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番外：闹鸳鸯（1）程袅×宋誉

    番外：闹鸳鸯（1）

    -

    永延二年春, 衙门里刚刚开了印, 宫里就传出件大喜的消息。

    中宫有喜，不但对于国祚是件举足轻重的大事, 朝中的文武百官也在安心之余, 不可避免地生出许多念想来。

    明国公府的上房却爆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争吵。

    湖水蓝的云蟒妆花缎子面椅袱，搭在四出头的官帽椅上，衬着中年男人高大健壮的身量，显出无形的威严来。

    歪在紫檀木雕花罗汉榻上的少女却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冷冷地道：“因为我和皇后娘娘有私交, 时常入宫陪伴，就让我去勾引皇帝, 上赶着给人做妾？”

    椅子里的男人面色更难看了。

    他厉声道：“什么叫勾引？闺阁中的女孩儿, 满嘴里都是什么腌臜话？你/娘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他缓了一口气，似乎心情微微平复了些许, 道：“陛下英明天纵, 倘若能看中了你伴驾，那是你的福气。”

    “你和皇后娘娘是闺中的交情，往后你们两个在宫里相互扶持着，皇后娘娘也能有个说话的人。”

    “皇后娘娘出身前陈宗室，如今在朝中已经连个依仗都没有。”

    “如今这一位皇嗣若是个公主还好, 倘若是个皇子, 皇后娘娘迟早也要做打算的……”

    程元楷望着女儿嘴角越翘越高的讥诮笑意，不由得恼羞成怒，喝道：“不孝女！你就是这样看着你父亲的？！”

    程袅笑出了声。

    她道：“这话父亲舍得下脸说得出口, 我都舍不下脸来听。”

    程元楷眼睛像是带着刀子似的刮在她身上。

    程袅冷冷地道：“莫非父亲以为，今上登基之后，满京城的公府，我们家是独一份没有降等，反而升了国公爵的，靠的就是女人和裙带？”

    她道：“女儿没有这么大的脸！”

    她言辞刻薄，程元楷额角青筋乱跳，抬手就将手边的茶盏丢了过来。

    程袅侧身一躲，瓷杯撞在硬檀木的榻角上，稀里哗啦的脆响，碎片四处乱溅。

    锋利的碎瓷边缘刮过少女细白的手背，划出长长的一条血痕。

    程袅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微微扬着下巴，倔强而桀骜地回视着程家的当家人。

    在外间听着这对父女说话的程夫人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地乱转，却不敢随便进屋来。

    上房门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一旁屏息凝神装花瓶陈设的丫鬟们也像是寻到了救星，迎上来叫着“大公子”。

    年轻高大的男子身上穿了件软铠，大步流星地进了门，向着一路的问好声平静颔首，对上同样心急如焚地迎出来的程夫人，面色微微地缓了缓，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程夫人叹了口气。

    她心里惦记着屋子里吵架的父女俩，这时候看见了长子，却又不由得心疼，道：“在大营里头住的辛苦吗，怎么过的年？从前你还是话事的人，也没有要在营里一呆就是两、三个月的，如今你都是国公爷了，却还要去吃这个苦……”

    长子比她高了一头还有余，母子二人靠得近了，程夫人说话时都要仰着头才看的见儿子的脸：“瘦了这么多，训练苦不苦？有没有受伤？今儿是休了假还是有事临时回来？娘这就叫厨下给你预备热汤水……”

    一连串地又问又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程巍面上没有不耐烦的意思，道：“孩儿蒙陛下的看重，才能有这样训练的机会，营中条件很好，饮食上十分精心，并没有吃什么苦。”

    他穿着乌色的软甲，肩头衣角在某个角度看过去会看到錾在上面的错落星子，那是北落师门的星图。

    程夫人不会懂得这样的细节，闻言就叹了口气，还要说些什么。

    程巍却已经将视线投向内屋，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程夫人的注意力被牵回来，眉目间重新浮上忧色，低声道：“你有些时候没有回京，恐怕还不知道皇后娘娘有喜的消息。”

