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寿郎……?”
炭治郎险些以为自己看错。
尽管不过是两天没见,因无从知晓为何会在鬼杀队本部看到对方,他仍是陷入困惑。
千寿郎礼节周到地颔首致礼,解释道。
“我随父亲一起来。父亲先行与主公大人会见,让我在蝶屋这等候。”
“这样啊……”
听到千寿郎提及其父亲,炭治郎依旧心有余悸。
两天前他不顾身上的伤,在杏寿郎先生的鎹鸦带领下前去炼狱宅邸,将杏寿郎先生临终前的话转达给其父亲和幼弟。然而刚去到时,还没将话说与千寿郎,其父亲槙寿郎就兴冲冲地嚷出一番话,着实令炭治郎没法坐视不管。
「拉倒吧!反正也就留了些无聊的话吧。
「又没什么了不起的才能,还偏要当剑士!所以才死了!
「真是个无聊透顶、又愚不可及的儿子啊,杏寿郎!!」
带刺的话语摧枯拉朽袭来,仿佛连话语都失去生命。
「人的能力生来就注定好了。
「有才能的人只是凤毛麟角,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毫无价值的尘芥罢了!!
「杏寿郎也不例外,没什么了不起的才能,不死才奇怪呢!」
已经分不清是被这些过分到无情的话刺激到,还是看到千寿郎强忍着泪水却还被父亲责骂,抑或,是想起杏寿郎先生临终之际嘱咐时的温柔和坚强,等反应过来时,炭治郎顾不上所有。
如果在无限列车时他就奋不顾身呢,像是神见小姐那样甚至为此豁出性命。
他不知道。槙寿郎先生看到他的耳饰,说他是什么日之呼吸使用者,拿他们当白痴;说那是起始的呼吸,所有的呼吸都是日之呼吸的衍生与劣化;说别以为他是日之呼吸的使用者,就可以得意忘形、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当时他没能帮到炼狱先生呢!为什么!为什么啊!!
面对曾是柱的槙寿郎先生,炭治郎最后以头槌放倒对方。
可说是闯祸了……不过因此认识了千寿郎,也把杏寿郎先生交托的话转达,炭治郎落下约定。
——他会努力成为柱,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一定会成为像杏寿郎先生那样强大的柱!
而千寿郎也放下心结。兄长他没有收继子,本应是千寿郎成为炎柱的继子。他的日轮刀却始终没有变.色,不管他怎么努力。他放弃成为剑士,会以别的方式帮助别人。
即使因此会让炎柱的传承断绝,伤害这段悠久的历史。但兄长他,一定会原谅我。
正如兄长给他留下的话那样,走他内心认为正确的道路。
是啊,兄长说过,身为哥哥的他是相信弟弟的。
不管今后的路怎么走,他都要成为一个出色的人,心里要像兄长那样,怀有燃烧般的热情。
“那个,炭治郎先生。”
“怎么了,千寿郎。”
“我想去看看神见小姐,可以吗。”
“诶?”
炭治郎在回忆前些天槙寿郎的话时,倏尔也想起列车上神见提过日之呼吸这个词。可当时她只是好奇,火之神神乐与日之呼吸有关,却因为她自己的记忆不完全而欲言又止。
以为他这般停顿在于他感到为难,千寿郎垂下双眉,轻声呢喃。
“兄长他,一直都有在说他和神见小姐在一起的事,不管是回家和我聊天,还是写信过来。但最开始,兄长将他为鬼担保这件事告之父亲,父亲非常生气。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会和兄长争执到如此程度。”
「你和我都是成不了大事的。不管什么,无聊至极。
「怎么,以为当上柱就了不起?还给一只鬼作担保?!
「你想拿来证明什么?!证明不像我说得没有意义?!
