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再次凝望着那轮红日。
哪怕灼烧双目,燃起烈炎缠身,撕声哀鸣。
痛楚抽心离体,远不及感受到的丝毫温暖。
这些,构成了残留在她记忆里,他的全部。
红发如阳,挥刀于空中勾勒出炎火。仿若这尘世不应于此的存在。
却也静若止水。意志于磐石坚定。飘渺得在消散间融于霞雾之中。
收刀时掠过花草细微声响。虫鸣暗处,微风掠过他淡然勾起的唇边。
带着怀念,或是久久未曾熄灭半分的惦记,她动了动指尖,往指节腕部灌注力气。
呼吸一再被剥夺,攥住脖颈而收紧的力道,愈发驱赶气息离她远去。乃至意识,令眼前所见的一切变得不真实。
她甚至无法辨清,是否把此时将她桎梏于身下扼住她呼吸的男人,将记忆里的那轮烈日重叠。
不、不会的。她的回应是否。任谁都无法与之相比,哪怕分毫。
“为什么……你要说出这个名字!”
于记忆里相似的面容,因愤恨和忿懑扭曲。
他说出的每个字几乎都从咬紧的牙关间挤出,愈发令不甘升腾。
“继国缘一……到底还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她分明知道,越发攥紧脖颈的力道,迫使身体本能地绷紧,泪水在眼眶浮现。
这无关她是否早就成了鬼而无谓死亡。曾经的她再怎么伤口快速痊愈,缘一也不会对她坐视不管。
将她禁锢身.下的,与缘一相似面容的存在,她仍下意识用对待人类的方式看待他。
这名黑发男性咬紧牙关,属于鬼的利齿抵在唇上,几欲滴血。
“我已沦落至此,依旧无法摆脱你半分!”
她看到他的不甘,看到他与她一样去追逐那轮烈日。习惯镌刻在骨髓中成了潜意识。
明知徒劳无果,却怎么无望也不肯收回拼命伸出的手。再怎么在顷刻间燃烧,看着殆尽,也只想再多一分去触及那份光芒与热度。
温暖因过于接近成了灼烧,光芒钻入眼中侵占一切只会像是雪盲那般目空所有。结果飞蛾扑火,动摇不了拼命去够那丝微光的指尖。
“你见过他!那你很清楚,那种被神眷顾的存在,只是看着就已经、”
男人的话哽在喉中,句末戛然而止,融化在她伸手轻轻附于他脸颊的碰触上。
她像是安抚受伤的孩子,在他被至亲殴打而红肿的脸上,以她的指腹和掌心落下温柔。
他的眸中陡然收缩,随她沿着他脸颊轻抚而下,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攥紧脖颈的手早已失去所有力气。
她也许不清楚他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才化为恶鬼到如此境地。
甚至,她对他,对双方都明了的那个如烈日的男人,都所知甚少。
毫无缘由,亦找不到任何说辞搪塞。
她只是在那么一瞬,觉得她和他同病相怜。
——为追逐着明知无法企及丝毫的执念。
可终究是否。恰如他们各自寄托执念的存在,从未给他们渴求的丝毫回应。
她后来知道,对这番模糊产生的同病相怜,有了更加清晰的定义。
只是她再也不会像这样轻抚他的脸颊予他慰藉,他亦不再给她任何时机像曾经这般靠近他。
——继国缘一之于他。
正如鬼舞辻无惨之于她。
脖颈上的力道渐渐褪去,连带着他从她身上离开的背影。
她依旧仰躺在卧榻之上,携了暗红的黑发随意地铺散开来。
略微抬眼看过去,男人以背相对,只字片语毫无起伏,如坠落深海的缺月。
“他放了你,并未灭杀。于公于私,鬼杀队不会再有他容身之处。”
“鬼杀队……你是说,缘一先生他、”
“……别在我面前提起那名字。”
咬牙切齿之际,鬼牙抵在唇上,狰狞可怖。
明明是相似的面相,一如日高悬,一似月沉坠。
她岂是这般就会被恫吓而噤声退下。
挣扎着努力撑起身子,身体的虚弱成了她的脚镣。她好一会才挪过去。
而他却像是在等着她,直到她趔趄着一把抓紧他的衣摆,缓了缓才开口接续问道。
“他……不是该握刀沾血之人……”
那样柔和如暖阳的他,一心只求平和日子普通幸福。那样的他,要他握刀杀鬼,浴血杀戮、
面前身着深紫色和服的男人,再次因她的话而顷刻盛怒,一如他不过听到继国缘一这个名字。
掌心抵在她的唇上死死地压着,血肉白骨挤压之际徘徊细琐的声响,于倾轧而下的偌大沉默中作祟。他抵在她脸颊的指节收紧,任由鬼爪尖锐地深埋入她的皮肉中,疼痛交织,呼应着他咬牙切齿时嘴角渗出的血沫。
“……你知道什么?!”
