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
庭院里的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晃动着阳光,远处传来低沉的诵经声。
屋内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仅有几线光在地板交织,秋山尹窝在他怀里,大脑放空。
童磨饶有兴味地把玩着她的手,一个指尖一个指尖地对上去,又依次撤去,乐此不疲。
秋山尹觉得无聊,玩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挣出去后抬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佛经看。
他将她抱得紧了些,低头亲了亲她耳尖,又开始编着她头发玩。
她无端生出些许愧疚。
教主对她那样好,可她在与对方亲吻的时候毫无感觉,也不知为何,难以同他亲密接触。
被拥抱是很温暖的事,她喜欢亲吻,喜欢拥抱,喜欢扑到恋人怀中撒娇,只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在继续深入的时候,内心深处下意识生出排斥。
她向来尊重自己的内心感受,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每次都不动声色道,我困了。
她对此感到很抱歉。
她体内的一切都生机勃勃步入正轨,对他的感情却一步步走向枯竭,随着记忆的空白而一并流失。
她看向手中的佛经。
譬如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菩萨摩诃萨菩提心灯,亦复如是;入于众生心室,百千万亿不可说劫,诸烦恼业,种种暗障,悉能除尽。
童磨瞥到她正在看的内容,像看到自己宠物听懂人话时的主人,有些诧异,又夹杂着一丝好笑,只是对他来说种种情绪都无比淡薄,于是惯常在一片空无里试着拉取什么:
“小尹看得懂嘛。”
她诚恳摇头。
“就是说,一盏灯放在室内,千百年的黑暗尽数化解。而菩提之心也如明灯一般,进入众生心内,劫难、烦恼、无明、痴愚也都尽数消除。”
她认真点了点头:“那,什么是菩提之心呢。”
童磨眨了眨眼,浅金色睫毛浓密,小扇子似的弯起来:“上求佛道,下化众生,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就是我在做的事情哦,发心为利他,求正等菩提,渡尽彼岸众生。”
“哇。”她很给面子地惊叹,一边鼓掌一边欢欢喜喜道,“教主可真是菩萨心肠,活佛转世,不愧是神之子。只是,要怎么渡呢?”
他继续为她编头发,不紧不慢:“如你所见,他们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从此告别纷乱世间,再也不会受苦。”
他等着看她身体僵直,正如别人一样。
她却依旧放松地倚在他胸膛上,甚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渡人鬼才,教徒们捡到宝了。”
宝不宝他不知道,但教徒们切切实实捡到鬼了。
他被笑声感染,也不自觉勾起唇角,抬起她下颌:“小尹,除了这个,还有种去极乐的方式。你要不要试试,嗯?”
秋山尹认真地望着他,一双眸子无比澄澈。
良久,她凑过去,吧嗒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饿了,来吃饭吧,教主。”
室内遮蔽严实,即使在白日,也弥漫一片黑暗,檀香雾气袅袅,沁入立柱木纹。
烛火噼啪一声炸开,浮动一圈泡沫似的光环。
琉璃般五光十色的眸子倒映跃动着的光晕,他尾音倦懒,好整以暇地在她头上挽着簪子:
“前些日子里有教徒送了些食材原料过来,好像是章鱼烧之类的,小尹要试试嘛。”
“万能教徒怎么什么都有,真不愧是万世极乐。”
她有些好笑,上到钱财供奉三具足装饰,下到衣服鲜果甚至食材原料,让她觉得这不算个宗教,神之子地位堪比小国大名。
她不惧日光,此刻正对着窗外,从狭缝间依稀可窥得一线天光,被切割的青蓝色天空以及飘渺云絮,让人生出踏向光明的冲动。
她正闲得无聊,很想看佛经却看不懂,童磨的解释又乱七八糟,便道:“既然是食材原料,不如我们自己做吧。”
“好呀好呀,小尹会做饭嘛,真是蕙质兰心。”
“不会。”
“……”
虽然说着不会,但她还是轻车熟路地揉着面团。身体的记忆不受思维控制,仿若人形自走机器,她在这一刻又感受到了剥离和分裂感,自己的意识跳出躯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做出各种动作。
有什么回忆涌动起来,却总是影影绰绰,看得不甚分明。
童磨那边很是狼狈,神之子养尊处优之惯,对尸体残骸拈手就来,对面糊食材却无可奈何。
他鼻尖上沾了面粉,发丝凌乱松散,呈现出别样的放松的美感,行动间失了平日里矫饰的刻意,宛若映着浅碧色光辉的璞玉。
白檀木雕成的佛龛被当成放菜的柜橱用,他抬头去拿里面的东西,没找到,转头笑吟吟道:小尹,他们好像没送木鱼花,就这样可以吗。”
秋山尹一怔,本想回答,脑内却突然闪过一段陌生的画面。
也是厨房,墨发蓝眸的少年脸上沾了米粒,笨手笨脚揉捏饭团,捏出的形状千奇百怪。
他神情专注,认真摆弄了许久,最后决定放弃,凑过来垂眸看着自己,露出只有她能看懂的委屈:“尹,对不起。就这样可以吗。”
是谁呢,完全想不起来。
下一秒那个画面又骤然丢失,她努力回忆,却再也想不起来。
她有些挫败,感觉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一秒她的大脑,却又将她丢下了。
“做饭还是很好玩的嘛,小尹,明天也来怎么样?”
