郁偌认为自己想了一个再棒不过的点子,却很久没听到傅吹星回复,再一抬头,傅吹星正抿着唇看他,眉眼没有任何波动,却让郁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为什么会觉得小师兄虽然神情冷淡,想表达的意思却是,你这小脑袋瓜很有意思,真想打开来看看?
呸呸,不可胡思乱想妄言妄语,那可是小师兄!全修真界最好的小师兄!
郁偌清清嗓子,问道:“小师兄,你觉得如何?”
傅吹星果断否决:“我觉得不妥。”
这个唢呐和二胡的组合,能把他们瞬间从斗乐大典的竞技场送到灵堂。
果然人不可貌相,他竟不知郁偌端庄正经、平平无奇的躯壳下,有着一颗如此不羁的灵魂。
郁偌愁眉苦脸地“哦”了一声,耷拉下来。
眼看师弟深受打击,傅吹星觉得有必要关怀一下他的的心理健康:“并非我不喜欢,只是这两样,容易给听众一种……醒不过来的感觉。”
“小师兄此言差矣,就算是出殡丧事的奏乐也不会再无下文啊!”郁偌是聪明人,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却陷入了思索,“万一葬礼后又发生了尸变呢,或者要迁坟?接下来的仪式唢呐二胡不是还得上场?”
“……”傅吹星一时竟不知该夸他思维严谨,还是动用小师兄的权威强行让他闭嘴。
他思索了一番原著剧情,发现他和郁偌轮空直接晋级,根本没提第一轮选了什么乐器:“那你就看着选吧,随意,喜欢就好。”反正也不必露脸。
听他这么一说,郁偌反而把唢呐放了回去,郑重其事:“我再多做一番尝试。”
他走走停停,看见墙上钉了一颗番茄脑袋,顺手弹了两下,叮叮:“小师兄,这个番茄头琴如何?”
傅吹星叹息:“音域太窄。”拿出去还很容易错乱到美食大会那一边。
“那这个鲨皮筝……”话音未落,鲨鱼猛地合上嘴,咬住了郁偌的手指。
郁偌镇定自如地抽出手:“这个筝有点调皮,小师兄,我们先不看了。”
傅吹星扫视了一圈,发觉洞箫最合他心意。他上辈子熟稔箫艺、自成大家,仙门的箫虽然结构略有差异,但乐理却是相通的。
于是他提醒道:“右手边第三格,青竹洞箫。”
“你吹箫的话,我可以弹个琴合奏吧?”郁偌思忖着,一边去捞洞箫。
不料这洞箫生了灵性,在被他指尖触碰的一刹那,空气震荡入箫管,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哼,然后从他的手中滑开,如同一尾滑不溜秋的鱼:“呜——”
傅吹星不知为何,从那个音节中听出了嫌弃。
三番五次下来,他算是明白了,郁偌的衰神能力已经登顶,每次都准确无误地避开了合理选项。
他决定自己来。
他一只手穿透水镜,水光袅袅中,信手一抓,有一架七弦古琴听到召唤,回旋飞来,弦微微震荡自鸣,有如祝颂声。
郁偌替他喜滋滋:“这桐木古琴好啊,清新秀雅!”
话音刚落,傅吹星手压上去,第七根弦猝然崩裂,从中断开,飞绕上他腕骨,渗出血痕。那血滴入琴身中,敛光一掠,居然自动奉他为主了。
也就是说,傅吹星本次参赛只能用这断了一根弦的残缺琴,不能再改。
郁偌:“……”
他明智地退远了一步,远离了傅吹星手的攻击范围:“我还是不要动比较好。”
“也不一定是坏事”,傅吹星心情微妙,把琴抱进房间里轻抚,感觉到琴挪过来蹭了蹭他掌心,一派乖巧柔顺的陪伴姿态。
他垂下眼帘,指节停驻在弦上,犹如一片蝶翼停留在飞花之上:“第七弦是哀弦,断了之后便只能奏欢歌,倒像个好兆头。”
“小师兄想奏欢歌的话”,郁偌往前走,衣袍长长的下摆曳地而过,“我应该选择的乐器是……”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盖过了他的声音。
傅吹星看去,那是一对铜锣,不知怎么看对了眼,飞在半空中,一边敲一边追着郁偌,像猛兽的血盆大口一样步步紧逼,终于在郁偌快步出门时,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
郁偌吃惊:“这锣有点太热情了!”