自骨髓深挖而出的愤慨,融进他紧锁的眉宇间,一派狰狞。
比起这般将自身剖开撕裂,他更加无法忍受的是那日夜纠缠着不肯罢休片刻的高热灼烧。
“他是得到诸神眷顾宠爱之人,从一出生就有着无人可及的才能!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得到我怎么都够不到丝毫的所有!”
她确定所能感受到,眼前此人长久以来抱有的不甘,那近乎镌刻进灵魂深处的愤懑。
烈日于别人足够遥远,便可用温暖聊以慰藉。可之于他,追逐着无限接近骄阳,得来的唯有灼烧缠身的下场。
而明知已被炙热禁锢,连再往后退却半分都做不到。
宁可就此,殆尽成灰。挣扎无门,别无他法。
“我抛弃家族,舍弃为人之尊严,不惜以落到如此地步也要追逐的,他不过随眼一瞥就能看到那样的世界!而让他持刀杀戮的原由,只是他沦落到如凡人那般,为被杀的妻儿走上猎鬼之道!”
逐字逐句落下,他萦绕不甘的血沫渗出,与她满溢眼眶的泪珠一并滴落。
抽身出这段记忆中,属于神见的那部分意识,顷刻间明了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缘一先生的家人,歌,还有她腹中即将出生的孩子,最后死在恶鬼手上……
是他们教会她去爱,告诉她喜欢这种感觉,让她体会到何为家人的温暖。
却偏偏不过是和她接触,就因为她的存在,失去平和的生活,为恶鬼所杀、
就像不死川兄弟的母亲那样,只是因为和【神见道有伽】接触,就被牵连进来引得杀身之祸。
都是因为她、就只是和她接触过,让这些给予过她温柔的人,落得如此殒命收场。
——都是因为她。
只因神见道有伽这一存在。
抵在脸上的手甩开,霎时失去所有力气。
她跌坐在床褥上,凝望着跟前男人背过去的身影。
发生过的事永远不会消失,她如今不过是将尘封的记忆剜出,迫使她不得不去面对。
不管这些曾由名为有伽的她经历,还是再次由成为神见的她见证。
只要她是神见道有伽,就永远没有摆脱丝毫的可能。
她咒骂此时哭泣的自己,再多的眼泪都换不回这些只是和她接触而被杀的人。她无论做什么都回报不了他们给予她的温暖,却只因她的存在轻而易举就夺去他们性命。
豁然扯动神经的疼痛,令她本能地绷紧身子。
她略微看过去,背对过去的男子依顷刻间警惕起来,锋芒周身。
空气犹如凝固般有着扼住呼吸的力量,偌大的重压倾覆而下,比起浪潮更像是熔岩那样骇人而无际的破坏力和毁灭感。
下一刻,窗外朦胧的月色为升腾的漆黑遮挡,彻夜昏暗。了无光斑。
她不由得屏息,努力撑起身子,明明不知该逃往何处,却依然无望地渴求着,只要能离开此地。可现实未曾如她所求,至今从未遂愿。熔岩令空气一并化为乌有,浇灌而下,直至在她脚边堆积出确实可见的形体。
她不得不转头回眸,映入眼中的一幕顿时令窒息感翻涌而上。
那是一堆无法辨明之物,浓重的血腥味包裹着,才勉强可知是类似肉.块的东西。
蠕动的肉.块越发堆叠,带着还流淌的血沫与狰狞可怖的血管神经,沿着她的脚踝愈发往上攀爬。岩浆般漫开势必要把她彻底吞没,熔化其中。
呼吸与声音一同堵在喉中,她张合着嘴始终无法发声,像是被抛到岸上搁浅的鱼徒劳地索求呼吸。攀附在她皮肉上的肉.块刺入,疼得她咬紧牙关。很清楚地感觉到血液被吸走,那本来还只是无法名状的肉块,逐渐堆叠并拼凑出类似人的外形。
眼看着构成的人形,和从她记忆深处剜出的身影重叠,恐惧与不安引起窒息,昏眩加之泪如泉涌,她宁可眼前的一切再也看不清分毫。
黑色卷曲的发丝披散开来,残留着血的暗红与粘稠。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从脸颊漫开的神经脉络还没能完全藏在皮肉之下。
——鬼舞辻无惨。
毫无疑问,恢复着身体的正是他。
梅红的眸中竖瞳陡然收缩,下一秒,才刚拼凑出的手臂奋力扬起。撕裂的声响令她本能地往地上一伏,悲鸣哽在喉中,却不在她身上。
“……咳!”
