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

    “起来!”姜九怀喝道。

    元墨还想继续赖地上, 诚恳地表示“小人真的有罪”, 以示悔过之诚意, 只是话还来不及出口,便被姜九怀握着双肩,要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别动!你的伤还没好!”元墨惊觉他连受伤的那只手也用上了,连忙道, “我起,我这就起。”

    起来了还托着他的手:“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伤着?”

    声音是真真切切地紧张,脸上的担忧也不似作伪。

    姜九怀堵在胸间的那口气略透了透,脸色稍稍好转了一些。

    元墨是什么人?察颜观色看出一丝生机,连忙对姜九怀嘘寒问暖:“家主大人有什么事吩咐小人, 让小七来唤小人就行了, 何必大老远亲自走这一趟?”

    然后又道:“其实公主和郡主都是为了家主大人,才叫小人过来的。那些乐师也是为家主大人请的, 郡主说是谱了一支新曲, 原本想请家主大人鉴赏, 几次不得见,才让小人来听。其实郡主的意思,是让小人听完回头转告家主大人,然后家主大人便会听了。”

    姜九怀淡淡道:“哦?郡主特意请乐师奏的乐坊小调给我听?”

    元墨脸上一红, “咳,那是小人自作主张,都是小人的错。”说着,赶紧转移话题, 案上的红梅,“您看这梅花,是公主看开得好,特意折了准备送给您的。”

    这倒不是扯谎,之前说话间,公主就颇为沮丧地表示来了扬州这一阵,统共也就大长公主寿诞那日见过姜九怀一面,因此这次想寻个折花相赠的由头去见一见姜九怀。

    不过后来一见古凝碧的曲子,登时把她的花比了下去,便就把这念头打消了。

    姜九怀瞥了那梅花一眼:“旁人看梅花开得好,都知道送我一枝,你在这里坐了半日,难道就没想到折一枝?”

    元墨本想说“公主都送您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一想,不对,家主大人醋劲哪有那么容易过去,这是变着法子想罚她呢。

    当即道:“是,小人早就想去折了,还请家主大人在这里等着。”

    映雪堂外梅香扑鼻,地上积雪未化,梅红似火,映着白雪十分精神。

    姜九怀并没有在堂内等着,他和元墨一起走到梅林,指着最高的一枝道:“那枝最好。”

    元墨懂。那一枝是不是最好并不重要,她爬上去最费劲就对了。

    其实她心中暗乐。

    姜九怀若是换个别的法子罚她,保不定还有些麻烦。但上树,呵,早在她还和元宝一起流落街头的时候,就已经会爬到树上掏鸟蛋吃了。

    但为了让家主大人消气,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爬三步歇一下,顺便喘口气,中途还表演了一次脚滑,表示自己为了这枝梅花,实在是冒了相当大的险。

    她的表演非常成功。

    姜九怀忍不住上前两步,在树下道:“阿墨,下来。”

    家主大人的心软了。

    元墨忍不住暗笑。

    以前总觉得姜九怀心如铁石高深莫测,现在相处得久了,发现姜九怀的心,其实很软。

    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事,装装可怜,哄一哄,求一求,再没有过不去的。

    当然,这仅限于她错得不是太厉害的时候。

    “马上就摘到啦。”元墨的手已经快要够着那高的那一枝,“等我,我摘最好看的给你——”

    喀啦。

    踏着的花枝蓦地断裂,元墨脚下一空。

    “小心!”

    姜九怀想也没想,便张开了双臂。

    元墨带着断枝的花枝从天而降,扑在姜九怀身上,带着姜九怀一起滚落在积雪上。

    头顶花落如雨。

    地上雪溅如星。

    花瓣轻盈得像是能凝滞在半空,香气布满整个天地,整片梅林像是被神仙小心地从世俗中捧出来,自成一个小世界。

    息息相闻,四眸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

    太近了。

    姜九怀觉得。

    漆黑光润的眸子,被雪光映出一层莹光的脸颊,因为愣神而微张的双唇……近到,让呼吸停顿的程度。

    一片花瓣从元墨的发上坠下,落在姜九怀的脸。

    微微凉,微微痒。

    一时间竟感觉不到疼。

    “阿九!”元墨惨叫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呜呜你的手……”

    神仙的术法被打破了,凝固的时光消散,断枝与花落了一地,姜九怀的右臂剧烈地疼起来。

    “闭嘴。”姜九怀吃力地道,“小点声。”

    元墨扶着他起来,心惊胆战,两手发颤。

    “镇定些,扶我回去。”姜九怀吩咐,“不要让旁人看出端倪。”

    “好、好的。”元墨声音有点发抖,她努力镇定,还扯出一个笑容,只是脸色发白,却很难遮掩。

    姜九怀叹了口气,抽出被她扶着的左臂,揽住她的肩头,半边身体的重量支撑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却像是他亲密地搂着他的男宠。

    于是整个姜家的人都看到了,家主对他的男宠真的是十分宠爱呢,便是走在路上,也搂搂抱抱毫不避嫌。

    *

    回房之后,元墨立刻剪开姜九怀的衣袖。

    伤口果然裂开了,血已经湿透了冬日厚重的衣裳,再拖上一会儿定然会在路上留下血迹。

    这样的伤口元墨处理不了,姜九怀让小七去请了姜三爷来。

    姜三爷一看大惊失色:“昨天换药时都已经大好了,怎么会这样?!”