他站在锣之中,好一块皮少馅多的肉夹馍。
郁偌两指拎起铜锣,丁零当啷一阵拍:“不过这乐器倒挺合适,铜锣配古琴,就如同草莓冰沙配辣椒,雪白衣裳配红裤带,天生一对。”
很好。
再好不过了。
郁偌说话,真是字字句句都有着泥石流一般振聋发聩的力量。
这一刻,傅吹星无比同情往后几百年间,要阅读并背诵郁偌语录的修仙者们,五万字一字不落,也不知被摧残成了什么样。
他想反正比赛轮空,第一轮也不需要出场,索性放弃了拯救:“那就古琴和铜锣合奏吧,你既然决定了,我没意见。”
随后几天郁偌便带着他的两片大锣上了门:“小师兄,我们先试试!”
第一次演练,宗门的鱼吓得忘了游,活活淹死;
第二次演练,胡七阙失手把新煲的汤喂了狗,然后狗离家出走;
第三次演练……傅吹星本人直接在耳边挂上了静音符。
出发当日,桑令宗山前烟锁层楼,细雨纷飞,郁偌一身青衣短笠,拾阶而下,在凌霄飞舟门前等傅吹星。
那头,胡七阙背着大鼓蹦过来,拉住二师兄喋喋不休:“二师兄,好师兄,我跟你换个位置吧!卜凝肯定愿意跟我一组,好师兄,就帮帮忙把嘛~”
无论如何,卜胡话本的两位主事必须一起行动!
二师兄听得脸色爆红,不知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道:“也,也不必叫好师兄,太容易误会。”一边转头不知道在用眼神找谁。
胡七阙目光一凝,听这语气,难道二师兄也是话本届的同道中人?
不过现在并非纠结此事的时候,她话锋一转:“二师兄,你和卜凝身为穿同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一定愿意拉他一把,帮他完成泡我……妹的这个小忙。”
“二师兄和卜师弟不是一个腰围吧?”旁听的郁偌奇道。
他一脸坦荡,眼神在卜凝劲瘦的健美腰和二师兄的水桶腰之间来回切换,好像在认真地思考:“这要是也能穿同一条裤子,得需要多大的弹性力?七师妹需要挣钱倒也不必搞话本小作坊,尽可以投资这个,产品新颖、市场广阔!”
一阵沉寂。
“郁师弟说得对!我、我先走了,七师妹请自便——”二师兄被他一打岔,如蒙大赦地躲开胡七阙,上了飞舟。
胡七阙一瞬间双目喷火,死瞪着郁偌:“!!!”
小样,敢坏我大事,整不了小师兄还整不了你吗,老娘今天就在话本里给你安排十个八个的仙人跳。
她正心中盘算,忽然看见郁偌向她行了一礼,端端正正。胡七阙自然不会认为这个礼是给她的,往旁边一闪,便看见万里云山中,傅吹星抱琴而来。
雨中的苍翠天光洒落在他脸上,眉目如画,风姿无双,仿佛踏过一地的迢迢星海。
“小师兄真好看啊!”胡七阙不知道第多少次真心诚意地感慨。
郁偌却挤开了她,迎上去,大步走向傅吹星,定定看了半晌,忽而眉头一锁:“小师兄,天气阴雨寒凉,你怎么不多穿点?”
胡七阙转过头,发现傅吹星确实只披了薄薄一件长衫,宽大袍袖在风中鼓荡,丝缕被雨打湿紧贴在肩上,更衬得他清瘦挺拔:“小师兄,你这腰……”不盈一握啊啧啧。
傅吹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知她为何忽然兴奋如吃大. 麻,奇道:“要什么?”
胡七阙及时吞下了轻佻之词,义正严辞道:“小师兄要注意养生,照顾好自己!”
