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怀走到门边, 停下。
元墨抓住了他的手臂。
抓得很紧。
他的视线顺着往上, 落在她的脸上。
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脸上, 煞白。
她的手也微微发抖。
她知道姜九怀的行踪绝对不能暴露,可是,她也没办法看着毛大娘死在自己眼前。
哪怕只是除去毛阿虎,毛大娘也会一世伤心。
她同样也没办法开口求姜九怀放过毛大娘母子, 那很有可能置姜九怀于死地。
姜九怀看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然,你去?”
元墨的脸更白了:“我、我不行……大娘她……”
她说不下去了。
姜九怀挑起半边眉:“一记手刀敲晕他们,你也做不行?”
元墨:“!”
她的眼睛迅速亮了起来,忙不迭道:“我会我会!”
正要过去, 又站住了, “可是……万一毛阿虎醒来去报讯……”
姜九怀走近她,伸出手, 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还知道为我着想, 算你还有点良心。”
他靠得太近了,声音也太低了,闷闷地含糊在嗓子里,带着几分笑意, 仿佛能直接送进元墨的耳朵里去。
元墨立刻发现自己的耳尖相当不合时宜地发红了。
要很用力才能将这奇怪的感情压下去,元墨心里直打突:“真的放过他?会不会太过犯险?”
“犯险也无妨。”
这句话甚是笃定,声音虽轻,却有一股睥睨之气。
元墨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元墨脸上露出了灿烂笑容, “我家阿九真的是才貌双全才高八斗才华盖世!”
为免吵到隔壁,她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只是声音里的飞扬却怎么也压不住。
姜九怀笑着摸摸她的头:“去吧。”
元墨伶伶俐俐地去了。
待她回来时,姜九怀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两人趁着月色,悄悄离开。
青水镇紧挨苏州通往扬州的官道,往来商旅不绝,沿街都是商铺,看上去十分繁华。
元墨和姜九怀抵达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街上人不多,一家家商铺卸下门板准备开张,早点铺子热气腾腾,冒着包子的香气。
两人在深山日久,陡然见到繁华人世,不由自主,都生出一丝感慨。
然后元墨就看到了自己和姜九怀的通缉令。
它被贴在大街上最醒目的地方,一干江洋大盗凶巴巴的脸都靠后,只有她和姜九怀的脸独领风骚,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十分有排面。
“通缉我就罢了,怎么连你的画像他也敢到处贴?”难道姜长信已经完全掌控了姜家,一个人说了算?
“你忘了,见过我的人可不多,而且画像上只有赏金,没有罪名。”姜九怀脸上有淡淡嘲讽,“把画像贴出来之前,我那三伯说不得还要演一出好戏,掉几滴眼泪,表示自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都要把我找回来吧?”
元墨咬牙,真是心机深沉。
凶手扮演着痛失至亲的长辈,一心想寻回家主大人,可不能把家主大人打成通缉犯,但底下人办事不力,竟然把家主大人的画像跟通缉令上的画像贴在一起,那就不关玉翁的事了。
上层办事向来是诲莫如深,个中详情一概含糊,消息一层层往下传,最后的人们只知道这两个江洋大盗特别厉害,赏金特别高。
元墨恨不得把画像撕了。
但想也知道,一处离扬州几百里外的小镇都贴满了画像,整个江南只怕到处都是了。
元墨仔细研究了一下,同旁边那些爹妈到场都未必认得的画像比,她和姜九怀的画像可谓工笔细绘,最少有七八分相似,难怪昨晚毛阿虎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阿九,我们得改个模样。”元墨道,“不然恐怕寸步难行。”
姜九怀颔首。
但有个问题。
他俩身无分文。
虽有金刚石,一旦出现,便是致命线索。
姜九怀沉默了,姜家家主的人生里,还从来没有为钱而烦恼过。
元墨却是一脸轻松,“这事包我身上。”左右看看,房屋与房屋之间隔出一条夹道,居民用它来堆柴,十分偏僻,她把姜九怀拉进去,顺手把柴堆上一顶破草帽压在头上,道:“你在这里等我。”
有那两张通缉令在,整座小镇不异于虎狼堆,姜九怀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去。”
元墨叹了口气。
他可能是没发现,虽然他披着斗篷,罩着兜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无奈那张脸太过醒目,单是兜帽下只露出来的一截下颔就白皙如玉,线条优美至极,一旦天色大亮,肯定是见者回头,太过引人注目。
“我怕带着你去就办不成了。”元墨实话实说,说完就跑。
姜九怀留在原地,难以置信。
他这是,被嫌弃了?
