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断壁避风效果似乎比封青那破烂茅草屋子还要强些, 两人便干脆在这里凑合了半夜。
睡着之前, 元墨还叹了口气, 心想照从前,姜九怀死都不可能就这么席地而睡,现在却是无比自然,
没过多久, 耳边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把元墨吵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眼前已经大亮。
太阳从山间升起,是一种微醺的暖暖的金色,照在姜九怀脸上, 像是给他的脸镀了一层金。
他还没有醒, 合着眼睛的模样真像一尊金漆的佛像。
她整个人缩在姜九怀的胸前,那件蓬松柔软的棉衣裹着两个人, 自成一个小小天地, 又安稳, 又暖和。
好像她第一次去姜家,睡在他斗篷下的时光。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密不透风。
金色的阳光仿佛化成了水,她的心便浸在其中, 又温暖,又软和,还有一丝滚烫。
心好像也要化成水了。
喜欢吗?
心里好像有个声音,这样问。
是啊, 是喜欢。
这都不是喜欢,还有什么是喜欢?
另外一个声音,这样答。
如果不是喜欢,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不惧生死,舍命相随?
在这个初醒的辰光,元墨陡然发现了这个要命的事实。
整个人都被惊了一下,撑起手就想起身。
哪知才一动,整个人便被搂紧了,贴进他的怀里。
“别动。”
声音低沉,好像是从心脏透过胸膛传过来。
元墨的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的跳动,砰,砰,砰。
元墨也是心跳如雷,根本不敢抬头。
怂得自己都嫌弃。
“我……”
她刚开了一个头,就被自己这蚊蚋一般的声音惊呆了。
从前在家里,姑娘们看见客人,都要低下头,放软声音,说话轻得像蚊子,她之前还建议大家说话大点儿声,免得客人近不见。
后来被欢姐她们教训了才知道,原来客人就喜欢这一款,因为这说明姑娘们心悦于他,所以才分外害羞。
所以……她现在……是害羞了吗?
姜九怀轻轻在唇间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别出声。
元墨这才发现,她梦里听到的嗡嗡声不是别的,是有人在吵架。
在离这片矮墙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咋咋呼呼,不肯消停。
一个声音尖细,一说一长串。
一个声音沙哑,蹦不了几个字,却能激得前头那个哇哇叫,声音愈发尖了。
两个声音她都熟。
前者平公公,后者封青。
“……主子尸首都找到了……我家公主……咱家不活了……就死这儿……去陪公主和主子……”
“不行。”
“关你什么事……”
“不行。”
“……你算老几……”
“不行就是不行。”
元墨维持着趴胸口的姿势,心情好生复杂。
原来是她想多了。家主大人只不过不想惊动那边的两个人而已。
不过,尸首?
姜九怀好端端在这儿,哪来的尸首?
不知是不是姜九怀特意叮嘱过,还是封青就乐意看自己的死对头跳脚伤心,压根儿没提过姜九怀的事,只是道:“要死死远一点,别脏了我的地方。”
平公公更气了:“这是你的地方吗?!你算什么东西?!”
她悄悄探头去瞄一眼,脑袋一动就被按住了,脸只得贴在他胸口,低声问他:“怕什么?反正都是你的人。”
“平福城府浅,一旦知道我活着,容易在姜长信面前露马脚。”
元墨脑海里浮现平公公那张不论做好事还是做坏事都慈眉善目的脸:“……”
那样的城府算浅,她这样的算什么?
废墟吗?!
姜九怀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无声轻笑,胸膛微微震动。
于是元墨的脸,也微微震动。
甚至心也在震动。
不好……若这便是喜欢,那这喜欢,也太危险了。
那边的吵架最终以平公公气得跳脚离去而告终。
估摸着封青也走开了,姜九怀才带着元墨出来。
两人吵架的地方,地上插着几根香烛,摆着几盘瓜果,旁边还有一堆烧成灰烬的纸纸。
另外还一根绳子拴在旁边的树桠上,风吹过,微微晃荡,应该就是平公公求死未遂的作案工具。
姜九怀看着那绳子,轻声问道:“我若是死了,你会怎么办?”
“你才不会死。”元墨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十分难受,“再说,以你老人家的城府,谁能搞死你?”
姜九怀轻声道:“有,比如姜长信。”
姜长信是他最信任的人,姜长信的背叛,也是他最痛苦的事。
元墨握拳:“所以我们就去搞死他!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搞死你了!”
姜九怀揉了揉她的脑袋,忍不住笑了。
*
考虑到姜九怀将要行大事,元墨找到封青,表示自己当初真是有眼无珠,那么厉害的掌法也不知道学,现在幡然醒悟,想要求教……
话还没说完,封青眼睛一瞪,冷冷道:“你的琉璃已经用掉了。”
元墨瞧他这么冷淡,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大叔你别误会,我一开始找你,真的是为了学养鱼……”
“呸!”封青简单明了地吐了口痰,“老子再信你,就不姓封!”