    程巍倒还真的知道。

    主要是星火大营里那个宋院长，是楚天子的腹心嫡系，与江皇后少年之交，兄妹相称——因为他为此事自掏腰包，给营中灶房添了六百头大肥猪，星火大营的大头兵们恐怕比京城这些文武官员都更早地知道这个喜讯。

    他道：“这和小妹有什么关系。”

    程夫人看了他一眼，知道有些事还没有成家的儿子转不过弯来，道：“傻孩子，皇后娘娘有了喜讯，身子骨要紧，自然就不方便服侍陛下。”

    程巍皱起了眉。

    程夫人压低了声音，道：“你阿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加上阿袅平时多蒙皇后娘娘的喜爱，时常得以出入宫禁，行/事便捷，在陛下面前也算有几分脸面……”

    程巍已经明白了程夫人的意思，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

    他掀帘进了内室。

    程夫人拦之不及，在珠帘底下跺了跺脚，索性也跟着进了屋。

    房间里，程元楷和程袅一坐一站，气氛剑拔弩张的。

    程元楷一错眼，就看见进门的长子，嘴角微微一沉，道：“国公爷回府了。”

    ——楚天子当日御极天下，旧朝的官员杀了一批、压了一批，当然也用了一批、提拔了一批。

    闻人氏封出去的爵位自然都不中用了，新帝部下从龙的功臣们顶替了前朝的勋爵，当中却只有一个异类，当年名声显赫的忠勇公府程家，非但没有夺爵降职，反而换上了明国公的匾额。

    这原本是件大喜之事，放在昔日的忠勇公程元楷身上，感受却截然不同。

    程家还是公府之家，但爵位却越过程元楷，直接落在了长子的身上，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没有老呢，这个胆大包天的儿子，当日把家族祖宗都不顾了，暗暗地站了队，这时候却压到了他的头上去。

    程巍知道父亲的心结，只当没有听到这句阴阳怪气的话，平静叫了声“父亲”：“您老人家祺安。”

    跟在后头进门的程夫人面色却蓦地一变，扑到了程袅的身边，失声叫着“阿袅”：“你手怎么流血了？”

    程袅看着程巍进门，就把被划破的手背到了身后，因为角度的关系，反而被程夫人看在了眼里。

    程巍果然回头，皱着眉走过来看了一眼，道：“去拿药来。”

    一旁的侍女连忙屈膝去了。

    程夫人眼中泛起了泪花。

    程袅敢向父亲呲牙，对兄长却多一分尊重和惧怕，道：“没有什么事……反正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她看着程巍，道：“哥，你可得帮我。”

    侍女拿了药瓶和酒壶进门，程巍处理伤口的手法轻车熟路，低头替她上药，头也不抬地道：“放心好了，这件事我不同意——阿袅的婚事我已经定了，不用父亲操心。”

    话音未落，就察觉掌下少女的手上传来一阵回抽的大力。

    “什么？！”

    他反手压住了那截手腕，一手还捏着药瓶，抬头不赞同地看了程袅一眼。

    程袅却顾不得兄长的威仪，如遭雷击似地，张大了嘴巴，片刻才道：“哥，怎么我的婚事就定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道：“我不嫁！”

    一旁的程元楷也厉声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没死呢，你就想做主了？”

    程巍看着程袅，淡淡地道：“你已经十七岁了。”

    程袅不服气地道：“十七岁怎么了，家里难道还养不起我吗？”

    程巍没有理会程袅这句话，转头看向程元楷，漠然道：“想把妹妹送进宫去填充陛下的內帏，父亲打得一手好算盘，也要看陛下肯不肯成全。”

    “陛下当日登基之时，就说过不纳妃、不选秀，江皇后与陛下是少年夫妻，患难相携，如今中宫喜事，你们怎么会觉得，陛下就要撕毁当日之言？”

    “陛下胸藏丘壑，是世间千年不遇的枭雄，父亲还以为他是闻人家的废物点心，由着你们随意摆布？”

