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巴士上, 程蒙点开了俞明川的朋友圈。
高中时代的结束除了他们这段青葱岁月,还有那一大批聊天软件和交友网站的黄金时代,那时他们爱用的网站到现在早已倒闭得差不多了, 各种联系方式也纷纷失联。
俞明川的朋友圈很干净,默认背景图,连头像都还是运沿用高中时他最喜爱的葡萄牙足球明星, 球员穿着7号球衣,手臂展开,意气风发地在绿荫草坪上奔跑, 背影像一只雄鹰。
俞明川的朋友圈没有设置权限, 手指一滑, 可以看见过往所有的动态,他也没有定时清理的习惯, 几年前发的见闻还挂在那里。
程蒙扫了几眼, 俞明川从来不提自己的生活, 大多数是转载新闻资讯。最近他连续转发了两条动态,全部是关于经济政策变动。
程蒙尝试着读了几篇,但专业不对口, 非常吃力,没什么意思。
她觉得自己的行径其实挺可笑的, 最多不超过十六岁。她摇摇头,退出程序,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下了车,进到实验室, 穿上鞋套和白色实验服, 开始新一天的实验。
今天“巴顿”变得更安静了,它不肯吃饲料。程蒙捧了一捧搁在它鼻尖前, 它只是闻了闻,便将眼睛又闭了起来。它的身体变得很小,体积至少缩水了一倍,毛色变得没有光泽,腹部经常会莫名的抽动,眼皮的肌肉丧失了力气,松松垮垮地低垂着。
程蒙问师兄岳思,“‘巴顿’会不会死?”
师兄岳思回过头,取下鼻梁上的眼镜,他眯着眼睛,用白色实验服里红色格子衬衫的下摆擦了擦镜片。他的眼睛度数非常高,如果不戴眼睛眼前雾蒙蒙一片。他将眼镜重新在鼻梁和颧骨上个架好,手肘撑在鼠盒上,将小白鼠捞了出来,肚皮朝上。他对“巴顿”腹部的毛发轻轻吹了口气,“巴顿”腹部的毛发散开,露出白色的小腹。它的肚子很鼓,像是一只白色充气气球。
师兄岳思将“巴顿”放回了鼠盒。“巴顿”眼睛闭了起来,又缩在了角落里。
“‘巴顿’?这名字亏你想得出来。”岳思推了推眼镜架,从桌上抽起一份实验表,用黑色水性笔刷刷地在右上角空格处填写上日期——“201*年七月三十一号,09号小白鼠情况,程蒙汇报一下。”
程蒙在实验室里泡了大半天。到了中午,她将烧杯和试管放进水池里清洗。白色实验服外的口袋震了两下,程蒙顺手掏手机出来看了一眼,吴秀娜打来了电话。
“蒙。”吴秀娜带了点刚刚睡醒的鼻音,懒洋洋地说。
程蒙嗤笑:“吴秀娜,你是刚起床吗?”
“你别鄙视我,”吴秀娜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程蒙说:“刚十二点。”
吴秀娜哎呀了一声,又道:“都这个点了啊,我昨天是真的喝多了。”
话筒里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吴秀娜从床上爬了起来,套上了一件外衣,然后哒哒地去洗手间洗脸敷面膜。
“哎,这事儿真怪我。”吴秀娜在电话里跟程蒙道歉:“我这次是真的看走眼了。他们都跟我说魏方人挺好来着,很老实,你性格太软,就应该找这样的,会疼你,对你好,你也镇得住他。”
“结果,谁知道昨天你前脚刚走,我就看见魏方在吧台上跟一个小学妹说说笑笑,还一起走了,谁知道去干嘛了。你对他可没什么感觉吧?”
“没。”吴秀娜这么说,程蒙反而更加轻松,她说:“你别给我介绍了。”
“别呀,”吴秀娜说,“你不怎么出来玩儿,也不交男朋友,每天都闷在实验室里,这样会长蘑菇的!虽然我这次不靠谱,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下次保证给你介绍一个小帅哥,真的,我们MUSES别的不多,就两种人多,一种是帅气的小哥哥,还有一种是——吃霸王餐的。”
程蒙笑笑,说:“谢了!我没时间。”
吴秀娜说:“好好好,我知道你忙,你在为人类未来的命运打拼,但我未来的居里夫人,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得给自己找一个居里先生吧。”
“嗤。”程蒙嗤笑。
她握着电话的手顿了顿,手指转动着黑色水性笔笔杆,她问吴秀娜:“俞明川怎么回来了?”
“俞明川啊,”吴秀娜没有察觉程蒙的不自然,谈及老同学,她随口说:“好像是他们公司想打开中部市场,他就申请调回来了,我也是昨天他们聊天的时候听见的。”
“公司?”程蒙有些意外,问:“他,他现在做什么?”