“好。”她点点头,“是兄弟就一起做饭。”
“……”童磨的神情看起来颇为委屈,指正道,“是恋人。”
秋山尹全程专注做饭,童磨同样也很专注。
很专注地捣乱。
在捏好的团子被他无意中打翻时,秋山尹认真思索了一秒,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有人这么蠢。
旋即果断把他踹了出去,世界从此安静。
在团队中少了童磨之后,效率翻了十倍。
章鱼烧做法还是很简单的,很快就做好了,她开始后悔没有早点把他赶出去。
他平时是不怎么吃饭的,只是这次因着是秋山尹下厨的缘故,他一面看着她吃,一面慢条斯理挑了个成色好的咀嚼,笑容纯净,做出开心模样:
“天啊小尹,这未免也太好吃了!”
她听着受用,满足地眯了眼。
童磨看她唇角沾了酱料,顿时十分贴心凑过来舔舐干净。
她登时便怔住了。
他的声音很是惊讶,语调调成担忧的轨道:“欸,小尹,你怎么哭了呀?”
哭了?她下意识一抹脸,手上一片濡湿。
怎么会哭了呢。她有些难过,胸口又闷又涨,不知名的悲伤席卷,说不出理由。
她垂眼,吸了吸鼻子,埋头在他怀里,脸在他衣服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
“大概是我真的太想你了。”
“可是,我就在这里呀。”
“我知道……”她声音低下去,“我知道,我知道,哪怕你在我面前,我也还是好想你。”
童磨低头亲了亲她的发:“对了,过阵子要在别的地方度人,很多人因为贫苦,无法支撑到这里的路费,所以我们会过去……救苦救难。小尹要和我一起去吗?”
秋山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着觉得很感兴趣,抬头眸子亮晶晶道:“不如我先过去准备吧。”
童磨执了金色对扇,抬了她下巴,轻笑一声:“尹小姐还是和我一起动身吧。”
边缘锋利,她甚至能感受到凛冽寒气贴近肌肤,仿佛下一秒喉咙就会被割断。
她笑得天真烂漫,眸光诚挚,肢体无比放松:“我听说过两天沿途会有祭祀嘛,我好想去看,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不着痕迹避开金扇,钻进他怀里,惯会讨娇地吻着他下颌:“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好好好。”童磨噗嗤一声笑出来,扇子扔到一边,“既然小尹这么说,那就先去等我好啦。”
她打开地图,撑着下巴,兴致勃勃地像个第一次独立出行的孩子,满怀亮闪闪的期冀:“我来看看路线!”
童磨双臂撑在她身侧,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指尖在泛黄的图纸上流连,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红色标记的路线图上,沿途经过某个小镇,字体很小,并不瞩目,她的目光却无法从那里移开。
——鹿谷。
镇子不远处的山北,墨发蓝眸的男人收刀入鞘,薄唇紧抿。
山内阴冷,雪层尚且没有化去。
地面上的雪倒映月光,莹白如玉,衬得逐渐化为灰烬的鬼尸和血迹更为醒目。
羽翅声扑棱棱响起,枯枝摇晃,鎹鸦飞回到他肩上。
他轻轻摩挲着日轮刀刀柄,旋即收回腰间,踩着雪踏上归途。
那是她留下的刀柄。
留存的关于她的照片在大火中燃尽,与她有关的事物只剩下那一把刀,他便将刀柄换到自己的武器上。
鲜血冷却,凝固在他面颊。
雪花打湿鬓发,战斗时血液奔腾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后知后觉地感到疼。
——冬天一直都这么冷吗?
他突然想,如果她在这里就好了。
那样,也许就不觉得冷了。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义勇先生?”红发少年擦拭刀刃上的鲜血,小跑到他身侧,眸子熠熠生辉。
富冈义勇垂了眼,放缓声音,面容平静,指尖却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鹿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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