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角巷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中转站。当西里斯因无处可去迷茫了几分钟后,一群提着南瓜灯的孩子就用欢声笑语提醒了他万圣节的临近。这对于巫师来说原本是个狂欢的日子,西里斯曾经也很喜欢十月的最后一天。然而这让他想起詹姆——显然愉快轻易就变成了痛苦——但也让一时迷茫的他稍稍找到了一点方向。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事情需要去做,亦或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坐上几分钟。他需要思考,可对角巷太过嘈杂。
戈德里克山谷倒是一如往昔地宁静,与对角巷又或者其他麻瓜聚集的地点截然不同。西里斯想起他第一次跟着詹姆来到这里时的场景,那天下着瓢泼大雨,他们穿着施了避雨咒的斗篷在街上赛跑。石板路上的水坑被他们踩得啪啪作响,那声音在空旷街道两边的房子之间不断回响。于是有小孩子趴在窗台边好奇又羡慕地盯着他们,而孩子的家长则从玻璃窗里对他们既无奈又好笑地摇着头。
那是个难忘的暑假,西里斯在波特家度过了一段真正意义上的“假期”。他每日和詹姆到处捣乱,乔装打扮混到集市上看热闹,一起趴在树上对别人家的摩托车流口水;或者偷看詹姆绞尽脑汁给莉莉写信,对着莉莉回绝的信件哈哈大笑,再因为詹姆取笑他和温妮莎而佯装生气掏出魔杖,两人在屋里打得天翻地覆;又或者到巴希达家里听老故事,偷偷给这位老太太的猫喂糖吃,然后被那愤怒的小生物追得满山逃命……波特夫妇将他当成亲儿子看待,甚至比对詹姆还要好些。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父亲和母亲,也第一次知道被称作“家”的房子,原来可以充满欢声笑语,而假期真的可以只是假期,不是禁锢自由的牢笼。
他是如此怀念那段日子,即便在阿兹卡班被磋磨的几年里,他很少有能想起这段时光的时候。但是那又怎样呢?有些记忆永远不会被磨灭,哪怕它曾因为苦难而暂时失去行踪。
西里斯走过长而曲折的街道,走到方尖碑下面去。这个古老的纪念碑在巫师面前显现出另一番模样,詹姆、莉莉和年幼哈利的塑像站立在那里,他们的脚边放满了花环。
他在那群像下站了很久。
“他们是谁?”冷风夹裹着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而来。“那个人的头发真乱,哦,像一个鸟窝。”
“嘘,不要乱说宝贝儿。”那孩子的爸爸对她悄声说。“看到那个小男孩儿了吗?那就是哈利·波特。抱着他的是他的母亲,旁边是他的父亲。”
“他还是个婴儿!”小女孩惊讶地说。“在他是婴儿的时候,他就已经打败了大魔王吗?”
“谁知道呢?”那女孩儿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低落。“或许波特夫妇宁愿他永远不要是‘被选中的那个’,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那是什么意思?”女孩儿不解地问道。“他是个名人,会有人不想做名人吗?”
“当然有,比如我们。”那孩子的父亲笑着说。“比起出名,我更希望你平安快乐地长大,宝贝儿。我想波特夫妇也是因此而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听起来太深奥了,爸爸。”
“嗯哼,所以你还是不需要懂了。”
西里斯转头去看那一家人,他们都穿着黑色斗篷,站在群像窃窃私语。那父亲变出三束鲜花来,分给他的妻子和孩子,然后再将那花放到塑像下,并低着头静静地站了一分钟。那小女孩做起来有模有样,稚嫩的小脸上挂着一副严肃的表情,和她的年龄、模样不甚相符。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给他们献花吗?”默哀结束后,小女孩的父亲摸了摸她的头问。小女孩很认真地点点头:“知道,因为他们都是勇敢的大英雄。”
她的回答显然令他的父母很满意,而她圆圆的脸颊上也绽开了笑颜:“是这样对吧?爸爸说的话我全都记得!我们能有现在的平静生活,都是这些勇士奋斗的结果。所以我们永远不要忘记他们,哪怕他们中有些人的牺牲不为人所知。”
“瑞伊真是个好孩子。”她的母亲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你说的很对,而且一定要永远牢记。”
哪怕他们中有些人的牺牲不为人所知……
雷古勒斯苍白的脸颊再度浮现于西里斯的脑海,而他把嘴唇紧紧地抿着,盯着那一家人的笑脸,眼眶里仿佛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那位父亲回过了头,看到他时露出了些微的惊讶。
“他是谁?”被父亲架在肩上的小女孩儿奇怪地问。“他看起来很不开心。”
“好像也是来看望波特夫妇的。”女孩的母亲轻声说。“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他是他们的朋友吗?”小女孩又问。“看他的眼睛,妈妈,他好像快哭了。”
“我想是的,瑞伊。”女孩的父亲回答道。“也许他也是无名的勇士之一。”
无名的勇士?西里斯觉得这话听起来是那么的讽刺。他有什么资格被冠上“勇士”一词,明明他还是一个罪人。然而那人的目光如此坚定,仿佛就笃定了他便是那勇士一样。小女孩灼灼的目光之中也带着期待和惊喜,她并不知道这样会更让西里斯无地自容。
“谢谢……谢谢你们。”西里斯的声音嘶哑。“谢谢你们还记得詹姆和莉莉……还有哈利。”
“他认识他们,爸爸!”小女孩激动地拍着手。“他真的是波特夫妇的朋友呢!”