「你看看自己身上的羽织!你就丝毫不觉得愧对炼狱之名吗!」
炼狱先生和神见的事,炭治郎知道的不多。然而神见作为鬼留在队中所面临的困境,他很能体会。毕竟祢豆子也经历了一番考验才得以留下,还有鳞泷师傅和富冈先生担保。
带着浅笑,千寿郎仿佛在回忆着和兄长聊天闲谈时的点点滴滴,感慨。
“想必兄长和神见小姐,都将彼此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仅仅从聊天和书信,我能感受到兄长有多在乎神见小姐,他是真的、非常地开心。”
怕是觉得就这样掉眼泪太不争气,千寿郎抬手用袖口抹了抹眼角,带着哭腔接续。
“我虽然做不到什么,但至少,不要让神见小姐她、独自承受失去兄长的孤独和悲伤。”
酸楚翻涌上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想夺眶而出。炭治郎心想着自己是长男,不能哭绝对不能。他抽了抽鼻子,给千寿郎拍拍肩,说跟他一起去拜托胡蝶小姐。毕竟神见她受伤过重,最清楚她情况的当属蝶屋的主人,虫柱胡蝶忍。
“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
即使保持着笑靥,炭治郎仍能从胡蝶忍的身上读到悲伤的气息。
大概是察觉到千寿郎有些不安,她微笑着说,等下还得麻烦你们两位。
去到正殿时,主公大人和天音大人都在,正对面是槙寿郎。
千寿郎乖乖地和炭治郎坐到侧席,他没法看到父亲此时的神情。
然而父亲此刻垂头的身影,却让他以为,这本该是父亲听到兄长殒命时会有的反应。而不是像记忆里的那样,喝着酒破口大骂,说兄长怎么没有才能不死才怪,而千寿郎只能听着这些连反驳都做不到。
等到其他人到来时,炭治郎才确定情况不对。
岩柱悲鸣屿行冥,风柱不死川实弥,音柱宇髓天元,霞柱时透无一郎,水柱富冈义勇入席就坐。炭治郎记得还有两位柱未到,是脖子上有蛇的那位,和甘露寺小姐。这种氛围,上一次炭治郎亲眼见证,还是在针对他和祢豆子的柱合审判。
该不会是……神见她出了什么事吧。
不由得捏紧成拳,炭治郎屏息凝气。
“有劳孩子们前来,事态紧急,就此开始吧。那么,得麻烦忍了。”
“好的。主公大人。”
胡蝶忍点头示意,敛起微笑,将事情娓娓道来。
“炼狱先生和神见小姐,目前仍未恢复意识。”
“诶?……是说炼狱先生他、没死吗?”
炭治郎不禁问道,身旁的千寿郎亦是对此难以置信。
忍没有针对这个问题给予回应,接续着说道。
“准确来说,没死,不代表还‘活着’。”
这两个说法区别之大,在场所有人都隐约察觉到事情远超想象。
深呼吸一口气,忍抬手将掌心放在心脏处,声线压低些许。
“神见小姐她……将自己的心脏给了炼狱先生。”
众人未曾料到会有此般发展,忍针对这一状况出现的可能性做出解释。
“上一次神见小姐与炼狱先生外出任务,遭遇到的前·下弦之一,能够将不同人类的脏.器拼凑在一起且仍能维持活动。神见小姐通过自身的血鬼术,可以使用他者的能力,因此能以鬼血制成的丝线,将她的心脏给予炼狱先生。”
炭治郎转头看向千寿郎,这些话对他来说太过匪夷所思,金发的少年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父亲,希望能得到少许支撑。可父亲槙寿郎始终坐在那边,只语不发。
“心脏是输送全身血液最重要的器.官。这几天的观察下来,神见小姐的血液,正一点点让炼狱先生有所变化。再这么下去,鬼化、是迟早的事。”
怎么会……炼狱先生会变成鬼,这……
连炭治郎自认为是外人都觉得难以接受,更别谈在场同为炼狱家族的两人。
胡蝶忍停顿片刻,她无法将这些话一下子都说出。
尤其是想起,炼狱先生怎么开导她,神见又是怎样努力地想告诉她,姐姐香奈惠在另外一个世界仍好好活着,和她在一起生活。越是回忆起他们给予自己的温柔,胡蝶忍越是无法接受眼前真切发生的现实。
一再失去的历久弥新,无能力为的历历在目。
“神见小姐将心脏给了炼狱先生,不是再生,她得为自己再造一颗心脏。但是脏.器重构的复杂程度,绝非易事。”
这才是导致神见同样处于昏迷的真正缘由。
她的心脏在炼狱先生那维持着跳动,而她甚至无法再造心脏而恢复身体。
