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仍在梦中的许清如被赵京钰推醒。
“你的丫鬟来了。”赵京钰道,他大概也才睡醒没多久,嗓音中透着些许沙哑和慵懒。
赵京钰说的丫鬟是荷儿,荷儿并没有进来,早上刘婆子嘱咐过她,小姐如今成亲了,让她们这些贴身丫鬟往后进出小姐的房间要敲门。
是以荷儿敲了敲门,道:“小姐,可要荷儿进来伺候更衣?”
许清如正要回应,却听赵京钰温润微哑的声音提醒道:“若是让岳父知道我们没有圆房,恐怕不好解释。”
许清如打量着他,见他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得差不多,也不怎么肿了,看来昨天大夫给开的伤药还挺好使,仅仅过了一晚上,她的连已经好的差不多,若是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端倪。
也不知他什么时辰醒来的,此时衣衫整洁,地上的被褥已经消失不见,应当也被他收拾好塞回了柜子里。
许清如清醒了些,从床上坐起来,屋子虽然已经恢复了昨日的样子,但两人这幅清醒,明眼人也是能看出些端倪的,是以并未让荷儿进来,而是吩咐道:“今日不用你伺候,把锁打开再端些热水进来……给姑爷另备脸盆。”
“是,小姐。”荷儿应了声,虽然觉得今日小姐有些奇怪,因为他们家小姐从来没有自己穿衣的习惯,但她也不敢多言,只掏出刘婆子交给她的钥匙,开了锁后又赶紧去端热水来。
哪知她还没走到柴房,就被迎面而来的辛妈妈叫住,辛妈妈是许府的老人,更是许清如奶娘,在许府,除了两位主子就属她地位最高,平时专门负责照顾许清如。
荷儿见了她连忙恭敬的问候,辛妈妈却拉着她的手仔细询问道:“小姐让你进屋没?”
“没有,小姐说今日不让我伺候更衣。”荷儿诚实的应道。
“你等下送水进去的时候,记得观察一番屋里的情形,再把小姐床上的喜帕拿出来交给我。”辛妈妈说着又怕这小丫头片子不晓得喜帕是什么,遂解释道,“便是小姐床上铺着的一块儿白布。”
荷儿自然不敢不从,送热水进小姐与姑爷的新房时,果然按照辛妈妈的吩咐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屋内有何不同,又掀开被子想将辛妈妈所说的垫在小姐床上的喜帕拿走,然而掀开大红喜被后,却发现大红被褥下除了印了‘囍’字的红色床单外,什么也没有。
心想莫不是辛妈妈年纪大记错了?于是双手空空的出去找辛妈妈禀告。
辛妈妈见她没拿来自己要的东西,只点着荷儿的脑袋骂了句无用,又仔细问了问屋内的情况,听到荷儿迟疑的提起一切如常后,仍旧不甘心的问,“床铺乱不乱?”
荷儿茫然应答:“床铺确实有些凌乱,但荷儿已经将床铺好了,可有什么问题吗?”
辛妈妈一听,松了口气,笑着调侃这不懂人事的丫头,“等你成了亲便知道了,好了,你去忙去吧,婆子我也要回了老爷的话去。”
看着辛妈妈走远,荷儿却是更加疑惑,心想小姐睡觉一向不老实,早晨起来床铺凌乱不是正常的么?她们家小姐的床铺何时不乱过?
只怪荷儿年纪尚小,才十三岁的小丫头片子,对其中深意自然不知。
而辛妈妈自然也是知道她家小姐的习惯的,只不过一时关心则乱,等从老爷处出来才意识到自己糊涂了,又连忙回转自家小姐的新房亲自查看。
许清如与赵京钰两人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等洗漱好后,便在丫鬟翠儿着急的催促中来前院厅堂给父亲敬茶。
自古以来,新婚娘子次日都要早起给公婆敬茶,赵京钰虽说不是新娘子,但也是入赘到许家的赘婿,是以按照习俗,这套流程也是要走的。
许家的大宅院一共三进,许有德作为家主自然住在一进院,而许清如作为女眷原本住在二进,前头为了成亲暂时搬去了后罩房客居处,等请了工匠把二进院修整一番,便成了小两口成亲后的新房。
刚成亲第二日,二进院的窗户门上的仍旧贴着‘囍’字,下人还没来得及撕掉。扫撒的下人们倒是去掉了头上的红绳和腰上的红腰带。
两人越过长廊来到前院正厅,许有德已坐在主位上,等着两位新人给自个儿敬茶。
本该意气风发面色红润,但奈何许老爷昨日与客人喝了半宿的酒,此时神色萎靡,一双小眼半睁不睁,有些肥胖的身子歪歪倒倒。只等喝了女婿的敬茶后赶紧回房再睡一回。
两人按规矩给许有德敬了茶,许有德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俗称改口费给了赵京钰。
许有德大概已经忘了自个儿昨日是如何过分的羞辱人的,虽则面色因为熬夜有些难看,但语气非常慈和的与赵京钰寒暄交谈,而赵京钰亦是谦和应对,两人似乎不约而同的忘了彼此间的过节。
