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收拾的东西不多。
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好带走的。
元墨把山药茯苓之类洗吧洗吧烤了, 准备带在路上当干粮。
姜九怀坐在火堆前, 又做了一只陶杯。
元墨道:“都要走了, 还做这个干什么?”
姜九怀不答,拈起树枝,还在杯子上写了个字。
元墨凑过去,只见写的是个“怀”字。
再拿起之前做的那个, 写的是个“墨”字。
元墨端着两个陶杯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阿九,原来你也有犯傻的时候,都要走了,你还怕用错杯子吗哈哈哈哈!”
姜九怀看了她一阵, 像看一个傻子。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杯子拿过来, 放在火上烤干。
火焰的热度烘干的泥中的水分,陶杯变得坚固稳定, 两个字深入陶中肌理, 刻骨铭心。
怀。
墨。
怀与墨。
他把两只杯子放在靠山壁的最深处, 还拿干草厚厚地垫了一圈,便是山崩地裂,这座山洞倒塌,这两只陶杯谅也无碍。
元墨在一旁看得偷笑。
她真的觉得姜九怀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捏出个玩具还要好好藏起来。
啊,真的好可爱!
*
第二天,元墨又烤了几条鱼,补充干粮大军。
然后把东西往身上一背, 意气风发,大步流星:“走啦!”
姜九怀却没动,他站在洞中环视良久,目光从干草、陶碗和火堆上一一扫过,仿佛在进行一场无言的道别。
元墨在外面叫:“阿九快点啦!”
早一点出发,就能早一点走出大山。
就能早一点让姜九怀回到姜家收拾姜长信。
好容易姜九怀终于离开了山洞,元墨赶紧往前走,走出一阵才发现姜九怀没跟上来。
回去一看,发现姜九怀盖好树枝门,又捡了许多枝桠将其掩住,这还不够,他还搬了许多石头围着洞口堵了一大圈。
元墨好奇,折回去也帮着一起去堆石头:“这是做什么?”
“不让别人进去。”姜九怀道。
“深山老林的哪有人啊!”
“兽也不行。”
元墨:“……”
不得不说,家主大人的独占欲,真让元墨叹为观止。
洞门完全堵上,确认哪怕是头狼也拱不开,是只老鼠也钻不进,姜九怀才离开。
饶是离开,也一路回望了三五次。
元墨忍不住问:“是不是有东西落里面了?”
姜九怀目光深深,点了点头。
元墨意外,她只不过是随口问问,两人身无长物,哪里有东西可掉?
“落什么了?”
姜九怀没有回答,反问:“你没有?”
元墨检视自己,干粮、兔毛斗篷、琉璃片,一样不缺。
姜九怀叹了口气。
这没心没肺的蠢货。
*
看到第一缕炊烟,已经是十天后的黄昏。
一处茅草房子坐落在大树下,篱笆围出一块院子,种了几畦菜,养了几只鸡。
在落日最后的余晖里,群鸟投林,炊烟袅袅升起,一个老妇人正在院子里喂鸡,鸡们咯咯叫个不停。
元墨第一次发现鸡叫得这么好听。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经过这些时日的跋涉,她的头发早就蓬成了鸟窝,脸上也不知道蹭了多少道泥灰,但一双眼睛永远清澈明亮,笑想来两眼弯弯,张开双臂冲过去。
热水们!我来啦!
米饭们!我来啦!
加盐的菜菜们!我来啦!
*
老妇夫家姓毛,同着儿子阿虎一起过活。
元墨自称和姜九怀是两兄弟,头一次出门做生意,结果遇上山匪,被打劫一空,迷失了道路,好不容易才下山。
毛家是猎户,深山里一年到头难得见到外人,何况又是落难的年轻人,毛大娘又是备热水又是杀鸡,好好招待了两人。
待两人洗了热水澡出来,元墨眉目如画,明净清冽,姜九怀五官绝美,风姿胜仙,把个毛大娘看呆了,怎么也不相信他们两个是兄弟。
毛大娘道:“别哄我老婆子,世上哪有这样好看的男子?我猜到了,一定是你们小两口私定了终身,背着家人偷跑出来的,是不是?”
元墨忙道:“没有没有……”
几乎是同时,姜九怀微微一笑,道:“是。”
元墨:是什么是啊!
毛大娘冲元墨道:“看你一个大男人,还没人家大姑娘胆子大!”
姜九怀嘴角的笑意微微僵住。
情况和他想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元墨差点把饭喷出来,赶紧埋头喝汤。
啊,有盐的汤是多么好喝!
她要是会写诗,一定要为盐写上一百首!