再生是将破损的东西复原,再造,则是从零开始造出已经不在身上之物。
胡蝶忍解释到此结束,主公大人产屋敷耀哉颔首致谢。由天音大人扶着,他勉强撑起身子正坐,向就在跟前的槙寿郎致礼,接续道。
“炼狱家乃是从战国时期就一直为猎鬼一事奋战,历代承袭炎柱之名鞠躬尽瘁。杏寿郎亦是战斗到最后一刻,保全数百人之性命,很好地履行职责。”
槙寿郎没有回话,唯有略微颔首低头回礼。
产屋敷耀哉很清楚他的处境,声音比方才轻了不少。
“对此,我希望尊重炼狱家的意志。况且,我年幼之时,亦得到槙寿郎先生不少帮助。”
“主公大人言重。”
天音与耀哉相视对望,她致礼后接着解释。
“队员乃至柱变成鬼并非首例,据记载,曾有柱成为鬼,给鬼杀队带来近乎崩溃瓦解之危机。恐怕为向鬼舞辻以表忠诚,那名变成鬼的柱,将当时的主公之头.颅取下。”
此言一出,现场豁然噤声。
忍补充道,以她对昏迷不醒的那两位的观察。
“成为鬼的人类,会失去生前的记忆——这是多年来猎鬼得到的确切信息。”
无人可确定,炼狱先生变成鬼之后,是否真的会失去所有记忆。
无人能排除,拥有柱实力的他,会在鬼化后,变得和曾记载的那名柱给队中带来如此危机。
谁都无法保证,谁也无法预料到之后真的会发生什么。
置于跪坐的双膝上的十指握紧成拳,自指节蔓延的折痕仿佛大地龟裂出罅隙,或是谁的泪痕。
胡蝶忍咬紧下唇,好一会才稍稍稳住呼吸。再次开口发话时,连她都无法扼制其中的停顿。
“为此,针对完全鬼化前将炼狱杏寿郎斩杀,进行柱合审判。”
在场的各位柱,在来集合前恐怕已经对此事略知一二。然而真到了需要去面对之际,仍无法彻底叫自己下定决心。可说是与手刃同伴有关,抑或说是别的亦然。可是,可是啊,那是炼狱杏寿郎,是那个能照耀所有人的炎柱,是不管在柱之间还是队员之间都那般夺目的他,是谁都无法否认竭尽全力燃尽自身的他。
现实恰恰开了最骇人的玩笑,那样的他将会变成鬼,成为他们的敌人。
而令他不得不走到所有人对立面的源头,却是最希望他活下去的那名少女。
可恶……可恶啊!
不死川实弥缄默着听这些话袭来,他难以避免地想起自己童年时手刃母亲的经历。
好不容易放下这件事,现在他却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她最重视的人变成了鬼。
可他很清楚,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只是不想他死去,不想他就这么殒命消失。
富冈义勇敛起神情,可紧紧捏着的双手,依然在诉说着他的不甘。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悲鸣屿。这位一直为别人落泪的僧侣,此时咬紧下唇在克制着。
时透无一郎本来对自己之外的事鲜少记得,但是,曾经和炼狱先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他脑海中一再清晰。还有上次,他去道场给神见训练的时候……
他抬起手摸了摸脸颊,没有眼泪,连神色变化都没多少。为什么,连这个时候都哭不出来。
他明明知道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明明很清楚,接下来甚至得亲手夺去他们活下去的可能、
“父亲……父亲!求求你,救救兄长!”
千寿郎慌乱地冲到槙寿郎面前,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衣袖央求。
太多的信息他无法完全理清,唯一能想到的话尽数倾吐而出。
“兄长始终都孤身一人承担太多,若是连这时我们都坐视不管……他只有我们了啊!我、我不知道太多,但是父亲、我们要再次杀了兄长吗。”
眼泪断了线般落下,在年幼的脸上割出一道道伤痕。
战栗在身上每个角落作祟,千寿郎勉强稳住身体,转过身向在场的柱和主公颔首。额头抵在交叠抵地的掌心上,久久没有抬起。哭腔堵在喉中,浇灌在逐字逐句间。
“我求求各位,救救兄长他!神见小姐只是想要救他……不管之后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报答,恳请你们,救救他们!!”