女孩的父亲对着西里斯点点头,手里的魔杖挥一挥,那三束花旁边便又出现了一个黄色的菊花花环。西里斯缓缓地对他们弯下他的腰背,再起身时那一家人已经向着波特家的废墟方向远去了十几英尺,只能看到他们留下的百合花束在寒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和坐在父亲肩上频频回头同西里斯招手的小女孩。
“他们认为我是勇士,听到了吗,詹姆?”西里斯抬头去看那雕像的脸,詹姆年轻的面容栩栩如生。“认为一个有罪之人是勇士……你呢?如果你在的话,会不会原谅我,会不会仍然当我做朋友,是把我当成罪人,还是勇士呢?”
然而詹姆的塑像终究也只是塑像,西里斯的问题它无法回答,给予西里斯的,只是詹姆那张带着笑容、永远年轻的脸。
他在塑像下站了很久,直到太阳从山头上慢慢落了下去,直到他渐渐看不清阶梯上摆着的那些寒风里颤抖着的花,直到从脚底升起的寒气慢慢席卷了他整个身心为止。
西里斯忽然意识到,宽恕自己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当天上的星星悄悄升起的时候,提着南瓜灯的孩子们推开各家各户的房门,在街心广场聚成一堆,挨家挨户地索要糖果。他们的嬉笑声将西里斯从寒意之中拉回了意识,看着街上跑来跑去的孩子,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哈利。小学放学的时间一向很早,他从来都是在家等着哈利回来的。
强大的内疚感再一次涌上心头,他从口袋里拿出魔杖准备幻影移形,迈开步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因为在寒风中站立的太久,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无法控制地向一边倒下。
一只手稳稳地拉住了他。
他抬起头,在灯火余辉和微弱的星光交融下看到了扶他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巫师,斗篷的兜帽遮去了半张脸庞。那只支撑着他身子的手臂纤细,但却很是有力,所以他仅仅是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身子。
“谢谢你……瓦妮。”西里斯喃喃着。“我……”
“你不冷吗?”温妮莎掀开兜帽,露出她那头璀璨的金发和秀美的面庞来。她对西里斯微微笑着,就连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也满溢着西里斯阔别已久的温柔。“今年戈德里克山谷格外冷,紫藤花路那里就好多了。你说呢?”
她提醒了西里斯哈利还在等他,他狼狈地站直:“我……不,我是说哈利他——”
“莱姆斯陪他在费格太太家吃完饭,我已经拜托他和哈利替你告个假,哈利会理解你的。”
“谢谢你。”西里斯嗫嚅了半天,也只能吐出这一个单词。温妮莎无所谓地耸耸肩:“这倒是不必……现在暖和些了吗?”
温妮莎挽着他的手臂,一股暖流从她接触到的那处扩散到四肢百骸。西里斯觉得眼眶发热,痴迷于这种被关怀的感觉。一时间他们两人相对无言,几秒钟后又同时移开视线,西里斯假装自己忘记温妮莎还挽着他的手,而他庆幸温妮莎一直没有放开。
“很暖和。”西里斯轻轻说。“非常——非常温暖。”
他看到温妮莎又对她笑了笑,然后把头转向二人眼前的塑像上去
“要回家吗?”温妮莎看着怀抱哈利的莉莉问道。
“家?”这个单词令西里斯怔忪了一下。“哪里……家?”
“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啊,”温妮莎轻松地回答道。“米莉和克利切找到了一些东西想给你看,克利切还说他做了你最喜欢的牛尾汤和约克郡布丁。今天克利切累坏了,收拾房间的工程太过浩大,米莉也帮了忙,才不过收拾出来了餐厅厨房和一间卧室而已……”
西里斯沉默了一下:“那不是我的家。”他顿了顿又说:“你知道我讨厌那里。”
“但是雷古勒斯一直把那里当做家啊。”温妮莎轻声说。“你不想去看看他吗?”
