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尹为数不多的记忆停留在十几年前,中间的时间成了完全空白的断层,但在那之前的事却在看到童磨手上的断肢时涌入脑海。
孤儿院,白蒙蒙的天,又高又淡,她生下来就是金发碧眸,眼睛在光影倒映下隐隐呈现竖瞳的形态,犬牙锐利,于是理所应当的被当成妖怪恶鬼一类的东西,被亲生父母丢弃,也免不了被周围人的鄙夷和欺凌。
她在石块和残羹中长大,发育得却不知怎么比较早,在同龄女孩薄薄的衣衫同肌肤尚且隔着空隙时,她的已然被微微涨起的胸脯填满,鼓出轻柔微妙的曲线。
阴暗的室内,即使是白天也显得漆黑无比,何况还拉起窗帘,仅仅艰难地渗进些微光亮。院长捂住她的口鼻,拉下她的下衫,又解开自己的,青紫色的丑恶形态贴在臃肿的肚子上。
秋山尹本能地觉得不妙,往日对付街头少年时的伎俩完全用不上,她踢开他的手想逃走,却被人从后面抓住发根往墙上撞,眼前一片漆黑,然后闪耀昏黄色的星星。
口鼻溢出鲜血,右眼被额头的血糊上了,睁不开。恶心的触感抵在后腰上,又向下滑动。
要命。
恐慌只涌起一瞬,她有些难过地想,真可笑。
真可笑,真可怜。
当然不是她可怜,而是对方可怜。
她借着多年打架时锻炼的敏捷身手,鱼一般滑到对方背后,抄起一旁的花瓶,重重砸在院长头上。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花瓶被砸碎,他还有气息,从狞笑到震怒,又从震怒变成哀求。她不为所动,面容冷静得可怕,扔了花瓶颈,踩着血泊抄起墙角带着铁钉的木棍。
五下,六下,七下。
……
一百下,颅骨坚硬得砸也砸不动,好在剩下的地方都开了花,碾成烂泥,黑黑红红,红红白白混在一起。
她曾经无数次想要杀人,却那一刻觉得自己好像不喜欢这样,可能是太脏了,又太恶心。只是这感觉一瞬而逝,地上残迹不好也不坏,仅仅是那样摆在那里。
秋山尹喘着气将棍子丢到一边,有些累了,坐下来休息。
她想,谁都不许欺负我。
不知为何,一直以来都未落下的眼泪忽然噼噼啪啪往下掉。
泪水和血污混在一起,脸反倒被冲刷干净了。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想,说错了,她可能还是有一点点可怜的,但也就是一点点。
她想,我再也不要被任何人欺负了。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我了。
还有,再也不会哭了。
那之后的事她就不记得了,不记得是怎样像小兽一般横冲直撞,为了怕被发现,偷偷溜出孤儿院,逃到再也跑不动的地方,做小工,去武馆,奈何这些地方都不收童工,也不收女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在无意中杀了几次鬼后找到了赚钱的路子,那就是加入鬼杀队。
不记得是怎样在颠倒磨折中逐渐打磨棱角,不记得是怎样遇到高岭之花一般清冷又干净的少年,不记得是怎样在他面前自惭形秽、觉得他应该遇到更好的人。
都不记得了。
人体求生的本能,在于自我保护机制,即使你自己再怎么觉得生活无望恨不得喋血当场,潜意识也会帮你隐瞒那些痛苦的记忆。
你的身体永远爱你。
童磨说起火那天她的头被砸得并没有很严重,但她还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说,这样也好。
她想着孤儿院时期的那些回忆,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剩余的部分梦境一般迷迷糊糊,记得不甚分明,想要探寻时骤然散开。以至于连悲伤和痛苦都感知不到。
记忆像是被放在一个磨砂玻璃的匣子里,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看得到,碰不着,宛若戏台上的离合悲欢,过去的感情和她的现在剥离得十分完美。
没有难过,没有激动,没有痛苦。
她只是平静地望着,看着当初那个身板纤瘦、为了打架不被抓头发钳制而顶着一头乱糟糟金毛短发的小姑娘,平静地一下下挥舞武器,血花四溅。
秋山尹扶着下巴,思忖半刻,想着,好,不愧是我。
她觉得打扰到教主的时候就先去吃夜宵了,等他忙完再说。
童磨来的时候她正吃得酣畅淋漓,右脚还沾着方才踩上的血。
他俯身细致地帮她擦拭干净,有些痒,秋山尹又忍不住笑起来,缩了下腿。
凳子晃了晃,向后一滑。身体本能还在,她眼疾手快撑住桌角想纵翻,却在起势时被童磨按住,双双滚到地面。
软垫厚实,他的手还垫在她后脑,倒是没怎么疼。秋山尹望着天花板,有些懵然——刚刚他是拦住她了吧?为什么拉着她摔在地上呢。
她想起身,童磨拽住她手腕,将她压倒在身底。
肩膀处架起她的腿,舔了下犬牙,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腥味。
童磨握住她的腿根,不紧不慢地画着圈,指尖按上去形成富有肉感的凹陷,隐隐散发葡萄嫩枝般甜腻的馨香。
腿,女孩子的腿,洁白如玉,又软又温暖。白皙的肌肤泛开红晕,包裹着或青黛或殷红的血管,鲜血奔流,咬一口会像汁水四溢的樱桃。
秋山尹手里还捏着没来得及啃的糕点,开始纠结要不要吃。
他将她一点点抬高,俯身啃噬她的耳垂,舌尖一卷,是介于将她的耳朵撕扯下来和温情缱绻间的力度,轻轻柔柔,委委屈屈:“尹小姐,我好饿。”
她本来正一脸不知所措,闻言瞬时亮了眼睛:“诶,你早说呀!”