    “父亲要去送死，却不要牵累阿袅。”

    程元楷一张脸涨成了猪肝颜色。

    他指着程巍，大叫“不孝子”：“你，你怎么能这样同父亲说话……”

    一面说着话，一面把手颤巍巍地抚上了心口。

    程夫人吓了一跳，忙走到了他的身边，叫着“老爷”：“您先回房歇一歇吧，阿巍好不容易回一次家，怎么父子两个反而就吵起来……”

    程元楷身子打着颤，有些不耐地看了程夫人一眼，听着她碎碎地说着话，却终是没有挥开她的手。

    程夫人一面回头给程巍兄妹俩使了个眼色，就搀着程元楷往后头去。

    老公爷离开了房间，程巍的视线就回到了程袅的身上。

    程袅抿着嘴巴，不服气地看着他。

    程巍淡淡地看她一眼，低头把她手背上敷好药的伤口拿生绢裹紧了，疼痛让程袅不由自主地呲起了牙，却因为不想在气头上丢脸，硬生生地把喉中的呻/吟咽下去了。

    她气闷地缩回手，摆/弄着手上系的死结，闷闷地道：“反正我不想就这么嫁人，我只想嫁个我喜欢的，两个人好好地在一块，才不要随随便便盲婚哑嫁……”

    “那你有喜欢的了么？”

    程巍面色不变，却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程袅呆了一下，诚实地道：“还没有。”

    她说了话，就觉得自己要吵输了，果然见程巍平静地道：“你已经十七岁了，假设你喜欢的人，年纪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这个年岁的子弟们，在未来的三年以内，要么已经成了婚，要么也已经订了亲。”

    “等到你遇见那个‘喜欢的’人，你是要与人做小，还是坏人姻缘？”

    程袅张口结舌的，喃喃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程巍道：“你活了十七年都没遇到这么一个，还要再等多久？”

    程袅总觉得哪里不对，期期艾艾地道：“因为以前没有留意过啊……”

    程巍看了她一眼，道：“现在你还在想那个虚无缥缈的，已经给你找了一个让你去留意，你反而坚决不肯要，这又是什么道理？”

    他长身玉立，抬脚起身抬脚出了门，淡淡地道：“你自己想想吧！”

    程袅迷迷瞪瞪地回了闺房。

    没过多久，程夫人大约是安抚好了程元楷，脱身来看她。

    她拉着程袅包了绢的手，一面心痛，一面又数落她：“你同你阿耶置什么气？他那副脾气，又改不得了。你却是个小丫头，伤了手还好，若是伤在了脸上，叫我心里可怎么过。”

    程袅瘪着嘴巴。

    她问程夫人：“哥有没有跟你说我的亲事？”

    程夫人不设防地道：“说了，说是他们大营里很受陛下倚重的一位大人，年轻有为，你大哥同他接触了一段时日……”

    程袅问道：“是谁呀？”

    程夫人道：“你哥哥说是‘宋大人’。”

    昔日程家还是陈朝的忠勇公府时，府里老夫人话事，外头的事又都是公爷经管，程夫人性子温弱，并不知道这些朝事。

    后来改朝换代，老夫人一病没了，程家换了明国公的匾，程巍也知道程夫人的性情能力，只劝她在府里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他受天子的倚重，就算是府里女眷不出头，也不会被人轻视。

    程夫人也就并不知道朝中究竟有哪些名声显赫的宋大人。

    她和程袅说了一回母女私话，就起身出去了：“你哥哥明日仍要回大营去的，今天预备了家宴替他洗尘，你晚膳时候也早些过来。”

    程袅哼哼哈哈地应了，从她口中套出了话，回头就催着身边的丫鬟替她准备了一套男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四千字一更。番外不多啦，这两天都是单更了，在晚上九点，但是会尽量都写多一点，抱抱宝贝们。

    ——

    感谢在2020-05-26 21:59:27~2020-05-28 20:2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毓宸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