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五天后,玉慈收到了纪长舟偷送进宫中的一柄寒霜短刃。

    短刀不大,吹毛立断,异常锋利,可正好藏于袖中,她这几日已探查好李睿云寝宫防守规律,今晚务必一击即中。

    此时轻纱袅袅,丝竹管弦之声悦耳,舞姬们变换着方位,时不时有人出现差错停下来。

    玉慈这几日习舞练舞,倒也对肢体自然天法之理颇有感悟,更悟出了一道剑招,只可惜没有无思剑在身边,很是寂寞。

    她两百年来与无思剑相伴,早已习惯成自然,回想起那日被荧惑石心吞噬的场景,自己的灵剑也被它吞了进去,她抿紧嘴唇,神色凝重。

    “慈儿,注意你的表情!”秦姑姑锐利的眼神盯过来。

    这孩子动作体态都是极好的,只是这表情……着实让人头疼,不说给个笑模样,好歹不要苦大仇深啊!

    祁昱小指一颤,没忍住笑出来,他不看琴弦,只盯着人群中清冷冷的少女。可看着看着,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可嘴角却挂起了嘲弄的弧度。

    这排演群舞之人当真是个人才,竟然会魔族舞夷献祭之术,有意思。

    今日舞姬排演走位,这好大的演舞场,分明就是一个献祭活人的祭台!

    百年前的凡界小国竟如此热闹,既有魔族舞夷献祭阵法,又有魔界至宝荧惑石心养育鬼妖,想必和冥池老儿脱不了干系,五十年前他手刃上任魔尊,统领魔界至今,从未找到荧惑石心的下落。

    不过这和他都没关系,他才懒得理冥池惹出来的祸事。

    他知道乞玉慈这几日忙着刺杀李睿云一事,自那日他情不自禁抱了她,他分明感觉到她的疏离和防备,这事怪他。

    此事本就要徐徐图之,乞玉慈这个人,早不得晚不得,快不得慢不得,他不太想回忆以前的事,便是有无边的甜蜜,如今留给他的唯有悔恨。

    可凭心而论,上一世的他是不可能后悔的,虽然失败,可他仍做到了他想做到的。如今的他不愿意了,血是冷的,可心是热的,那时候的他近乎成功,却又早已掉入万丈深渊。

    若是没有那万年浮屠地狱的日子……祁昱自诩聪明绝顶,可最后却被自己功法所误。前世的他一度以为,自己从噬父之日起,便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那些和乞玉慈磕磕绊绊北地求仙的日子,竟是他上一世最后一段纯粹时光。可笑!可笑!

    胸臆难疏,手下的琴声便高亢起来,众人尚未察觉不对,只听“嘣”的一声,琴弦断了。

    一瞬间,恰似繁花落尽,袅袅的裙摆停下,悠扬的乐声止住,纷纷向那琴师投去视线,祁昱脸色不变,神情淡淡,只言身体不适,径自离开了。

    秦姑姑面色不善,却也没有发作,帝姬交待照看的人,想干什么自随她去吧。

    玉慈站在人群中,仍是面无表情,看着祁昱颇有寥落的修长身影,半晌,收回了视线。

    入夜,天色黑沉。

    可在玉慈的眼中,仍是一片火烧的明亮,乱红睡下后,她轻身出门,直奔青德殿而去。

    一队巡查侍卫走过,她反身一躲,将身形隐在假山中。突然,一个呼吸慌乱,脚步轻巧的女子也扑了过来,蹲在阴影里,捂着口鼻等着那队人马走开。

    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绛红色衣裙女子,玉慈皱了皱眉头。

    宗柔大晚上不睡觉,瞎跑出来干什么?

    似乎是感到哪里不对劲,宗柔瞪大眼睛视线往上,一个白如美玉的清冷少女正低垂眼眸,淡漠地盯着她瞧。

    夜晚安静深沉,漆黑的天空中,只有零星两三颗星子,少女悄无声息,容貌绝美,恰似鬼魅。若不是宗柔口袋里有保命的后招儿,非要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你大晚上不睡觉,瞎跑出来干什么?!”宗柔压低声音吼她。

    玉慈静静地看着,并不答话。

    宗柔讪讪,被这样淡定的目光注视下,底气也没了,又想起方才在帝姬寝宫听到的秘密,不由心里发慌,琢磨着定要趁早逃出宫去。

    她站起身,看了看玉慈,觉得这样的好身手枉死未免可惜,因而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在深宫讨什么荣华富贵,趁早出去,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说罢,摆摆手就要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玉慈伸手一抓,搭住宗柔肩膀,宗柔蹲身一转,挣开玉慈钳制,两人就无声无息在园林中过起招来。

    最后夜空中寒光一现,那把短刃立在宗柔脖颈前,只离她有一根发丝的距离,宗柔不怒反喜,语气出乎意料:“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她这身功夫跟一个老道士学了两天,后来老道士走了,她就自己瞎琢磨,若不是小时候在半路收留了濒死的柳树妖,她还真没把握自己能把自己养大。

    这少女看上去柔柔弱弱,没想到是个练家子!

    玉慈只觉宗柔的无赖招式有些熟悉,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不再去想,冷声问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你可能教我习武?!”宗柔试探问道。

    “不能。”玉慈说罢,还不待宗柔表露失望,又接着道,“因为我不会武功。”

    她这些招数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的身体应对,不会什么武功,她学的是剑法。

    宗柔听罢拧眉道:“你……哼不愿意就算了,不过我告诉你也无妨,明日我就逃得远远的,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且告诉你,晋国支撑不了多久了,李睿云想用你们祭祀向帝神借兵,再护晋国五十年国运!再不逃,你们都要死了!”

