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老师的头发,红金交织,像夕阳那样。我想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神见走向教学楼大门。随即一个轻捷地转身,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盯着他看的眼神锐利得像是猫那样。
竖瞳收缩,顷刻间将他整个人映入其中,无处遁形。
起初她并没有轻易放下戒备。分明清楚医生受伤时的细节,她并没有告知任何人,却偏偏被杏寿郎知道。
她很快就嘀咕着,说这怎么想都没用,不想也罢。
似乎对他的信任毫无来由,可她到头来却和他曾有的做法重叠——对怎么想都找不出所以然的事,选择放在一边。
就像那时他无法理解父亲为何颓废不前,不再是那个热心教导他的炎柱。
就像,他和她初遇时,她得知自己是鬼,恳求他在她食人饮血前杀了她。
那时的她,明明对鬼还有别的一概不知,却因为他相信她而感到耿耿于怀。
于她而言,人鬼为敌,她因成了鬼被杀,毫无怨言。
比起死亡,她更怕的是他对她的信任,会牵连到他。
哪怕到了学园这边,她也未曾改变。
两个世界同化之下,杏寿郎看到这里的「炼狱老师」,经历过的所有。
彼时渴望着保护医生的她,在炼狱道场外偷偷往里看。
最终被他发现时,他过去弯下腰与她视线平齐,问她怎么了。
好一会她才回答,说想来学剑道。又小声嘀咕一句,可是交不起学费。
他忍不住笑了笑,爽朗的笑声令她愣在原地,由着他摸摸头,说这都不是问题。
父亲不答应收她为道场门生时,她最先担心的是,是否因此令他和父亲的关系恶化。
他并不逃避在剑道这话题上父子关系确实不太好,但他坚定地向她落下誓言。
不管是她为了保护医生而拼命得不像话在锻炼,还是她一边吃着红薯一边掩饰在哭。
他说:人的强大,是为了保护别人存在。
——我只要足够强大,肯定就能保护你。
他们似乎一直如此。
从初遇到眼下,从此地到彼世,未曾改变。
他们长此以往,自然遍体鳞伤。
直至再也无法分开,哪怕死亡。
即使你没有与我相关的任何记忆,即使我再也无法走进你的世界。
没有来由的信任,只消一眼就倾注自身一切的凝望。
镌刻在骨髓灵魂深处般摆脱不能,亦不愿放开半分。
他沉下眼睑。回忆起她曾在他隔壁的床褥睡下时提过,她做梦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个有着学园的世界,她在那封算不上遗书的信中提及——是她希望大家都能看到的,所有人都拥有幸福普通生活的,那个世界。
眼下,她所希望的,尽数在他们面前上演。
戴着蝴蝶饰物的姐妹穿行过走廊,迎着余晖踏上回家的路;双子兄弟匆匆自身旁走过,黑发末端染上的竹青色渲染上夕阳的橙红。
打闹着猪头少年,和带着哭腔的黄发少年从楼梯间奔跑离去;躲过了竹刀追击的红发少年,牵着妹妹的手赶忙跟上同伴的步伐。
还有在教学楼花坛旁喂猫的壮实青年,粉发少女好奇地蹲在旁边一起逗猫,以及从窗边注视着粉发少女的黑发青年;再是和三名女性打打闹闹一路华丽丽说得头头是道的青年。
——你希冀的一切得以实现,你渴望我们得到的尽归我手。哪怕在梦中。
可如果这里是梦,为何会是没有他的世界。
如果这是你所愿,为何一定要想着,不该与他再有所关联。
意识到时,他早已咬紧下唇,疼痛自与齿间相抵的唇边漫开。
他最先想到的是,要是大家都和他一样深处梦中,却不像他那样能察觉……
若是目之所及的幸福,就是她从此远离他的理由,用以验证他们不该再有所接触的证明、
不能这样。唯独不能如此演变下去。
昏眩翻涌而上,引起类似缺氧的感觉。
他停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接一步拾级而上。