几分钟后,他们出现在格里莫广场上,那栋麻瓜看不到的房子此刻灯火通明。这是很难得的景象,因为这让布莱克老宅充满了生气,看上去和周围的麻瓜房屋没有什么区别,而这在西里斯的记忆中几乎没有出现过。甚至连门口的门灯都燃着光亮,跳动的灯花将大门上的蛇头拉扯出缭乱的影子,但那影子不再让人觉得阴森了。
为他们开门的是米莉,她看到西里斯的时候高兴地尖叫起来,最后一边哭一边笑地吵醒了整条门廊的所有画像。这次还没等画像们发出声音,克利切已经幻影显形出现在西里斯面前,他边跑边拉上了遮挡画像的帷幕,西里斯惊讶地发现原本积满灰尘的帷幕已经被清洗干净,甚至门廊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也全都不知去向。这间房子好像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要比从前明亮温暖了许多,就连那些银绿色的、带着明显斯莱特林风格的装饰也不再那样碍眼。
“欢迎您回来,主人!您要吃晚饭吗?牛腰子馅饼已经进了烤炉,锅里炖着土豆和甘蓝,我们还准备了苹果派和米布丁——”克利切穿着一件洗的非常干净的茶巾,虽然谦卑地弓着腰背,可是看上去神采奕奕。他胸前的那只挂坠盒配合着他的动作不断摇晃着,那精美的花纹折射着灯火的光,晃得西里斯眼花缭乱。
“米莉烤了您最爱吃的小饼干,红茶也备好了!”米莉尖细的声音夹杂着哭声响起。“您好多年都没有吃过了,米莉准备了很多很多……”
西里斯想到自己在正式出狱后就一直住在霍格沃茨,连阿尔法德的宅子也一次都没有回去过,这个小精灵大概一直在等着他吧。他看了一眼捂住脸强忍着不要痛苦出声的米莉,带着一丝歉意地说:“……别哭了,米莉,这么多年辛苦了你……”
“米莉一点都不辛苦!”米莉哭得更加难过。“是西里斯少爷受苦了!”
“所以能先给西里斯来些红茶吗?”温妮莎温和地问。“他在外面站了很久,今天的天气比较冷……”
米莉马上精神振奋地幻影移形离开。
西里斯勉强笑了笑,迟疑了一下对翘首以盼的克利切说:“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克利切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但还是立刻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很快就可以,请小主人到餐厅稍等。”
两位家养小精灵都有了事情做,门廊一下子安静下来。西里斯和温妮莎慢慢走向楼梯,沃尔布加的画像在那展露于空气之中,并没有被帷幕覆盖。和上次拜访不同的是,这一次画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位夫人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西里斯瞥到画像的眼中有泪光。
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走过去。
“西里斯,”出乎意料的,沃尔布加叫住了她多年来不愿承认的儿子。“我听克利切说了雷古勒斯的事……”
“他的行为恐怕不符合您的标准,布莱克夫人。”西里斯平静地说。“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
克利切和米莉为西里斯准备的东西在晚饭后被一同放置在雷古勒斯的房间里。这间西里斯年少时一度被禁止入内的卧室,在这天晚上——甚至以后的每个晚上——全无保留地向他敞开怀抱,让他得以稍稍理解一下自己弟弟的内心世界。
他送雷古勒斯的生日礼物被一样一样规规整整地收好,写给雷古勒斯的信也都藏在书柜的最深处。克利切拿来的是雷古勒斯的日记本,米莉给他的则是雷古勒斯牺牲前寄给他的信件。西里斯在弟弟的卧室里对着这些东西看了许久,他从那些开始还流畅优美、最后却逐渐潦草的字迹之中,看到了一个信仰崩塌、渴望指引,最终却选择了一条绝望却又光明的绝路的少年。
那是他的弟弟,是他一度与之争吵、厌恶甚至鄙夷的亲人。
“你为什么会选择留在那里,而不是离开?”西里斯问那些文字之中的雷古勒斯。“明明有机会逃走的……不是吗?”
西里斯曾用雷古勒斯不畏惧死亡的借口来反驳斯内普,但是此刻他无法再用同样的理由搪塞自己。他从雷古勒斯的文字里看到的,还是当年那个会悄悄给自己塞钥匙、放哨,倔强地跟着自己的在烈日下暴晒的孩子。他到此刻才意识到,那个孩子,他的弟弟雷古勒斯,已经真正地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沉溺远去了。
如何挽回一个不会回头的人?
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张羊皮纸,这是雷古勒斯以笔友身份问温妮莎的问题。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离开会对雷古勒斯产生那样大的影响,大到那一天的日记里,他写满了对自己离开的不满和疑问,整整三页。
然而现在,当西里斯坐在雷古勒斯房间里银绿色的地毯上,靠着他的床,面对他那面贴满了有关伏地魔言论于行动信息的墙面,看着他用魔法在墙上留下的狂热崇拜与疑问的字迹。西里斯很想问问存在于这间卧室里的雷古勒斯,问问在那些信件、日记里的雷古勒斯,问问在山洞里毅然选择赴死的雷古勒斯,那个问题,他找到答案了吗?
雷古勒斯和詹姆,又何尝不是不会回头的人呢?
他最要好的朋友詹姆,和他最怀念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在这个世界存活,真的还有意义吗?
“西里斯?”温妮莎从门外走进,在他身边蹲下身。“莱姆斯刚刚和我联系,说哈利实在太困先睡了。他说哈利很想你,建议你在哈利明早起床前回去……别看得太晚。”
是啊,哈利……莱姆斯……还有温妮莎。
西里斯拉住温妮莎的手,一把抱住了他面前的人。温妮莎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软化下来。她用自己的手臂揽住西里斯的肩膀,像曾经做过的那样缓慢地抚摸他的脊背。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西里斯却感觉到了温暖,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孤单。
“你们会离开我吗,温妮莎?”
“除非你先选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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