“总裁呗,”吴秀娜嘻嘻哈哈道:“大大大总裁。具体干什么业务不清楚,只知道是搞金融,职位挺高。”
“他不是学国际法的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好像他是想学国际法然后当外交官的。但一毕业他家里好像出事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电话那头吴秀娜趿拉着拖鞋走来走去,低声说:“反正他是不可能当外交家了,政审都过不了……”
程蒙还想再问,但想到俞明川家里的事,知道的人太少,唯一可能清楚些的赵西丞,毕业后也去了国外,问吴秀娜,吴秀娜也不知道,于是止住了。
吴秀娜又拉着她闲扯了几句,最后保证不再乱点鸳鸯谱,这才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程蒙还愣愣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俞明川这条路断掉了?
她的眼前升起白色的烟,车厢里,俞明川那狭长的眼尾傲慢地上扬着,清冷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前方黑黢黢的路。他无所谓地牵着嘴角轻笑,温和而真诚地祝福她——很少人能够像你这样,坚持曾经的梦想。
“程蒙,过来。”
实验室门口,导师郑周元对程蒙勾了勾手指。导师身材体胖,为了科研,他奉献了青春,也奉献了发际线,西瓜似的滚圆头顶毛发稀疏,每一根都整整齐齐地往后梳,像一顶粗针毛毯一样搭在头上。
“老板。”程蒙赶紧放下手边的杂活,殷勤地到导师跟前来。
“你周末准备一下,”导师分配任务,“周五我们有一个学术研讨会,你把我们项目的PPT做一下,做好一点,有几个风投公司人要来看我们项目。”
程蒙答应了下来。他们项目研究方向偏冷门,能拉到一两个投资人很不容易。和投资人面对面接触的都是项目的核心人物,带她这么一个刚刚研究生毕业,博一的小萌新,实属少见。
程蒙十分珍惜这次机会。她在实验室里熬到很晚,准备汇报材料,熄灯才踩着月光匆匆赶回宿舍。回去后拉上遮光帘接着抱着笔记本电脑改PPT,改到笔记本电脑电池撑不住了,发出嘟嘟的警报声,这才慌慌张张地关上电脑睡觉。
星期五下午,程蒙和实验室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参加座谈交流会。
交流会设在B大东区教学楼。在B市读书近7年,程蒙总是故意将B大划除了她的活动范围。她时常恐惧,会在一个不经意地偶然在B大校园上碰到俞明川,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面对。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她的整个担忧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俞明川压根不在这里。
而且,如果上天想让他们再碰到的时候,他们怎么样都会碰到。
程蒙在B大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踩着脚踏板穿过B大森林一般的郁郁葱葱的林荫大道,按照手机导航和B大宣传地图寻找他们的学生活动中心。
当她到地点的时候,活动室里其他人还不多,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聊天闲谈。
“试下PPT,”郑周元老早便来了,正指挥着几位学生会干部和辅导员做好这次接待工作,他一看到程蒙,对她勾了勾手指,把她叫过去用投影仪试PPT效果。
程蒙连忙领着笔记本上讲台,调出PPT试播了一遍。
“没问题。”
“不错,效果很好。”郑周元放心道。
会议室门外突然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人大声地介绍道:“这位是博远丰投的俞总,俞明川。”
程蒙从屏幕间抽空抬起眼,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被乌泱泱一群人簇拥进来。
俞明川穿着深蓝色暗纹西装,系黑色镜面领带,领带上带了一枚金光闪闪的领带夹。他的肩膀很宽,西装套在上面有棱有角。他和B大校长、J大生物系教导主任、郑周元握手,抬手间露出手腕上银色的表带,还有白色衬衣袖口上两枚精致的银色袖扣。
“我听说,B大是俞总的母校?”会议承办负责人笑眯眯地和俞明川打招呼道。
“是。”俞明川点头。
“明川这次回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今天好热把。”
“学校是不是变化特别大?”B大校长欣赏地拍了拍俞明川的肩膀,“不过你在这儿待的时间也不长,挺意外这次是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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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明川微笑着说:“还和以前一样,很熟悉。”
“这是会议议程。”会场负责人给俞明川递上了会议议程表,俞明川接了过去扫了两眼,说了一声谢谢。
“对这次参会的几个项目了解多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明川回答道:“上周去‘启明’项目实验室了解了基本情况,也和郑教授聊了很多。”
程蒙听着,脑子里顿时像过了一道闪电,把什么都给串联了起来。
实验研究虽然一直深居象牙塔内,但从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尤其像他们这种生物实验,每一次实验进展,背后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
实验设备、实验试剂、实验员的生活津贴,这些都是钱。所以,实验室除了依赖于国家每年的补贴外,也在想办法吸引投资。博远公司便是他们这个项目最大的投资人之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蒙从实验室的八卦里偶然听说,博远公司的管理层前些日子发生了海啸般的人员调整,可能会对他们今年的投资产生一点的影响。原来这个——“海啸般的人员调整”——指的便是俞明川,那天那个出现在实验室稍纵即逝的影子,并不是她的错觉,那个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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