阶梯在头顶盘旋向上,直指尽头的天台顶楼。
——你不该在这里。
——我只能守护这边的她。
发出短信后,炼狱杏寿郎加紧步伐,不愿她的身影离开他视线半分。
他抬头仰望而去,落日余晖自右侧的窗户倾泻进来,洒在台阶,仿佛阳光形成的浪潮在海滩搁浅。层层覆叠而来,终究殉葬在此。
抑或是死去的鲸鱼。偌大的鲸骨成了深海的墓场,却又能给万物生长提供所需。将死亡在自身逝去后,最后一丝余力化为生的可能。
他不可遏制想起了藤若的话。
杏寿郎落下誓言般表明神见是他的家人,这在藤若看来不过是无稽之谈。
——家人。可你在她和平民之间,没有选择她。
哪怕是到了登上无限列车号,在他弥留之际,他亦是优先将作为炎柱,作为前辈的话交托给少年们。希望他们即使因无力而迷茫,也能继续迈步前行。
只有在真的清楚无法挽回之际,甚至依稀看到母亲的身影接受她的劝导,杏寿郎才真正将自己的心意说与她听。他想,至少让他一直爱着的少女知道他的感情,又担心这份心意坦言后,却再也无法守护在她身边。
在这里,就只在她面前,他不是炎柱,不是鬼杀队的一员,甚至无关于炼狱家的后裔与长子。
——他只是神见的杏寿郎。是只和想着和她在一起,除此一无所有的那个人。
她继续往上走,步伐一个接一个踏在指引向上的阶梯。
呼应着那单调落下的脚步声,她了然地仰望着随阶梯盘旋而上的落日余晖。
她轻声呢喃的逐字逐句,足够落在他的心脏,剜心削骨般。
“去年医生受伤后,我一直很想变得更强,至少要能够保护医生。强大是,为了保护别人而存在的啊。”
说着,最后一句话她不由为之感叹。
像是她明明不知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却又因这句话感到安心。
他分不清她到底是否真的忘记与他相关的所有。若是确实忘却,可她偏偏说出他曾对她落下誓言的话。
她没有停下脚步,像是要逃开一样,接续的话呼应跨步而上。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看到了剑道部的对决。当时啊,那名少年以一敌十,我……真想成为他那样强大的人啊。那之后,我就认识了他,并加入剑道部训练。”
她给了他答案,关于他再也无法触及到她的世界。
彼时她躲在道场外最终被她发现,带到炼狱道场训练直到成为门生。
眼下,她追寻的轨迹和方法,皆无改变。
——只是,那个指引她的人,不再是他。
他看着她兀自感慨,她的笑靥渲染安心,像是夕阳将绯红残留其上。
带了些许蹦跳的意味,她折回来,一边说一边往他的方向走来。
“哦,对了,那个少年,名叫锖兔。”
杏寿郎停在原地,那一瞬竟不知是否该换他主动迎上去。
明明她都折回来,可听到刚刚那句话,他想到的,唯有自己不再、也不该靠近她。
她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他。哪怕于梦中,她要借此告诉他,她不需要他。
“要吃吗。”
“唔姆?”
倏尔举到跟前的掌心,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她的手握成拳,待到他伸手,她才松开五指,把什么放于其上。
精巧的包装裹着的,是一个小方块。
同化了炼狱老师的记忆,杏寿郎知道,这是名叫【巧克力】的东西。
大正世界里,他曾好奇地问过她,关于巧克力和情人节之类的话题。
她脸红着回答,说在情人节送巧克力的对象,可以是想要感激的人,也可以是喜欢的人。
关于感激。关于喜欢。关于爱。
关于对一直以来的心意的告白。
死亡倾轧而来之际,他向她言明对她的感情。
她说她也一直喜欢他。那时的他觉得,就算她是出于感激才这么回应,对他而言亦足矣。
甜蜜与苦涩萦绕在唇齿间,众多一再于他眼前清晰的所有,令他不禁咬咬牙。
注意到她有些在意地看过来,他努力克制住情绪,流转的甜味熟悉地令他怔住。
“……是红薯?”