毛大娘挟起一只大鸡腿到姜九怀碗里,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姑娘,吃!多吃点!哎呀,我老婆子活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俊的姑娘。要不是已经有了人,我非要留下来给我做儿媳不可。”
元墨:不,慢着,大娘,虽然你给我们吃了鸡,但有些话还是不能乱讲。
外面传来了篱笆门的吱呀声,毛大娘笑着起身:“我家阿虎回来了。”
毛家在深山,毛阿虎时常拿猎物出去换些米面油盐,今日一早出门,迟迟未归,毛大娘已经在聊天的间隙里抱怨过好几遍了。
这时儿子回来,她赶忙迎出去,只听她道:“哟,换了这么多,够吃好一阵子了——”
“多个屁!”毛阿虎生得三大五粗,一面进门,一面咕哝,“忙了十来月,就得这么点东西,喂鸡都不够,他娘的什么时候能发个横财就好了,我今天在镇上,看到好多……”
这才瞧见桌上有两个人,顿时愣住,眼睛都直了。
元墨心想:又一个被家主大人美色所迷的。
她连忙起身跟毛阿虎打招呼,又把“两兄弟落难”的故事讲了一遍,在“兄弟”两个字上咬字格外重些,以免毛阿虎闹什么笑话。
然而毛阿虎的眼神好像更直了,眸子深处还有了一股隐隐的精光。
毛大娘替儿子盛了饭来,四个人坐下边吃边聊。
一顿饭功夫,元墨已经把这一带的情形打听清楚了。
此处是毛家岭,朝南走个三十来里,有个青水镇,青水镇上有官道,有马车,往西走半日就能到清江县,过了清江县,就是苏州府。
从毛大娘口里听到“苏州”两个字的时候,元墨和姜九怀都吃了一惊。
苏州距扬州有四五百里,他们居然顺水漂了这么远。
不过青水镇既然有官道,那么他们可以直接弄辆马车,从青水镇回扬州,早晚赶路,五天左右可以应该就可以了。
毛大娘把毛阿虎叫到自己屋里打地铺,把屋子腾出来给元墨和姜九怀。
元墨再三道谢,然后往床上一滚。
啊,身下是厚厚的褥子,身上是蓬松的棉被,元墨幸福地叹了口气,几乎是一合上眼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被姜九怀推醒。
窗外月光淡淡,不知是什么时辰,姜九怀在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示意她安静。
墙壁单薄,隔壁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画像……悬赏……五百两……黄金……他们两个……明天……”
声音断断续续,元墨起先迷糊,随后猛地睁大了眼睛。
有人悬赏他们,足足五百两黄金!
原来毛阿虎神情有异,并非是因为阿九的美色,而是因为他们的赏金。
五百两黄金!
“天呐我居然值这么多钱……”元墨喃喃。
隔壁在争执。
毛大娘虽是压低声音,但听得出是疾言厉色:“他们是咱们家的客人,自古以来,哪有用客人换银钱的道理?!”
毛阿虎道:“他们不是好人,特别是那个弟弟,画像上写得清清楚楚的,镇上的兵大爷都给我们说了,他是江洋大盗,犯下了滔天大罪,才被通缉的。”
“是不是好人我看得出来,那孩子眼神正,不是坏人!”毛大娘怒道,“你要敢去,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哎哟我的娘,您小点儿声行不行?当心把人吵醒了!”毛阿虎说,“行行行,都听您的,那赏金我不要了,就当没这回事行了吧?”
毛大娘又念叨了几句,声音较低,听不清,毛阿虎不耐烦地咕哝道:“行了吧说够了吧,我要睡了。”
隔壁安静下来。
元墨望向姜九怀,用眼神问:“怎么办?”
连这么偏僻的深山都有人认出他们,姜长信在外面肯定已经是漫天撒网,布局严密,一个不慎,他们就会自投罗网。
巨额赏金会把百姓都变成姜长信的眼线,他们俩个人一旦出现,在百姓眼里就是一堆会走路的黄金。
这毛阿虎虽然表面上被毛大娘压了下来,但听他的语气,只怕未必死心。
一旦他去通风报讯,他们两个好不容易隐匿住的行踪就会暴露,姜长信的人很快就会找到他们。
姜九怀的长发披散在颊边,垂顺如丝。
窗外月光清冷,他的眸子更冷。
身为家主,姜九怀还有最后一张牌,那就是暗卫。
但要使用暗卫,他必须先回到姜家。
要回到姜家,就必须神不知,鬼不觉。
不能让任何人泄露他的行踪。
元墨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当日在京城姜家的花厅外,他便是这样的眼神。
他走向房门,背脊挺直,微微抬了抬左手腕。
——他要去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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