半晌,她才敢稍稍移开按紧在脸颊的掌心。下意识看过去,利爪化为尖刺荆棘甩落在那名男子身上。
紫黑交织的和服霎时被如注淌下的鲜血染红。他不过是抬手捂着脸上鲜血直流的伤口,再怎么咬紧牙关,亦未曾发出半声哀嚎。
她惊慌失措,可一旦发出声音,她定是无法幸免于难。她死死地咬紧下唇不敢发出些许声音,并下意识捂住嘴。恐惧驱使本能叫眼泪夺眶而出,暗红色的竖瞳里唯有无助和不安。
不断从她这汲取血液再生肢体的无惨,往那名男子随意瞥一眼,声线低沉仿若自大地深处回响升腾而出。
“别再让我看到那张脸。”
他脸上的伤口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快速恢复。
明明拥有这般浓烈的鬼之始祖所给予的血,终究无济于事。
松开咬紧的齿间,男子会意地点点头,鲜血随之滴落,渲开如高悬的红月。
“……属下、遵命。”
男子被勒令守在此处。她想有那一瞬,他也感受到那旋即匿迹的战栗。
在无惨呵斥男子改变面相时,落下的逐字逐句,掩盖不了她亦能感受到的惊颤。
那是出于本能的,植入骨髓的恐惧。俨然成为灵魂一部分的,对生存的渴望执着。
竖瞳的梅红轻捷打在她身上。暴戾的杀意与岩浆般浇灌的求生.欲,摧枯拉朽袭来。
她不住地摇头向往前挪,只要能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便足矣。可她又能如何。挣扎往前不过徒劳,再多地想要逃走,最后回到他身边的,始终是她自己。
——你很清楚,有伽。
不过是和你接触,你身边的人类都落得如此下场。
或是至亲被杀,告别平和的生活走上浴血之路;或堕落成鬼,将感情和理性抛诸脑后不惜亲手杀死曾以命相护的家人。
你无法与任何人在一起,甚至只是和他们稍稍走近。
你没有谁可去依赖,也不会有人类有资格在你身边逗留,哪怕片刻。
你只有我,有伽。
你是知道的。你能有的只有我。
——神见道有伽,只有鬼舞辻无惨。
肉.块只堆叠出成年男性的上半身,腰身以下仍是紧紧附在她身上的血肉。
可他丝毫不在乎这些,自她身后倾覆而来,将她压在身下,将她禁锢在他的怀中。
抵在脖颈脊椎的气息忽远忽近,一再叫她直面现实,他张口即将啃咬住她皮肉的尖牙已是随时落下的铡刀……
“住手、住手啊……”
哭腔搅得话语支离破碎,无望融在她滴落的泪水中。
抵在下.身的粘腻拧成更易深入的细长,和服的下摆被粗.暴地扯开,任由一切曝于空气中。
到最后她所能做的,不过是进一步把自身往被褥中掩埋。还未完全恢复人形的肉.块,以此封棺将她彻底埋葬其中。撕扯开的皮肉鲜血淋漓,她的哭声融化成起伏的喘.息。
她比谁都厌恶憎恨这样的自己。
更无法接受,仍没能完全憎恶他的自身。
高悬的红月几欲滴血,自天际某个中心,纷纷扬扬飘落下红色的花瓣。
她眨眨眼,好一会目之所及的一切才稍稍对上焦距。附在背上的重压荡然无存,钻过扯开的衣摆深入而来的疼痛,亦退却而去。
神见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刚抬眼往前看,就被掐住脸。
她不得不顺应力道看过去,映入眼中的却是她熟知的事物。
锖兔的狐狸面具,正戴在于她跟前驻足掐着她的人的脸上。
可这气息,显然不是属于她认知中的那名肉色长发的少年。
浓烈得让她很不舒服的血腥味,沿着红月流淌而下的摧毁感。
与方才将她禁锢身下的,那位鬼之始祖的气息……非常接近。
“答对了。”
跟前的身影将狐面移开,白皙得略显病态的脸上,酒红的竖瞳几欲滴血。
仍是那样在发隙缀了暗红的黑发,只是对方将脸颊旁的发丝绕在耳前再于脑后盘成长发。脸颊的碎发随着她略略低头之际扫过眼前,自耳垂往前披在肩上的发束,衬得她骇人的眸中多了几分柔弱。她的右眼角缀有彼岸花的纹饰,仿佛自眼角绽放出这地狱之花。
若是这些还不足够神见去确认对方为谁,那么,映入眼中的这身红黑交织的和服,清楚告诉她答案。她下意识地翕动嘴唇,呢喃。
“……有伽小姐?”
“——初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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