“嗯。红薯夹心的巧克力哦。”
她别开视线,指尖随着话语有意无意地搭在一起。
似乎不敢看此时他的神情,她自顾自地呢喃。
“我想做点什么回报锖兔。可巧克力什么的,他一定会说‘男子汉才不喜欢甜食’之类的话,真头疼啊。然后我就想着,那就做点特别些的吧。”
唯有谈及对她好的人,她敛起一切锋芒和警惕,和他记忆中那个全心去回报的少女重叠。她感谢所有对她的好,会全力以赴希望能做些什么。哪怕无法回报,哪怕谈不上回报。
但为何,偏偏会是他所喜欢的食物作为馅料……
她给出答案,每个字每句话,在他心间落下,沉入深海。
仿佛所谓的记忆,一旦镌刻便能深入骨髓灵魂,无法真正摆脱。
“也不知为什么,反应过来前就挑了红薯作馅,确实挺特别的不是……啊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事又增加一项,真是。”
她避开继续这个话题的可能,兀自跨步往上,眼看着就要到达通往顶楼的门前。
不只是余晖,尽管日落西山,此时阳光的温度亦攀上不少,倾洒在她身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把她拉回来,好让她避开被阳光照射到。
可下一秒,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停下。论必要与资格,他皆已失去。
在这里的她,又何需他多去担忧,要他为她挡去阳光。
哪怕,那是死亡将至前,他唯一担心的,且心存遗憾。
“那个,炼狱老师。”
她终是如他记忆那样唤他,十几分钟前因不认识他而充满的戒备,杳无声息。
不知是否为他的错觉,她呢喃这个名字时声音放轻,仿若稍纵即逝的萤火。
他停在原处,凝望着她向下看来的双眼。那暗红色的眸中,似有星辰漫布。
“如果彼此共同守护一个秘密,会误以为是恋爱吗。”
她将双手交叠撑在楼梯的扶手上,看着就在转弯处停步的他。
枕着手臂,她看向不知名的角落,接续道。
“具体而言,人很容易将赎罪这样的感情,错以为是恋爱。”
她并不需要他回应,刚说完就摆摆手说,这是电视剧里的台词,觉着很有共鸣就忍不住提起。
注意到他点点头,她放轻松些,继续自言自语般说道。
“还有‘吊桥效应’,让我印象深刻。”
“唔姆……我想听你说。”
“嗯!好像是说,一个人站在吊桥上很害怕。事先不告诉这个人,吊桥对岸会有另外一个人在。这个人看到对方时,心会砰砰砰地跳。但是,却会分不清,是先因在吊桥上感到害怕而心跳,还是看到了对岸的人而心动——这样产生的恋爱,很极端,对吧。”
他知道,接下里的话,才是她真正要说的。
“我肯定也是,分不清到底所谓的爱和喜欢……”
话音刚落,他冲过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再无多想与顾虑。
她却往前迈出一大步,豁然间跃入落日余晖,沉溺其中。
一步接一步踏在镶嵌的方块间,描摹着纵横交错的轨迹。
如炎似火的夕阳,龟裂的方块碎石零星,分明是他梦中无意识领域的再现。
夹杂着冷冽的风吹拂而过,她的身影仿佛随时隐匿其中,而他再也无法找寻半分。
“就像是光藓那样……不会发光,只能反射光。”
她轻捷地转身回望过来,凝视着他倾注温柔的双眸。
她的声音像是揉皱再抚平的纸张,干净而纯粹。
“想要去爱,却无法真的投注爱意,也不理解……”
他知道,她会这么说的缘由,只有一个。
她深信自己不该与他,与那名叫做锖兔的少年,甚至是与任何人有所接触,产生羁绊。
“终究只是在借用他人的感情,模仿得拙劣,无药可救、”
无法去爱也不理解爱的她,又怎么回报对她的好,对她的珍惜。
更何况,一再上演的现实历历在目——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她带来的不幸。
所以,没有相遇就好了。
那就不会相识。不会无法回应投注给我的感情。
更不会只因我的出现,夺去你仅存甚少的一切。
意识到时他轻握著她的手,力道呼应着他的话落下。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抓住她的手腕,温柔融在碰触与话语中,令她无处遁形。
“我曾以为,只要能在你身边,只要我们一起,就足够了。”
那些从我们相遇开始,并因相识产生的羁绊,直至渴望相守的感情,我都不愿放开半分。
可我比谁都清楚。正是拥有这些,自过去走到现在,你才因重视我,宁愿放弃这些感情。
“我对你的感情,甚至无需说出。但是,我知道自己想要的远远不止这点。”
关于爱。关于喜欢。关于一起活下去的誓言。
甚至不惜,让你否定自身努力去回应的爱。
“我喜欢你,神见——我想要这份感情传达给你,至少让你知道。”
只是当我意识到时,我渴望得到你的重视,我们对各自的感情,成了彼此的不幸。
你怪罪自己的出现把我拖入深渊,而失去彼此无法活下去的,又何止是你。我也一样啊。
“但现在,我连在你身边的理由、都已失去。”
即使没有与他相关的记忆,不会再有和他一起的未来,梦境里的她依然为这番话而落泪。
她担忧地望着他,不由得上前伸手轻触他的脸颊。温暖传来。
看着他眼中的悲伤,她没法再刻意敛起神情,带着欣慰说道。
“我……我在这里很幸福,你不用担心、”