“炭治郎也再次恳求各位柱!我当时没法帮到炼狱先生什么,但至少、现在他还有活下去的可能……我不想看着炼狱先生真的消失,神见她一定只想他活下去。”
看这两名后辈长跪在地哭着恳求,在场的柱不由为之揪心。
他们亦是有着同伴和手足,不管是已经失去的还是不得不远离的,那般家人的感情,时至今日仍历久弥新。何况,炼狱杏寿郎之于他们而言,早已情同手足。
然而现实依旧不给他们喘.息的时机,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
因得到杏寿郎帮助而在炼狱道场打点的火野,上气不接下气冲过来禀报。
“炼狱先生……炼狱先生他、醒了……”
由于炼狱先生的状况太多未知,胡蝶忍最后决定让昏迷中的他回到自己的道场修养。
可能是直觉吧,胡蝶忍彼时想到的是,尽可能地让逐渐鬼化的炼狱先生,和失去意识的神见分开。何况,蝶屋还有其他伤员,若是炼狱先生真的变成鬼醒来,伤员还未结痂的伤口定会因血腥味刺激到他。哪怕他自身本没有攻击的意图,可在鬼的本能面前,一切未知。
“先等等!刚变成鬼,最有可能会袭击自己的亲人、”
“你们都在外等着,我自己进去。”
始终缄默着的槙寿郎,伸手将千寿郎炭治郎火野还有胡蝶忍他们这些后辈挡在身后。其他的柱赶了过来,槙寿郎转身深深地颔首恳求。柱们严阵以待,但都尊重他的意思在外守着。
伸手触及到门边准备拉开,那一瞬,房间里轰然响起什么摔碎一地的声音。
眉宇紧锁,槙寿郎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仅能容他进去的罅隙。一来将唯一的出口堵住免得有什么冲出来;再者,他不想让阳光钻进半分以防伤害到杏寿郎。
只拉开些许罅隙,槙寿郎快速开门后再次合上。
他的双眼在黑暗中搜寻着,房间里仅有一盏微弱的灯。
视线刚一触及到那蜷缩在角落的身影,霎时间他不由屏息。
杏寿郎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衣服。
那是一件浅色的和服,点缀在衣袖末端的是橙红的枫叶图案。
彼此紧挨着的两床被褥,此时凌乱地堆叠在一起。鲜红的血与其上的惨白绽放渲开。
他的手上都是斑驳的伤口,血从伤口流淌滴落。他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正努力克制着食欲和破坏冲动。
记忆里总是开朗的杏寿郎,此时破败得摇摇欲坠,随时陨落。
那是即使面对身为父亲的他的厉言否定,也会笑着跟他说‘孩儿出发了,父亲’的杏寿郎。
那是一直鼓励开导着千寿郎的哥哥,是一直恪守着瑠火教诲的儿子,是仅靠着三本炎柱指南承袭炼狱家职责的后裔,是至死都保护他人的炎柱。
他是他的儿子啊。是他这个不称职到逃避的父亲的儿子啊。
“父亲……是父亲吗……”
零星落下的呢喃,将槙寿郎的思绪扯回到现实。
杏寿郎跪在地上,低下头深深地颔首,额头抵地。
“对不起,父亲……我没能做到……”
“不,你做得很好。杏寿郎,一直都做得很好啊。”
感受着父亲抱住自己的温暖和力道,他安心地闭上双眼,像是小孩子那样枕在他的肩上。
抓着怀中和服的手施力,利爪镶嵌进沾血的布料中,剜心削骨。仿佛就此分崩离析。
杏寿郎稍微抬起身,对上父亲的视线,泪水不住地流淌,将他脸上的血污割开一道道伤口。
“父亲……我在梦里,听到神见对我说的话、”
他不希望任何人责怪她,哪怕是她将他推进恶鬼的深渊。
他从未像这样脆弱无助地向父亲诉说一切。再多的坚强,都撑不下去。
“她说,我知道炼狱先生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鬼,但我真的、无法在没有炼狱先生的世界里活下去……”
抑或,只有在至亲面前,杏寿郎才能卸下重担,把自己的真心话尽数说出。
正如他曾在死亡来临之际,听到母亲劝他将自己的心意,向他放不下的那名少女坦然。
“如果炼狱先生醒来,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顷刻间落下的冲击,将他的无助乃至求救,尽数拥抱起来。
槙寿郎将儿子紧紧揽入怀中,听他说出的每个字填满哭腔。
“那么,请与我一起,回到阳光下死去。至少这样,一直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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