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感觉到他的体温迅速上升, 手很快便暖了起来, 暖到有点发烫的程度, 正庆幸自己做得好,他猛然把手收了回去。
收得又急又快,好像被她烫着似的。
“我自己会暖。”声音有点硬梆梆的。
元墨:嘤嘤嘤,马屁拍马腿上了。
但她很快又有了新主意, 让厨房备了一口小小的紫铜火锅,铺开菜盘,涮起锅来。
一边把涮好的肉挟进姜九怀碗里,一边道:“家主大人你晚上吃太少了,得多吃点才行, 多吃点, 伤口才能好处快。”
姜九怀夜里也从不吃东西,看到吃的甚至会反胃。
但此时火锅上热汽腾腾, 红肉白菜在锅里翻滚不休, 煞是好看。
他尝了一口, 唔,竟然不错。
吃完火锅,两人下了会儿棋,权当消食。
元墨的棋艺烂到了令姜九怀惊奇的程度, 然而更让他惊奇的是,他居然能跟她一直下着。
到了后半夜,元墨便渐渐哈欠连天了。
姜九怀让她去睡,她不肯, 强睁着眼:“我不困,我一点也不想睡,咱们再来。”
姜九怀的心狠狠地软了一下。
“你不困,我却困了。”他自顾自在榻上躺下,还特意留出了半张床,“你也来吧。”
元墨被这强烈的暗示——不,明示——惊呆了。
“不不不不不小人小人喜欢给您值夜,真的!”她一面说,一面飞快地裹起斗篷,整个人裹得像条毛毛虫,坚定不移地把自己钉在了门边上。
“随你。”
姜九怀说碰上,翻了个身,脸朝里。
哧。
无声地,他对着床里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姜九怀一个人度过了无数个难以入眠的长夜,黑暗强大漫长,威力无匹,好像永远不可战胜。
可是在元墨这里,黑夜可以被烫熟,可以被薰香,可以过得如此轻盈如此迅疾,像一只活泼泼的小鸟,扑啦啦就飞走了。
窗外的天色再度亮起来的时候,姜九怀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小七带着人搬了张雕花大床进烂柯山房。
元墨趁姜九怀走后扑上床补眠,这会儿醒眼惺忪:“唔我现在这张就睡得挺好,不用换……”
小七道:“这是家主大人的。”
元墨:!!!!!
瞌睡虫全都吓醒了好吗?!
果然姜九怀要对她这只可怜的男宠下手了!
怎么办怎么办?
马上收拾东西找条船回京来得及吗?
然而很快事实就告诉她,她实在想太多了。
床是给姜九怀一个人睡的。
入夜,姜九怀怡然地靠在枕上,占据了屋子里最好的方位,一付准备在这里长期扎根的模样。
元墨起初以“小人还是不要打扰家主大人为由”,企图搬走,但姜九怀用两个字就阻止了她:“你敢?”
元墨怂。
家主大人不点头,她确实不敢。
于是开始旁敲侧击,历数姜九怀那间大屋子的种种好处:
有地龙,暖和。
各样东西应有尽有,不至于总要让小七回去拿,寒冬腊月,跑来跑去累一点也就罢了,主要是家主大人您等着用着急不是?多不方便呐……
还有最重要的,夜明珠的光线极好,不像灯火般闪烁,而且您不是不喜欢灯火吗?
姜九怀从善如流,采纳了最后一条意见,将夜明珠取了来,安放在小屋中。
元墨:“……”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姜三爷来为姜九怀换药,见此情景也皱了皱眉,不过他旁的倒不是很担心,只瞧见姜九怀没有带安神香过来,便特意命人拿来,给姜九怀点上。
结果姜九怀道:“三伯,以后都不用这香了。”
姜三爷意外:“为何?”
姜九怀:因为我找到了更好的薰香方式和助眠方式。
一旁,元墨默默地剥了个橘子皮扔到炭盆上。
姜三爷整个人呆了呆,大约是因为家主爱上这种贫穷的薰香而震惊了。
*
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夜,元墨发现一切都还了,姜九怀似乎并没有对她伸出魔爪的打算,一夜相安无事。
这天是怪老头卖鱼的日子,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去菜场。
结果怪老头比她更早,她去的时候又扑了个空。
阿麦把她招呼过去,拿出一串钱:“这是今儿那老伯给你。”
“不是说了他喝酒就算在我的账上吗?”
“我说了啊,可他好像压根儿听不见。扔下钱,喝完酒,就走了。”阿麦犯愁,“所以你看你这银票还是收回去吧。”
还世上竟人有人不爱钱,还真是个怪老头。
鱼定然是老林买走了,于是阿墨又去了趟月心庭,一问果然是,元墨便让老林把今天的鱼让她一半。
老林道:“平日都好说,近日可不行。最近因为知府大人要开什么诗会,城里的读书人是到处吟诗作对,今儿已经有好几位客人订了东道,鱼要让了你,我的招牌岂不砸了嘛。”
乐坊和文坛息息相关,一般有文坛盛事,便是乐坊做生意的好时候。
大家比的不单是哪家的女伎才貌双全,哪家的丝竹班子入耳,还要比哪家的酒菜精致,总之才子们拼才气,乐坊拼人气。
对于乐坊大厨来说,也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元墨深谙其道,自然不会强求,最后老林拎了只小木桶,捞出两只给她,“只能两只,再多可不能了”。
元墨一看,里头是鲫鱼:“咦?不是河鲀?”