明明大家都在梦里得到幸福,我也终于有点用处帮到大家……
即使大家的幸福,根本不需要有我存在。
说着,即使明知无法藏起眸中的氤氲,她依然以他熟悉的笑靥相对。
他摇摇头,掌心附在她的手背上,泪水与话语一并落下。
“你想借着这个梦境告诉我的,不是‘没有我,你会努力开心快乐起来’。”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她的想法,她的顾虑,他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到半分。
随着他逐字逐句,她再也没法维持笑靥,脸上只剩下一片空白。
“而是‘失去我的世界里,再怎么勉强,你都不会让任何人担心。’”
话音落下,她将掩面的指尖移开,暗红色的眼中,只有无尽的悲伤。
“真是,败给你了。我就知道,炼狱杏寿郎、一定会察觉到这些。”
可是啊,这份感情说清楚以后是否会幸福,我无从得知。
但因为我在你身边而带来不幸,我是清清楚楚看到了。
这样,不管见到你时有多开心,都比不得不分开时,还让我痛苦……
他多想为她抹去泪水,再像一直以来那样,给她拥抱安慰她。
然而就像为了告诫自己,不能再依恋他的温柔,她挣脱着往后退了好些。
“看来,这个梦境到尽头了。我能给大家看到的幸福,还是得就此结束。”
“神见、”
“还记得怎么离开梦境吗,杏寿郎。”
枪.口直指他的心口,她冷言以对。
只有死亡,才能从梦中解脱。他们都知道。
彼时的她无法对他出手,那时的他尚未与她相遇。
可他在履行职责将作为恶鬼的她斩首后,连缘由都无法找寻,他已将她拥入怀中哭泣。
她的瞳中唯有决意,不允许任何人动摇与质疑。包括他。
倏尔抬手将枪.口转向,她对着太阳连续扣下扳机,感慨。
“我们看过的那部电影,说对着太阳连开三.枪,就会迎来末日。”
火光自枪.口迸.溅,铅.弹在骤然响起的鸣声中不知去向。
同化的记忆引起一阵刺痛,待到他因她的话想起什么,她已将枪.口抵在她的太阳穴。
指节弯曲,扣下,枪.声单调,鲜血与火光飞溅,将落日与迫近的夜空划破。
延续着电影里的发展,她以自己的死亡,为他带来梦境的末日。
而他和荧幕上的少年那样,抱着余温一再退去的她,什么都做不到。
明知离开梦境的方法是杀了他,可她终究没法对他出手。和上次一样,毫无区别。
那就将制造梦境的她杀死,以此,将这个给所有人虚假幸福的世界,彻底毁掉。
再一次,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越发清晰地感受到她逝去。
任由泪水合着血污肆意划开脸庞,一派狰狞狼藉,满目疮痍。
她偎依在他的拥抱里,颊边残留鲜血溅上的痕迹,看着仿佛恬静安稳地睡下。
鲜红自额角流淌而下,汇流到她的心脏处,如瀑般染红了她的身躯。
唯有这时,她才敢稍稍靠近他,允许自己最后一丝任性地,依靠在他怀中。
“神见,我在这。”
像过去那样回应,呢喃我的名字啊。
我就在这,一直在你身边。我们一起。
即使我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这么做。
“神见……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说你会和我在一起,挺起胸.膛活下去。
不要道歉。不要否定我们经历的所有,不要舍弃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们拥有的一切都不会是假的。你对我的爱,绝不是拙劣地模仿和借用。
不要想着你温柔待人也只是学着模拟。无人可否定你的温柔和光芒,任谁都不能。
“在这里,我只会是神见的杏寿郎。”
我知道你重视我,我知道你在乎我拥有的一切。
越是如此,你越是无法原谅令我鬼化的自己。
可没有你。我又怎么能走到今天,像是这样,毫无顾虑地只想喜欢你。
想和你在一起,无关乎家族教诲,队内职责,或是不想耽误谁的余生的想法。
但这份重视,正是深知他们彼此的感情之深,她才不得不离开。
她希望的永远只有他的幸福,她坚信他值得拥有更多的幸福和快乐。
因而,她所能做的,最后只剩下一点。
在她将他拖入鬼化的深渊之后,在她将他的战友与家人,乃至他身为队士和炎柱的尊严,尽数夺走后。
倘若我不在,你的故事还会继续。
可你死了,我的故事就到此为止。
我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你给予我的温柔和珍惜,甚至是你说喜欢我这句话。
最初的信任。后来的相知,相守。乃至坦白心意。已经,很足够了。
从梦中醒来,除了他之外,都看到了她曾在遗书里提及的那个世界。
而留给他的,只有血迹斑驳的床褥。其上,谁都不在。
无人知晓,她此时到底身在何处,去向为何。又是怎样离开蝶屋乃至鬼杀队本部。
她的决意是真的,悲伤到无法缓解些许。镌刻在骨髓中,如对他的感情一般深刻。
——离开他,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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