*
街上渐渐开始热闹起来,人来人往,不时有人从巷口路过。
姜九怀藏身在一堆木柴后面,盯着巷口,一直没见到元墨回来。
不该放她一人去。
他越等越后悔。
一颗心从未如此焦急过,每一个瞬间都是煎熬。元墨被人发现,元墨被人追拿,元墨被人围攻……种种画面在脑海飞旋,他再也忍不住,踏出小巷。
一出来,就见一名绯衣女子迎面而来,头戴幂篱,一步步把他逼回小巷,捏着嗓子娇滴滴道:“小哥哥,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焦灼的心上像是被观世间洒下一片杨枝甘露,姜九怀长出一口气:“你可算回来了。”
元墨撩开幂篱上的面纱,好奇:“……我哪里露馅的?”
“不是哪里,是所有。”
不知从何时起,在他的眼中,她周身仿佛有一层光,雾蒙蒙地发着亮,清晰地将她与旁人区别开来。
“这么失败?”元墨解下背上的包袱,取出一面手镜,对着自己左照右照,不会啊,明明打扮得花娇柳嫩的,胭脂涂起来不惜血本,脸上浅红,唇上深红,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她这模样,不由让姜九怀想起了西山的初遇。
那是老天爷怜惜他一生所受的苦,故将她送到他身边,而他竟然让她当诱饵去引开铁老三。
他人的性命对他而言如同草芥,那时的他绝对想不到,就是这区区一棵草芥,会开出他生命中最美丽的花。
元墨打开包袱,包袱里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应有尽有,十分齐全。
姜九怀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元墨头也没抬:“善心的大老爷借的。”
“借?”姜九怀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很简单,元墨经过一家乐坊,正遇见一位大老爷醉薰薰出来,不小心踢着了路边靠着的一个乞儿,脚下一歪,摔了一跤。
大老爷顿时大怒,说那乞儿故意绊他,要乞儿磕头认罪,还要乞儿赔他的衣裳。
乞儿当然不陪,两人便厮打起来。
元墨这么热心肠的人,当然要去劝劝架。
她身上是一件粗制兔皮斗篷,头上是一顶乞儿都未必肯要的破草,那大老爷对她自然没有好脸色,不仅恶言相向,还打算拿她疏散疏散筋骨。
就在这疏散筋骨的过程中,元墨把他的钱袋拿到了手。
姜九怀迅速将她上下打量:“可有受伤?”
元墨哈哈笑:“他得有三百斤重了,又喝了一夜的花酒,站都不大利索,怎么可能伤到我?”
姜九怀这才放心,微微一笑:“二爷真是侠肝义胆身手矫捷武功高强,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元墨想了想,晃了晃钱袋,认真道:“不会还。”
姜九怀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姜九怀换上裙裳,元墨替他把头发梳成髻,簪上绢花和钗环。
戴好之后她仔细端详,心里十分感动:啊,她的阿九回来了……
姜九怀瞪她一眼:“继续。”
还得上个妆。
旁人上妆是尽可能变得更美一些,但姜九怀则相反,花魁阿九姑娘再现尘寰,美色杀伤力太大,万一半条街的男人都疯了,他们还怎么逃命?
于是元墨将姜九怀的眉毛画得又粗又黑,再厚厚地、不要钱似的涂上一斤粉,再用胭脂描出一只桃心形的口唇。
可如此作孽的妆容,放在姜九怀脸上居然不显丑,且还生种一种奇异的美感,似乎能引得人一直看下去。
元墨叹了口气,把幂篱往他头上一扣。
总之还是尽量不要露脸吧。
片刻后,夹道里走出来的就是两名女子,“她们”身形高挑,头戴幂篱,汇入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头人流中。
画像上通缉的是两个男人,那么谁也不会将两个姑娘同通缉令联想起来,就这么回扬州,万无一失。
元墨这样想。
她方才已经打听过了,租马车的地方在镇子东头,那儿有一家镖局,租马车的都围在镖局外等生意。
就在去镖局的路上,前方岔路口上传来一声惊呼,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横刺里冲出来,险些撞着一位姑娘,那姑娘骂了几句,壮汉充耳不闻,径直急冲冲往前。
毛阿虎!
他还是来报讯了!
元墨敲晕他之后,还在他身上加了道绳子,原本估计他至少要大半天才能醒来,就算找到镇上,他们也早就坐着马车走了。没想到他竟然来得这样快!
元墨想也不想就要冲上去,姜九怀一把拉住她:“干什么?”
元墨急道:“拦下他!”
“在这里惊动了人,更不好脱身,静观其变。”
几句话的功夫,毛阿虎已经冲向了前面一所宅院。
那宅院应是青水镇上最气派的一座,此时大门从内打开,一队人走出来。
看清这队人,元墨的心重重地沉下去。
那是一队姜家府兵,领先一人,一身白衣,太阳穴高高隆起,正是奔雷手。
作者有话要说:花魁阿九再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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