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非玄只来得及碰到展无心衣领一角,下一秒,就看到他和那道暗门一起没了踪影。
暗门是连通阴阳两界的临时隧道,一旦中断,再想开启则费时费力,现在要追展无心已经来不及了。
叶非玄皱眉看向辰冥,“阁下代表古老的东方文明,居然要用这种暴力手段处理问题吗?”
辰冥却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眼尾挑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那还真是抱歉,您可能还不够了解东方文明。”
叶非玄指尖勾出金色法阵,打算重新开启暗门。
辰冥按住叶非玄的肩膀,“事有轻重缓急,本君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人类引起国际争端,您觉得呢?”
他当年亲手推翻上任阎君,也算谋过朝篡过位,从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之前说了那么多话,其实都是幌子,为了避免和死神正面冲突而已,他根本没想谈判,已经下了决心要把展无心带去地府。
叶非玄语气像是吃了秤砣,“我不觉得,阁下的处理方式,我实在无法认同。”
阎君和死神属性相克,而且辰冥活了几千岁,难免倚老卖老,忍不住就想教育一下来这位自西方的小辈,可惜不及开口,他就听到鬼卒慌慌张张来报——
“阎君——不好了!小殿下又不见了!”
辰冥额角青筋一跳,费劲凹出来的老成持重瞬间雪崩,“一个五岁孩子都看不住!你们算他妈的什么废物!”
他气恼地一甩袍袖,抬手破开虚空,直接开了暗门回去。
鬼卒们立刻屁滚尿流跟上,压根儿没注意到叶非玄也一起跟了过来。
其实注意到了也不能怎样,首先死神身份尊贵,其次事有轻重缓急,全地府都知道小殿下是阎君的心尖儿肉,如果出了任何闪失,那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全免不了要被一顿煎炒烹炸。
一时除了叶非玄,谁也没工夫关注展无心。
地府分为上下九层,以忘川为界互为倒影。
地势中间宽两头窄,像把两座金字塔用浆糊粘在一起,拼成一个近乎规整的菱形。
百里忘川,灌溉了两岸绵延无绝的玉枝姻缘树,人间情-事分分合合,姻缘树上花开花落,小风一吹,花瓣悠悠落下,红月照天地一色,堪称地府第一美景。
展无心此时就被锁链捆着手脚,乘着一叶小舟飘在忘川之上。
他知道自己已经身在地府,又看到胸口的心灯消失,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是很奇怪,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死的?
现在的感觉和活着没有任何区别——除了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空虚之外——每当想起自己在人间的资产总额,有为青年展先生就觉得鬼生无望,甚至还想跳河再死一次。
但实际上,他根本一次都没死过。
通常来说,活人是不会到地府的,但偶尔也有误闯的情况出现。
阴阳殊途,活人一旦进入冥界,三魂七魄就会和肉身分离,本能回到心魂所在之地,肉身没了魂魄支撑无法独立在冥界存在,会迅速消散瓦解。
心魂不在地府,则不受这种规则约束。
但这也不代表展无心能在地府好好活着,这里的食物无法为肉身提供养分,时间一长,他还是会虚弱而死。
忘川上船来船往十分热闹,小舟穿梭其间,速度慢得像只王八。
展总裁“生前”每分每秒都在工作,现在忽然一死,简直闲得蛋疼,终于想起人类还有闲聊这种低碳环保的娱乐方式。
他看向船尾的红毛鬼卒,没头没尾地问道:“你帮阎王干活,他会给你发工资吗?”
红毛鬼卒负责押送犯人,任务途中不能分心瞎聊,但他实在没想到,这个犯人一开口居然就是这么接地气的问题,一时惊讶,张着龇满獠牙的大嘴愣了几秒,随即下意识地掰起手指数数。
“三……?”展无心盯着他的动作,“三千块吗?”
“?!”红毛鬼卒抖着嘴皮,獠牙直颤,“我没说话嗷!”
“难道不是三千,是三万吗?冥币和人民币之间什么汇率?”
“不是——!”红毛鬼卒扬起沉在水下划桨的尾巴,猛地一拍水面,“我不能跟你说话!你不要再瞎扯淡了嗷!”
而且根本没有三百!是二百五十六块冥币,但是福利不错,包吃住的嗷!
说话声惊动了旁边一艘豪华游船,船上有鬼怪探头来看,红毛鬼卒龇牙咧嘴地比了个噤声手势。
展无心却视而不见,“我不瞎扯淡,问点正经的,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红毛鬼卒捂住嘴巴,但獠牙漏风,声音依然很大,“我!不!能!说!嗷!”
展无心虽然是个隐形炸-弹,但也只是普通人类,阎君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主意,只派了一名鬼卒押送,从没想过会在自己地盘上飞出什么大幺蛾子。
但事实上,那只“蛾子”虽然不会飞,但惹事儿的功夫一点都不含糊。
就在豪华游轮和小船错身而过的时候,一道童声从船上落下,“你们要去哪里?”
这话说得奶声奶气,红毛鬼卒却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朝着声音方向顶礼,差点磕掉大牙,“回小殿下!奉阎君命令,押送犯人去不归山嗷!”