老林哈哈笑:“天冷了哪里还有河鲀?不过你放心,那老兄养出来的鲫鱼也是一等一,你回去一尝就知道,鲜嫩弹牙,天下无双。”
看来那老头真有什么秘法,什么鱼经他的手一养,马上就不同凡响。
元墨拎着鱼回姜家,不由开始幻想,一旦她把怪老头的秘术弄到手,可以在平江里圈一张网,鱼就养在自己窗下,随用随取,定能做成京城一绝,到时候客似云来,财源广进,呵呵呵呵……
“元二爷?”迎面一位瘦长白衣汉子走来,施了一礼。
元墨点头:“我是。”
“在下奔雷手,奉三爷之命,特来相请。”
元墨看他太阳穴高高鼓起,仿佛是师兄说过的内家高手,想来内功十分厉害。
姜三爷广交天下好友,手下网罗了不少江湖高手,这位奔雷手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
姜家的嫡支人口甚是单薄,如今只剩姜九怀和姜其昀两个,上一辈全军覆没。
但姜家权倾天下,旁支甚多,嫡支人少的时候,便越发倚重旁支。比如在京城主事的姜长任姜四爷,还有在扬州这边的姜长信姜三爷,都是属于比较有头脸的旁支。
和野心勃勃的姜四爷不一样,姜三爷在先家主逝世之际,助年幼的姜九怀登上家主之位,悉心教导,一心扶持,不遗余力。
等到姜九怀长大之后,姜三爷则把权柄交还到姜九怀手中,自己则放下俗务,重新过回闲云野鹤般的闲逸生活。
不管在仕林还是在文坛,这都被引为美谈。又因为三爷面貌俊美,风度翩翩,人们便送三爷“玉翁”之号,数十年来誉满江南,风头无两。
三爷住的地方叫做临风轩,屋宇疏阔,走不多远,便看见一大片池塘,池塘里有不少残荷,背阴的荷叶上还有前几日未化的积雪。
一所房屋耸立在水边,高大轩昂。
奔雷手把元墨领到门前,朝里禀报一声,便退下。
元墨把小木桶沿墙根儿放下,才进去。
姜三爷身皮鹤氅,身前一只红泥小火炉,上面一只砂钵,他正专注地看着炉中的火。
药香从砂钵里飘出来,薰得一屋子皆是。
微微一笑,左颊露出一道笑纹,示意她坐下。
同姜九怀在一起时,元墨只觉得他像个长辈,现在单看他一人在此,元墨心想,单冲这一笑,真不亏“玉翁”之号。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元墨注意到这里的窗开得极低,极大。
蓦地,她想起来姜其昀的话:“而且当时的书房设在临风轩,窗外就是一大片水池……”
原来,就是这里。
这样的式样,想来是为了方便夏日长风掠过水面,带着荷香水汽一并而来。
然而这风在夏天是种享受,在冬天却变成了一种折磨。就算四面扇子都闭紧了,寒风还是源源不断从窗缝里钻进来,元墨才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脚冰凉,忍不住问:“三爷找小人什么事?”
姜三爷拿布巾垫着手,拿起砂壶,斟了两碗,斟出两碗漆黑的药汁,递一碗给元墨, “喝了,这里冷,暖暖身子。”
要说元墨这辈子最怕什么,除了读书,就是吃药,尤其是这种又苦又黑的汤药。
她整张脸都要苦起来了:“三、三爷,小人不冷,小人扛得住……”
姜三爷道:“怕我下毒?”
这罪名可大了,元墨连忙道:“不敢,不敢。”
姜三爷把药碗往前递了递:“那就喝了。”
元墨只得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却发现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苦涩,甚至还有丝甜味,居然不难喝。
“里面除了白术党参之类的暖气热血之物,还加了蜜枣和冰糖。”姜三爷露出一丝笑意,“怀儿小时候最是怕苦,不这么着再哄不到他喝药。”
元墨有点意外。
姜九怀虽然挑剔,但从不轻易让人知道他的口味,再不喜欢的菜,真送到面前,他也一定会吃下去。
元墨服侍了这些天,是从他极细微的一些反应来辨别出他真正的喜好。
“现在不这样了,是不是?”
姜三爷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就算是熬一碗黄莲给他,他也能面不改色喝下去,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任何弱点,更因为,他已经尝尽了这世上所有的苦,区区苦药,又算得了什么?”
冷风窗缝里吹进来,仿佛钻进了元墨的心里去,元墨不自觉捧紧了药碗,想从滚烫的药汁里汲取一点暖意。
姜三爷顿了顿,道:“我听说,你找过平福,想知道十五年前的事?”
元墨眼睛一亮,立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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