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岁华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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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楚烟过了三、四天,才重新打叠起精神, 把各府各家终于打听到门路, 递进别院里的帖子理了理。
谢石每日早出晚归, 见他的人都进宫去了,江楚烟消失了好几天,里里外外的事却都送到别院里来, 有心人加以打探,肯定能摸/到消息的。
江楚烟也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她在小山一样的帖子里看到了一封意外的名刺。
桃粉色的底,描了一株花/苞将放未放的早迎春, 三五片花瓣,倒像是真花揉碎了镶上去的, 说不出的缱绻别致。
这封名帖江楚烟并没有见过, 但她看到的第一眼,就生出熟悉的情绪。
掀开内页也果不其然,落的是白秋秋的款。
绀香不由得皱眉:“怎么白氏的名帖也能递到小姐跟前来?太过失礼了些。”
她俯身来接:“小姐给我丢出去吧。”
江楚烟却将花笺捏在手里, 轻轻摇了摇头。
她与这位风月场上名声素著的白小姐只见过两面,虽然并不大愉快, 看到过对方送给谢石的风月笺, 也明晃晃地打过对方的脸,但那时各有立场,本就无可厚非。
这个时候,白氏女又怎么会突然给她递来一封名帖呢。
她翻看着花笺,上面写的是邀她往点红楼一叙。
江楚烟敛了敛睫,道:“无妨, 我也想去见一见她。”
绀香劝不住她,看她果然把别的帖子都推了,单拈着这一封站起身来,索性叫人进宫去给谢石递个消息:“速速的去,不要耽搁。”
江楚烟也没有拦着她。
绀香在她身边主事,也要顾着她的安危,江楚烟懂得她的心意。
大约是早就得了谢石的安排,别院里留了一支青鹫卫,日夜卫护,江楚烟要出门,也是这一卫武士护持左右,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暌隔多时,四明坊茶楼因为宫变的缘故,近日都没有什么人来往了,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原本就闹中取静的青楼小巷,如今更是门可罗雀。
这还是江楚烟第一次进青楼。
并不是寻常话本印象中的胭脂绣楼、红罗幔帐,楼中陈设色调柔和,丝毫不显得俗气。
也没有走动的女郎和恩客,整座楼里竟然连一个侍女都不见,白秋秋亲自迎了江楚烟一行人进门,目光在迅速占据了院中高低地形的侍卫身上打了个转,却并没有说什么话。
她只是对着江楚烟行了个礼,姿态十分的客气:“皇后娘娘,奴家冒昧了。”
她引着江楚烟进了门,也亲手给江楚烟奉了盏茶。
茶盏十分的细巧可爱,竟是一只圆墩墩的小猫头造型,盏盖上两只细耳半折半立,缀着姜黄色的花纹。
清亮的茶汤在盏中荡漾。
江楚烟接了茶盏,面上神色平缓,让注视着她表情的白秋秋莫名笑了一声。
她道:“不愧是皇后娘娘呀。”
江楚烟看着她,道:“我以为白小姐递帖子到舍下,是有话想要对我说。没想到竟错了,白小姐恐怕有些谵妄之症,需要的不是我,该是郎中才对。”
白秋秋“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今天还是穿着胭脂红的裙子,她皮肤白/皙,穿红十分的合适,但若是想到她身为伎子的身份,又让人觉得讽刺和哀怜。
她道:“或许奴家确实生出谵妄,否则也不会凭空多出许多痛苦和烦恼。”
她顶着江楚烟宁静的注视,心里的情绪竟然稍稍地平复了。
白秋秋勾起了唇。
该说不愧是女主,即使最后的结局那么惨痛,但毕竟配置足够高吗?
她微微低下头去,避开了江楚烟的视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道:“江小姐,我对你没有一点敌意。”
这个时候,称呼却又变成了规规矩矩的“江小姐”。
江楚烟不置可否,道:“我与白小姐素昧平生,何来敌意?”