吃过早饭没多久,门房过来禀报说郝知县来拜访,许有德往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醒神,同时连忙起身迎接。
许清如见有客人上门,刚要开口说离去,许有德却是目光微闪,却是对两人道:“后日便是三朝回门,珍珍去看看下人可将回亲礼准备好了。”
珍珍便是许清如小名。
许清如应道:“好的爹爹,那我们就……”
“你自个儿去看就成,言竹留下陪我待客,他如今是许家的男人,陪爹爹多见些人才好。”许有德道。
赵京钰,字言竹。
许有德带着赵京钰迎候客人,将郝知县迎到正厅,期间许有德与郝知县侃侃而谈,看似关系极好。
郝知县登门是为送婚书而来,别人家成亲自然无法劳动郝知县亲自送婚书,但许家却是不同。
一来许有德为了这场亲事,往郝知县荷包里塞了不少银子,致使两人交情更胜从前;二来许家和县衙都建在城南,且离的仅仅不到一里地的距离,郝知县自然不吝啬卖许有德面子,他作为父母官亲自来,也能震一震赵京钰这位新晋举人老爷。
虽是举人,但说到底也只能算是个平民百姓,只要在汤水县这地头上混,就逃不出郝知县的五指山。有他郝知县镇压,量他赵京钰小小举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赵京钰站在许有德身后,瞧着倒是恭敬有礼,没有表露出丝毫怨恨,郝知县心道果然是少年英才,真是孺子可教也。
二人在厅堂畅聊,由赵京钰作陪。
须臾,许有德把婚书递给赵京钰,“这是你们小两口的东西,自个儿收着。”
婚书是两本红色的册子,赵京钰接过后放进袖口。
下人倒茶水的间隙,许有德却忽然云淡风轻般的问道:“知县大人,不知我亲家的案子可有着落了?”
此话一出,赵京钰面色一凛,看向郝知县。
郝知县似乎并未察觉赵京钰看向自己,只笑着对许有德道:“赵家的案子说来也是简单,只不过如今衙门案子甚多,按照规矩得一件件来,还望许老爷谅解一二。”
许有德面色为难的看向自家女婿,片刻后赵京钰起身,恭敬的朝郝知县行了礼,“自是不好破坏县衙规矩,只不知何时能将案子撤下来?”
郝知县道:“这可说不准……不过本知县尽快便是,府衙事物繁多,本知县便告辞了。”
恭送郝知县出了门,转头许有德拍了拍赵京钰的肩膀,语气无奈道:“你可莫要责怪岳父对赵家不够尽心,我可是往那个贪婪的知县老爷兜里送了不少银子。”
赵京钰淡淡勾唇,浅淡的笑容未达眼底,“小婿明白。”
“嗯,明白就好。”许有德往前走去,耳朵微动,注意到身后的人跟上来,笑容便深了几分。
他可是混迹商道几十年的老狐狸,人都道无奸不商,说的倒是贴切。
赵姓小子纵然聪慧,却到底涉世未深,自然被他轻易捏在手心儿里。
“你们家的事儿倒也不是没法子。”眼见将人磋磨够了,许有德悠悠开了口。
“愿听岳父教诲。”赵京钰应道。
许有德顿足,站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上,池塘里养了不少鱼,有些品种珍奇,是许有德外出行商时在异国带回来的,这些小东西可是珍贵得很。
他指着一只肚皮肥大的黑色小金鱼儿道,“我是真老了,连小鱼儿都羡慕起来了。”
“岳父为何有这番感慨?。”赵京钰问道。
“它这一胎生下来便是儿孙满堂,我们许家却是一脉单传,若是我也能有个胖乎乎的小孙子抱着,这心里一熨帖,没准愿意再花些银子,哄一哄那贪财的县令,求他勤快些,早日将该了结的案子都了结乐。”许有德道。
许有德可算是打了一手好牌,给赵家下的套子却是一环接着一环,叫赵京钰挣脱了这个坑,马上又进了另一个坑,想爬出去,简单,那就须得乖乖听许老爷驱使。
回去时,赵京钰面色沉郁冰冷,许家的无耻嘴脸一次次挑战着他的底线。
什么‘不便坏了府衙规矩’,不过是知县的拖延之词罢了,一个能将莫须有的罪名往无辜百姓头上扣的知县,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这一切不过都是那两个老奸巨猾的,给他下的套罢了,他们也没有做的多隐秘,只不过随意扯个荒诞理由,一块儿破烂不堪的遮羞布,目的就是让他认清,他便是五指山下的孙悟空。
原本成亲之于赵京钰而言,确实是无奈之下的缓兵之计,只待他的老师远游归来祝他脱困。怎么可能真为许家这种商户留下子嗣?
可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赵京钰,却是没想到有人能无耻的这般明目张胆,这般没有下限。
他,已是忍无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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