    “什么?”什么帝神?

    宗柔身上的柳树妖因丢失了本体,虚弱之时唯有捕食妖灵才能吃饱。今天晚上宗柔带柳树妖出去捕猎,顺着妖气寻去,竟然摸到了帝姬的寝宫。

    柳树妖捕猎的速度极快,本想着速战速决就没关系的宗柔,潜进帝姬宫殿,却没想到进去容易出来难,前后脚功夫,李睿云大将军就进了殿内去见帝姬。

    宗柔被困在寝宫,凭着柳树妖的帮助,才悄无声息逃了出来,这话是她亲耳听见瑶意向李睿云对质所说,不会有假。

    ……

    一声猫叫,雪白绒毛的异瞳猫跳上瑶意的膝盖,竖瞳一金一蓝,又一声撒娇地叫着。

    李睿云眼神锐利,翻遍大殿,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奇怪,方才分明感觉有人在这里。

    “不过是只猫罢了,谁会半夜三更偷来我的寝宫。大将军,除了你。”瑶意语中暗含讽刺。

    “帝姬,慎言。”李睿云面容严肃,低垂眉眼,姿态极低。

    瑶意最恨他这个样子,一副死都不会越矩半步的样子,

    “我是帝姬,只有我才有资格表演盛舞,李睿云,你凭什么让孙大家禁止我学,你在怕什么?”

    李睿云不答,他此生最不悔也最后悔之事,便是让瑶意成为名誉九国的帝姬,让她担负了仙人转世这个注定不得善终的名号。

    “请帝姬以大局为重,不要胡闹。”

    瑶意两三步走到李睿云面前,白猫吓得飞速逃窜,她气得浑身颤抖,没忍住打了他一巴掌,“你这个疯子!疯子!”

    她自幼由孙大家教习舞艺,在九国间扬名造势,她本就是为了晋国而生,只待有朝一日将她送给某个大国以保晋国太平,可现在为什么她连这个都做不得了?!

    “你以国宴名号,把她们召进宫里,若不是孙大家告诉我,我竟不知你李睿云也是如此的贪生怕死之辈!”

    瑶意掌权后宫,可说到底整个晋国都在李睿云的掌控之下,父皇昏庸无道,各国虎视眈眈,如今大厦将倾,孙大家说什么祈神之舞可保晋国平安,只是需要起舞之人献祭。

    李睿云瞒着她,让孙大家禁她学此舞,却用着国宴名头将数百名舞姬召进宫中,竟想着用她们的命献祭,保晋国国祚,这不是她认识的李睿云,他现在就是个疯子!

    李睿云被眼前女子扇了一巴掌,头却动都没动,只是沉着气,耐心安抚:“殿下请以大局为重,一切皆是为了晋国,不要再闹了。”

    大局!大局!瑶意被这两个字气得泪水涟涟,她一字一句道:“为了大局,凭什么我不可以!”

    她才是晋国帝姬,她才是最有资格为晋国牺牲的人,那些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李睿云不答,此事若成,他可再护晋国五十余年,此事若不成,便是国破城亡,他也会护她周全。权衡利弊,他考虑得很清楚。

    “臣曾答应殿下,定会让殿下寻得称心郎君,无忧无虑过完一生,这些事情,不需殿下思虑。”

    “我何时要什么……称心郎君。”

    瑶意喃喃说道,原以为那日明月高悬,她得到了他的回应,却没想到只是昙花一现,一切都那么短暂。李睿云的话说得瑶意心灰意冷,没人能阻止李睿云。

    “那你为何让孙大家教乱红习舞?”

    李睿云淡淡道:“你不是喜欢她?她天资聪颖,与你颇有几分相似,孙大家惜才收她为徒,与我又有何干。你不信我?”

    “你从来都在骗我。”瑶意咬着牙恨声说道。

    ……

    “我是半吊子的捉妖师,看不出孙大家有什么不对劲,不过此地邪气冲天,宸星西斜,晋国国君早已压不住那些邪物,因而不得好眠,我进宫是为了混口饭吃,可谁能想到连李睿云都救不了晋国。”

    宗柔埋怨道,早知她就再拼一拼去宋国,也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

    玉慈早知晋国撑不了多久,却没想到百年前竟有人在此想用献祭之术,这孙大家定然不是普通凡人。

    可让玉慈庆幸的,是她在这里遇见了宗柔,谁能想到李睿云竟然今日出奇地不在青德殿,师姐总说计划没有变化快,说得好生有道理。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晚,晋国北边楚国强袭,举城轰动,灯火通明,李睿云踏着夜色,披甲上阵,直往前线而去。

    天空中橘红般的颜色越发浓烈,宛如一场从未停止燃烧的大火。

    翌日,孙大家寝宫失窃,她亲自指认盛舞排演中的两名伶人,慈儿和阿昱,嫉恨同伴乱红得到她的赏识,因而偷盗栽赃嫁祸乱红,所幸孙大家睿智果决,看出两人的计谋。

    两人因此被捉入狱。

    玉慈看着四周虽狭小灰暗,却并不简陋的房间。

    心下暗道,这里可不是大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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