白秋秋却又笑了。
她道:“江小姐错了。这世间许多人,江小姐觉得你同她素昧平生,她看江小姐,却是毕生宿敌,不共戴天。”
江楚烟道:“愿闻其详。”
她态度平稳,白秋秋时刻注意着她,斟酌着接下来的词句,到此就抿唇笑道:“譬如说昔日的妙真郡主。”
江楚烟挑眉。
白秋秋在她面上看到了兴味。
她掩口而笑,臂上金玉钏镯叮咚作响。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忽然念起诗来,江楚烟看她,她就侧了侧头,道:“妙真郡主十一岁时,在京都贵女云集的春宴上作了这首小诗,从此名动京师,江小姐或许也曾听闻过。”
看见江楚烟点头,白秋秋又笑了笑,继续道:“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她音色如啭鹂,诵念之时别有一番韵致,但诗意旷远萧疏,被她这样念出来,就显得格外不洽。
江楚烟道:“原来这首诗还有后半阕。”
白秋秋笑道:“是呀。”
她看着江楚烟,道:“后来因为几位当世大学士的鉴定,世人都知道妙真郡主是窃据一部无名古人的诗集,抄袭出了这些惊艳一方的传世之作。”
“江小姐……”
“也相信这一点吗?”
江楚烟看着她,蓦地含笑摇起了头。
她道:“我没有想到白小姐也有这样的奇遇。”
白秋秋微微一怔,又刹那的惊愕,旋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江楚烟的敏锐,实在超乎她的预期。
但又似乎正该有这样的敏锐,才配得上这样一个少女啊。
江楚烟道:“白小姐似乎深知自己同乡的情形。难道白小姐看妙真郡主风生水起,就不曾有过心动?”
白秋秋有些怅然,凝视着江楚烟,道:“我看那些人,宛如裸/身于市,觉我心中安稳。”
“但如今我在江小姐面前,似乎也是无所遁形。”
她掩着口笑,忽然道:“江小姐想必没有听过,我们那里的人,有个很著名的观点,叫做‘黑暗森林’*。”
江楚烟倒是真的没有听过。
“愿闻其详。”
白秋秋眉眼低垂,语气间似有所指:“这个观点认为,世界就像一座黑暗无光的森林,个体栖身其间,就像是一个个带枪的士兵……”
她说着,自己先笑起来,道:“我忘记了,这个时代是没有枪的,假设就是手/弩好了。”
“当你听到远处的声响,判断那里或许有一个人,他就暴露在你面前,你可以选择射箭或者不射箭。”
“但你不能保证当他同样窥探到你的存在,他会选择攻击你还是不攻击你。”
“所以这个时候,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抢先出手,杀死他,抹除这种可能存在的威胁。”
江楚烟道:“人间如今仍有仁义礼智信的公理,世道也还远远没有坏到这样以邻为壑的地步。”
白秋秋笑了笑,道:“所以这只是一种极端背景里的假说罢了。”
她垂了眼睫,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自己那一盏茶,她落座已经有些时候,却也如江楚烟一般,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但是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座黑暗森林。”
“江小姐就当我胆怯吧,藏在暗处,我掌握她们的前尘来路,却没有人知道我……会让我获得一点安全感。”
江楚烟道:“白小姐安全感的来由,想必不单在这一处。”
“是啊。”
白秋秋漫漫地道:“只是我赌输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江小姐笑到了最后。”
她说到此处,语气间忽而生出锐意,让江楚烟身边的侍女警惕地站直了身子。
江楚烟却冷静地道:“所以白小姐想为江阴侯报仇么?”
“愿赌服输。”
白秋秋缓声道:“何况我区区一个弱女子,江小姐身边能人无数,我又能对江小姐,或者江小姐身边的谢大人做什么呢。”
她叫谢石做“谢大人”,让江楚烟心里忽然一跳。
白秋秋看着她,道:“我是比不得江小姐的。江小姐大约就是生来凤命,注定要做皇后的……哪怕皇位上换了个人。”
江楚烟微微蹙眉。
白秋秋就因而笑了起来,纤瘦的肩都颤抖了,道:“江小姐这样轻易就相信了吗?”
“虽然身居中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和同父异母的妹妹厮混。”
“虽然名下抚养着太子,太子却是丈夫和妹妹的奸生子。”
“人人都说江小姐福运滔天,江小姐以为如何?”
她目光向门口投去,道:“谢大人又以为如何?”
江楚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门口的高大身影徐徐地走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黑暗森林法则:是科幻神作刘慈欣《三体》里很著名的一个理论。
白秋秋在这里的说法与原意有所出入,是她自我化的观点。
啊啊啊抱歉宝贝们我丢存稿箱里忘记定时了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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