旋即将糕点塞到他嘴里,一脸希冀地看着他:“我就知道这么晚了你肯定饿了,所以来给你送吃的。怎么样,好不好吃?”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糕点的童磨:“……”
他挑眉,一面慢慢嚼着嘴里的糕点,一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彼时她的腿还缠在他脖子上,腿根握在他手里,下身贴在他小腹。
她神色清亮,仿佛只是在做瑜伽。
秋山尹一双眸子澄澈无比,满脸都写着“好吃吗好吃吗好吃吗”的期待,宛若破天荒没有把杯子推下桌子、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猫。
童磨尽数咽下,喉结一动,松开了她:“嗯,很好吃。”
“好吃吧,”她又去拿樱饼,“教主还饿吗?”
琉璃般的眼睛映着星火般跳动的烛光,色彩纷杂飘渺。
他眯起眼睛笑,像只狐狸:“小尹秀色可餐,我突然饱了。”
懂了,这是把剩下东西留给她吃的意思。
秋山尹在领悟这类潜台词时无师自通。
童磨坐在她身侧,安静地看着她。纤长手指曲起,一下一下叩着手里的金色对扇。
她吃东西时一脸稚气天真,吃得十分欢快。
他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脸,看着她投来的好奇眼神,隐隐还有一丝吃东西被打断时的嗔怪,童磨的心情一下变得极为快慰。
他漫不经心开口:“刚刚的事……”
秋山尹以为他改变主意,暗示自己没吃饱,将小碟子往前一推。
他反倒一愣,做着混不在意的模样,面上依旧是温温柔柔的笑意:“小尹不怕我吗。”
她真诚地表达自己的疑惑:“我该害怕吗,还是说你希望我害怕。”
童磨揉了揉眉心:“是指刚刚……吃人的事。”
秋山尹如梦初醒,想起自己要对他说什么,把自己恢复的记忆简单同他讲了下,继而诚挚道:“我讨厌人类。”
所以你杀人吃人,我没有感觉。
因为世人肮脏污秽,蝇营狗苟,扭曲如蛆虫。
童磨握着扇子,在手心一下下敲着,半晌,想起什么,恰到好处地做了个同情的表情,低眉垂眼,右眼精准地滚落几滴泪水:“真可怜,太可怜了,我可怜的孩子。”
紧接着开始思忖“那你要不要变鬼”和“不如我助你逃离这污秽世间”两个话题要先说哪一个。
秋山尹蹙眉,难得沉下脸,条件反射似的打断他:“不要同情我。”
他怔愣须臾,她继续道:“我不觉得自己可怜,教主也不要觉得我可怜,这种事情没有意义。”
屋内十分安静,只有雪块落下时轻微的簌簌声。
“那什么才有意义。”他突然道,认真求教一般,在离她鼻尖前几寸处堪堪停住,温热的气息缠绕在一起,“那小尹觉得,什么才有意义。”
“什么都没有意义。”她也认真道,“所以只要现在开心就好了,来吃东西吧,教主。”
“可如果不开心的话,又该怎么办呢。”他又凑近稍许,感受到她鼻息和缓,樱饼香混着衣服熏染的旃檀气,微微令人安心。
秋山尹一动也不动,静静看着他靠近。
在即将唇瓣相碰时,她忽得眨了眨眼,严肃神情一扫而空,不动声色地侧过脸,吧嗒亲了一下他面颊,咯咯笑起来:“那多看看我吧。”
屋内烛火摇曳,噼啪一声炸开。
童磨忍不住笑出了声,反过来数落她:“小尹,难道第一反应不该是觉得我是坏人吗?你这样的话,以后被骗了怎么办。”
“啊……”她说着说着又饿了,席地而坐,将桌上的糕点拿下来吃,“你身上没有要杀我的气息。”
她腮帮子嚼得鼓鼓囊囊,仓鼠似的,转头投以信任和坚定的眼神:“所以我相信你!”
童磨轻轻摩挲着她垂在肩头的长发,没有说话。
窗外天际泛出深紫色的晦暗,几声鸟鸣传来。
蜡烛火焰轻轻晃动,香炉细小纹路里透着朦胧的玫瑰黄,檀香幽幽飘荡在室内。
良久,他笑吟吟亲了亲她头发:“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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