“下九层的不归山?嗯……没去过,带我一起。”
说话间,一道小小的人影抓着豪华游轮上的缆绳轻轻一荡,像块糯米糕一样飞了过来,“Duang”的一声落在船上。
红毛鬼卒吓得五体投地,獠牙之间差点冒烟,“小殿下不行不行嗷!如果阎君知道我带您去那种地方,会把我炸成章鱼小丸子的嗷!”
“那……好吧。”小小一只糯米糕伸出手来,在身形硕大的红毛鬼卒身上轻轻一推,鬼卒连求饶都来不及,就扑通一声栽进水里。
“不用你带,我自己去。”
小小一只糯米糕转过身,遮着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困巴巴地打量展无心,“你是什么?”
展无心也在打量这个孩子——
小小一只,四头身,长了一张糯米团子捏成的白嫩小脸,穿着奶蓝色的小西装,精致合体,橙色领结下吊着一枚深紫色的挂坠,背着鸡蛋造型的双肩包,包身两侧支棱着一对涂鸦成浅紫色的翅膀,头上还扣了一顶飞机帽——嫩黄色,鹦鹉造型。
“我刚从上面下来,应该是个初学乍练的死鬼。”展无心笑得人畜无害,“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那你呢?你是叔叔还是阿姨?”
“知道了,你是男孩儿。”
“知道了,你是叔叔。”小小一块糯米糕模仿展无心的语气,说完又打了一个哈欠,小短腿儿挪到展无心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靠着身后的背包摊开手脚,瞬间从糯米糕变成了糯米饼。
展无心继续打量,“那个红毛叫你小殿下,所以阎王是你爸爸?”
“不是,而且我也不想当小殿下,我要离家出走,我要回家。”
离家出走,回家?
母胎单身跟小屁孩儿之间代沟太深,展无心解读无能,换了个简单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凤觉,你呢?”
他是阎君唯一的孙子,年纪太小还没有正式定名,小名觉觉(jiaojiao),在外人面前不好意思自爆小名,会说自己叫做凤觉(jue)。
“我叫展叔叔。”
“展书书?”
展无心笑着应了一声。
凤觉知道被捉弄了,但不生气,反而拖着摊成大饼的身子,凑到展无心旁边,深深吸了口气,“你不是鬼,你是什么?”
灵力几乎没有,肯定不是妖怪化形,但闻起来有种清凉的味道,不是鬼,也不像人。
展无心动动手腕,“你先帮我松开,我再告诉你我是什么。”
凤觉并不上当,“你先陪我去不归山,我再把你松开。”
“我又不认识路。”
“有什么关系,我也不认识啊……”
“……”
水面翻滚,晕了半晌的红毛鬼卒终于浮了上来,扯着嗓子喊:“小殿下——!”
凤觉皱眉,从随身小背包里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捏碎了小小一块洒在水里,片刻后,水底深处搅起强烈的波动,银色磷光浮出水面,一条足有十几米长的“大鱼”猛地一甩尾巴,冲到船边,一口吞下了那块点心。
这是忘川里的银蛟鱼,身上带了一些上古龙族血统,与其说是鱼,到更像是长了鳍的水蛇。
凤觉晃了晃剩下的糕饼,“送我去不归山吧。”
银蛟鱼潜到船下,像背一片树叶似的背起小舟,转眼就把红毛鬼卒甩在了后面。
“现在认识路了。”凤觉指着水面一晃而过的鳞光,“自动驾驶。”
展无心:“……”
忘川水路遍布上下九层,越往下走,则周围光线越暗,凤觉困成一坨,脑袋像磕头虫似的一点一点,忽然往旁边一歪,差点儿磕到船桨,展无心下意识伸手托住他的脑袋,身上锁链发出哗啦一声。
凤觉困难地抬了抬眼皮,脸颊枕着展无心的手掌动也不动,似乎打算就这样直接睡了。
展无心把他扶正,“哎,商量一下,我一点也不想去不归山。”
“那……你想去哪?”
“想回上面,就是……”展·新鬼斟酌了一下措辞,“想回人间。”
凤觉依然闭着眼睛,耳朵却像小动物一样动了动,“我家也在上面,我离家出走就是为了回家,但这是地府,不可能直接回去……你先跟我去下面,等我找到办法,我再带你一起去上面。”
一段话说得恍如绕口令。
“带我一起?”展无心打量这块没骨头的糯米糕,“你有这么厉害?”
凤觉不回答,只是慢吞吞抬起手来,在展无心手腕的锁链上轻轻一碰,指尖晃过一抹暗色,坚固的玄冰锁链像瞬间经历了沧海桑田,风化成一堆齑粉。
“我厉害吗?”凤觉笑着问展无心。
“厉害,失敬,你不怕我跳船逃走?”
话音未落,凤觉就一把抓住展无心的衣袖,借力把自己挪到他身边,长长吸一口气,憋住,用攀登珠穆朗玛峰一样的决心直起身子,手脚并用地爬到展无心怀里。
只这一点动作就好像用完了全部力气,他往展无心身上一贴,瞬间又摊成了大饼,“这样就不怕了。”
一秒变成真皮沙发还被小屁孩儿人肉捆绑的展无心:“……”
“好困……先睡一下。”凤觉扭了扭身子,含混不清地说,“你别跑,等会儿我带你飞……”
只要灵力足够,他一定可以学会幻形,到时候有了翅膀,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别说离开地府,就算想一口气飞到法国,肯定也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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