    元墨凄然道:“都是小人——”

    姜九怀打断她的话头:“是我想去折梅,没想到雪地路滑,跌了一跤。”

    姜三爷道:“那也是下面的人服侍不力,该罚。”一面说,一面已经打开医箱,开始替姜九怀清理包扎。

    姜三爷聪明绝顶,琴棋书画,医卜杂术,样样皆精,尤其是因为姜九怀的缘故,医术钻研得比旁的更要精通一些。

    他替姜九怀上好药,包扎好,严肃地看着元墨:“你过来。”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姜九怀便道:“阿墨,去传饭,我饿了。”

    元墨左右看看,为难。

    姜三爷瞪姜九怀一眼:“你太纵容他了。”

    姜九怀道:“这点伤算什么?我早习惯了。”再说,元墨若是出去挨罚,谁来陪他吃饭,谁来在他身边打转?

    元墨听得这句,心里面细细地一疼。

    姜三爷听了显然也不大好受,淡淡吩咐元墨:“主子疼你,你也该懂得知恩图报才是,以后要好生伺候,绝不能再出岔子。”

    元墨乖乖道:“是。”

    姜九怀瞧着她被人训得夹起尾巴,心里不知怎地就有点不大舒服,道:“三伯,我要吃饭了。”

    姜三爷犹不罢休,又叮嘱了一顿,让元墨注意这段日子姜九不得食辛辣生冷之物,不得忧愤怨怒,最好好睡早起,每顿多吃些……总之是唠唠叨叨了半天才离开。

    元墨心里愧疚得要死,把他的话一一记在心里,晚饭时服侍得比平时更为细致精心。

    可姜九怀大约是伤口疼,胃口并不怎么好,比往日的饭量少了一半。

    元墨忧心忡忡。

    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翻来翻去,好似煎鱼。

    一闭上眼睛就想到姜九怀接住她的模样。

    其实地上有雪,摔着也无妨,她身轻体健的,就算摔着了,过不了两天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可他呢?明明伤还没好,平时又睡得浅,这会儿一定还没睡觉吧?

    越想越觉得睡不着,正要披衣裳去看看,忽然“呀”地一下轻响,门被推开了。

    元墨一惊,难道姜家也有小偷光顾?哪个小偷这么不长眼,活腻了吗?

    再一看,姜九怀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走了进来。

    身后一个人没有,他竟是一个人过来的。

    元墨连忙披上衣裳,扶他坐下,然后关上房门,多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碳,再照着他的喜欢多扔了几块橘子皮,然后才道:“睡不着?”

    姜九怀看着她忙前忙后,衣服穿得松散,一截纤白的脖颈从衣领里探出来,甚至隐隐露出一抹锁骨,他不大自在地挪开视线,问:“被我吵醒了?”

    “没有没有,本来就没睡着。”

    姜九怀瞧她一对眸子莹然生亮,一丝睡意也没有,微微一笑:“担心我?”

    元墨点头。

    “呵,和公主郡主她们听曲作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担心我?”

    元墨快要哭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再也不会了。”

    姜九怀满意地点点头:“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看见你这里亮着光,就过来看看。”

    一定是伤口疼得睡不着吧?

    元墨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平日里舌灿莲花,这会儿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只笨笨地问道:“家主大人你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找些点心?”

    “不想吃。”

    元墨道:“那您看书!”她帮他把昨天还没看完的书抱过来。

    姜九怀笑道:“不想看。”

    元墨想了想:“那小人给您剥橘子。”

    可橘子已经全剥尽了,皮都在炭盆上呢。元墨便要出去拿橘子,姜九怀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别忙了,好好坐下。”

    大约是从寒风中走来,他的手很凉。

    元墨双手把它握住,“那小人给您暖暖手!”

    才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手,又软又暖,把他的手团起来不断搓揉,还不时呵上一口暖气。

    呵气的时候手背险险就能碰到她的唇。

    手上肌肤的触觉被瞬间放大,血液争先恐后涌上被她呵过那一小块皮肤,心猛烈地跳了一下,超过姜九怀所有的经验范畴。

    偏偏她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暖手暖得一脸认真。

    姜九怀:我怀疑她勾引我,但她装得太好,我没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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