傅吹星扫了一眼她狂放露脐的短衣,语气微妙:“你知道就好。”
——由你说这个话,是不是说服力不太够?!
“我辈修士修炼愈深便愈加寒暑不侵,只要修为到了,这些并不要紧。”他是真的不在意。
“怎么能这么说?”郁偌却满脸不赞同,不由分说从须弥袋里翻出白狐披风,拖着傅吹星围了一圈系好,手背十分端庄地蹭过他侧脸,蹭了又蹭,“小师兄即使裹成毛茸茸的一团也很好看。”
“谢谢”,傅吹星被迫承受了好意。
他抬起手臂都困难,成了被包扎好摆进盘子的白糯米粽子。
郁偌眼神稍微满意了些,给他理了领子,转瞬却又道:“小师兄还缺一条保暖的围脖,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拿。”
他根本不留给傅吹星回绝的时间,一点足,飞身而去,像离弦的箭消失在万仞山中。
傅吹星没想到郁偌看着稳重端方,居然也有行事如此风风火火的一面,无奈道:“这未免过于夸张,我素来身体康健,而且今天也不是什么寒冬腊月。”
原来天底下真有一种怕冷,叫做你师弟师妹怕你冷。
“不夸张啊!”胡七阙一脸理所当然,垫脚给他披风前面垂落的毛球带子打了个结,“司先生也穿得很厚呢!前两天你没看见吗?要多跟人家学着点!”
“……”傅吹星不得不提醒她,“司满梨是有病,沉疴在身。”
胡七阙:“你也有病!”
傅吹星:“啊?”
“你当然有病——长得太好看,人也过分好”,胡七阙嘀咕,收了收他衣领,“惹人垂涎、妄图占有之症。”
傅吹星露出的侧颈修长优美,就像一潭白净的雪,总感觉应当洒落零星的红梅点缀。
胡七阙看了一眼,写话本的手便蠢蠢欲动,从歌颂兄弟情一路拐进了艳情戏大门:“所以说这个嘛,是郁偌应该做的!”暖不暖是其次,重要的是小师兄不能被外面的阿猫阿狗看了去!
傅吹星差点被她系的带子勒窒息了,忍不住睁大了眼,随即便被胡七阙拽住了衣角,期期艾艾地说:“小师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傅吹星以为她遇上了难题,当即正色道:“你说,我一定做到。”他没有先问是什么事,毕竟胡七阙看似胡搅蛮缠,实则性格要强至极,决不肯轻易求助,此刻恐怕是真的犯难了。
总不能是让他出手帮忙教训登徒子吧?
胡七阙下了一个隔音咒,快速讲明了这请求的始末。
斗乐大典远在万里之外的九歌九弃堂,因此桑令宗上下都乘坐飞舟前去。
而想要在万丈高空中操控飞舟安全妥当、如履平地,确实不易,早在几百年前,众多仙门考虑到为弟子出行负责,联合设立了统一标准的飞舟驾驶考试。
傅吹星潜心追求力量的修行,出门自可御剑,对这个兴趣不大。
反而是二师兄,一共考了八次才通过飞舟驾驶证,不料第二天就因为醉驾被吊销了。就在不久前,他低空飞过了第九次考试,总算是没出幺蛾子,所以这次便是由他操控凌霄舟,带领众多弟子前往斗乐大典。
但胡七阙深深觉得,在这件事上,即使是没参加考试的傅吹星,也远比二师兄靠谱一万倍。二师兄开的不是飞舟,是速度与激情。
“我会去飞舟顶层的驾驶室看顾一二。”傅吹星欣然同意,他有保护同门安全的责任。
驾驶室,四壁狭隘,机械林立,二师弟正拿着一面精密冗杂的巨大罗盘正缓缓拨弄,头顶星相图的投影映射下来,试图校准。
“这个怎么调了地平八次还是路径不周正呢?”他挠着头嘀咕,正要再试一次,忽然看见一片绯色衣角飘了进来。
只有傅吹星才会穿这种肃杀冷艳的色泽。
嗖,二师弟当场高高弹起,又从天花板上飘下来,把罗盘往身后一藏,若无其事:“什么风把小师兄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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