元墨:“……”
也罢。
求人不成,只得转而求己,她有事没事便把师父教她的一招半式拿出来练一练。
封青路过,瞥了几眼,忽然皱眉:“这功夫谁教你的?”
“我师父,金刀龙王。”
封青震惊:“你是金刀龙王的弟子?!”
元墨,哼哼哼,厉害吧?!
然后只听封青接着道:“他竟然没杀了你,还容你在身边?!”
这个他,自然是指姜九怀。
元墨道:“封大叔,你若是愿意好好去了解他,就知道他和你想象得不一样。”
封青冷哼:“我为何要去了解他?”
“不然你怎么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传闻足矣。”
元墨叹了口气:“传闻,都是骗人的啊!”
封青对此的回答是一声冷哼,然后看着她道:“姓楚的功夫是不赖,但你这东一麟西一爪的,练死了也练不出名堂,省省力气,别丢人了。”
说完,施施然走了。
元墨:气!
你给我等着,回头我让平公公骂死你!
封青的日子其实也不容易,最近每天都活在震惊之中。
他是不可能和姜九怀同一个屋檐下的,天天都是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一天他一回来,就闻见一股烤肉的浓香,心想元墨这小子手艺还算不坏。
然后就见烤肉的人是姜九怀,流着口水在旁边等的则是元墨。
封青脑袋上像是当头挨了一棒。
他是服侍过姜家家主的人,知道姜家家主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现在,姜九怀亲自烤肉?!
主子看到了定然要心疼吧……心中莫名就滑过这个念头,不过他转即冷酷地制止了它,冷着脸经过,目不斜视。
“封大叔来吃肉啊!”元墨一面说,一面从姜九怀手里接过一条兔腿,毫不客气地啃了起来。
封青脸上虽然冷酷,但脚下差点一个趔趄。
主子在上!您的不肖子竟然堕落到了为下人烤肉才能留住人心的地步!
也许,这便是报应吧。
封青沧桑地想。
*
江南的春天脚步密集,一天比一天暖,元墨每天都在等着姜九怀大手一挥杀向姜家,但姜九怀都没有动静。
元墨也不敢催问。
毕竟,以一人之力硬扛整个姜家,这可是逆天而行,姜九怀压力之大,她无法想象。
忽然有一天,姜九怀问:“阿墨,我若是死了,你会怎么办?”
元墨心里一惊,果然是压力太大,这话他明明之前就问过,居然又问。
她清了清嗓子道:“阿九别担心,其实我有个主意,我们不如让封大叔去趟京城,找你皇帝舅舅搬救兵如何?这样咱们就不用单枪匹马硬闯姜家了。”
姜九怀微微一笑:“我的阿墨定然是日夜殚精竭虑,才想得出这主意。”
元墨连忙谦虚地道:“没有没有。”
她觉得这法子应该是最稳妥的。
“皇帝是我的舅舅,更是风家的皇帝,让风家的皇帝来处理姜家的内务,将来就算我夺回位置,也势必会成为风家的傀儡,懂吗?”
元墨……不大懂。
外甥出事,舅舅帮忙,怎么就变成傀儡了呢?
“姜家是风家的心腹之患,每一代风家的帝王都想割除这祸患,可是姜家与风家牵连得太深,一旦割除,风家很可能自己也要陪葬,这才同享天下,同享了这么多年。一旦被风家抓到机会,姜家就真的完了,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姜长信当家主。”
元墨听得两眼圆睁,难道他打算放过姜长信?
“我只是说说而已,属于我的东西,我自然是要拿回来的。”姜九怀被她的表情惹笑了,“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万一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阿墨,好好答我。”
他的眼中全是认真,当真是想要问她要个答案。
元墨便低头想了好一会儿,道:“如果你真的……我就去找我师父。以我的本事恐怕杀不了姜长信,但我师父可以。”
姜九怀道:“不能学学平福,去下面陪我?”
元墨想了想,坦承道:“还是不要了吧?我活着,年年清明还能给你上供呢。”
姜九怀笑了,笑容清浅而温柔,轻轻抱住她:“没良心。”
我的小蠢货,终于聪明了一回。
若是从前,他该是愿意看到她肯为他殉葬吧?因为只有这样,他才知道他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但是现在,他只想要她要活着。
活着就好。
活着才能看到高天厚地,才能看到四季更迭,才能看到世间的欢乐。
阿墨,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
元墨一直记得这个拥抱。
其实姜九怀抱她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拥抱却让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又温柔,又凄凉。
像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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