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038章 邪门

    陈振辉何止是尽力了, 他恐怕是把能想到的辙全都想了一遍, 把能用到的关系通通都用了一遍。

    看着这份鉴定报告传真件日期,姜铎粗算一下。

    从检材提取冷藏到安排专人打飞的运送,再到联系实验室进行有机溶剂浸泡分离并用GC-MS法筛查分析,直至做出准确的化学物质性质、含量鉴定,拢共没超过10天。

    可以说是用钞能力硬生生创造出现有条件下奇迹般地神速。

    但从结论来看,败家子中队队长陈振辉不计一切代价(钱)全速全力去检证预判, 并没有找错方向。

    睁眼瞎一样看着鉴定结论冒号后面一长串念都没法念的英文。

    源鹤市缉毒队侦查三队中队长兼源州警校技战总教官向伟,尽量没表情(心虚)的看向小冯, 不耻下问:

    “这是什么新型毒品?”

    毕竟他也两年多没在缉毒一线了不是,不懂也正常。

    结果源鹤市缉毒队侦查二队民警冯旌海,也尽量没表情(心虚)的往前一挺胸,无知无畏还理直气壮:

    “我不知道, 但我们辉爷肯定知道,反正辉爷看完报告脸色就跟活吞了苍蝇似的, 还让我立即给你俩打电话。”

    在场就俩缉毒警,拿着化学物质鉴定报告却一个都搞不清楚是什么毒品, 向伟同样满脸活吞苍蝇。

    再抬眼瞟旁边,更加外行的法制警姜铎正拢着川字眉手指搓下巴,丧门神柯南一样仿佛要把传真纸看穿, 过了一会儿才凹造型伸手比八指尖对着结论栏,真相只有一个啊呸。

    “这两种都不是毒品,目前只能说是有毒性、能让人产生精神依赖,对大脑有镇静致幻作用的化学物质。

    Pentedrone, 我记得是一种合成卡=西=酮=类拟交感神经药物,今年2月前后(1月28日)刚被美国缉毒署列管,依赖性折算大概是每1克约等于0.3克海=洛=因=;

    而这个2C-I-NBOMe,是一种=苯=乙=胺=类致幻剂衍生物,类似邮票,低剂量就可以产生强烈的致幻效果,我在警队缉毒专网上看到过介绍欧美国家吸毒者滥用这种药物后的症状、毒性和尸检表征案例,是著名的音乐节派对药,我记得依赖性折算是……差不多是1克约等于16克海=洛=因=。”

    “……”姜铎一边回想一边慢慢介绍,身前四只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他看,

    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向伟诚心佩服,只在心底给他竖了个大拇哥。

    冯旌海则差点没把大拇哥直接怼到他脸上,生怕他看不见的楞圆眼珠凑过去夸赞到:

    “姜副支队!牛B啊!不愧是我们缅北爆裂黑=拳=手(涛哥)命里注定的男人,我连三类41种易制毒化学品明细都还没背全,你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姜铎摸了摸鼻梁,表情严肃,嘴角嘚瑟,沉声说:

    “给警校学员讲解涉毒刑事、行政案件办理程序时,翻看了些资料杂书,也经常浏览网页,也做过笔记。”

    向伟:“你说这些不是毒品,也就是说没办法把这四起跳楼案当做涉毒案件来查证了。”

    “对,没有被国家列管到非药用类麻醉品和精神药品目录内,就不具有法律意义,即使让咱们抓到卖给他们药的上线,顶破天也就是一个走私国家禁止进出口物品并处销售假药罪。”

    听姜铎说完,向伟脸色沉了沉却面向冯旌海,压低嗓子问他:

    “打击走私,兜售假药,按说都不在缉毒警的业务职能范围内,这四人既然都已经预备以自杀结案,那陈振辉安排你把我俩叫出来,到底是想让我们查什么?”

    “伟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冯旌海嗔怪,蹙着眉拍桌一脸大义,光听见向伟第一句仿佛打算推脱甩手的开场白,便嘴快的小声怼他:

    “姜哥不是已经把这两种化学物质的危害说得很清楚了么?被咱们国家列管那也是早晚的事,最终的执法管辖隶属肯定也还是咱缉毒。

    怎么咱们缉毒工作就不能有大局意识前瞻性了?怎么就不能用发展的眼光看待缉毒工作了?怎么就不能早调查,早防控,早遏制,早把兜售致幻药物谋取暴利的敌人提早掐灭甚至掐死呢?!”

    “……”嘚嘚嘚一盆脏水泼过来,向伟被怼得哭笑不得都懒得强调他话里的重点明明是:

    到底想让我们查什么。

    只愣怔的看着惯会蛊惑人心的毒队辉爷带出来的败家子缉毒警,一瞬间恍神,心底柔软。

    不禁联想到老猫儿也是这个样,脑子快嘴也快,游侠一样豪气干云,天天想着锄强扶弱拯救苍生,洗脑洗的很彻底。

    “是让我们查四人的真正死因,查他们怎么接触到的这些化学物质,并查清楚来源,对吧?”

    大半夜快3点了姜铎实在懒得跟他俩废话,单刀直入问:

    “这三份检材是从谁身上提取出来的?”

    因为翻了一会鉴定报告他却没找着来源,估计是检材提取过程不怎么正当,所以也没写明简要案由和涉案人信息,只简述一句检材源自坠楼无名尸体。

    冯旌海单手杵着油乎乎的桌面,倾身往前,指尖摁到编号上,

    “1号是今天心脏停跳那小子的,2号和3号都是沙锤的。

    尸检不让做,没能提取到他们的脑组织、内脏组织和胃肠内容物检材,但辉爷还是在出事当天就想办法弄到了他们几个人的血液样本、尿液样本,

    然后考虑到他们行为的同一性和特异性,辉爷第二天一大早就联系了好几家毒化实验室,动了点关系分别送检,

    结果最早出报告的就是这家香港的公司,价格贵的离谱,但也只做出来三份。”

    结果还真是致幻剂,还真让涛儿给说着了。

    姜铎两眼盯着检材编号,面目深沉。

    相较于只需要专注研判案情追查线索的冯旌海和向伟,此时他的心境,其实更为嗡鸣嘈杂,他不止要琢磨案子,还总也忍不住地跑偏去想:

    真是巧合?是涛儿确实观察敏锐洞察力惊人,还是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错!辉爷交待了,请姜哥和伟伟一起参与查证工作,起码得查清死因,最好能彻查来源,从一开始我们辉爷就一直在说同一行为的药物影响痕迹这么重,怎么可以放任不管。”

    说到这更拍桌站起来,冯少侠侠肝义胆忧国忧民,转身对着正蹲在水沟边刷碗的汤面于发问。

    “于哥,前两天请你帮忙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么?”

    原来陈振辉他们双管齐下,早就已经开始追查上线。

    三人提心到嗓一脸期待,一齐看向汤面于,汤面于却戴着个塑胶手套慢慢地往浑水桶里搅合,边捞碗碟沥水边摇头,摇得很明确。

    “我问过了,没有不常见的,老烟民还是四号、小马、白冰老三样,连你说的什么邮票?什么蘑菇?什么化学烟丝之类……没有药头在做。

    而且眼下咱们源鹤不是要开啥会了么?治安防控管得特别严,尿检一阳性连社区戒毒都不给批,直接给拘起来或者强戒2年,老烟民都怕,哪个会在这种时候作死搞新花样,再说了,你说的那些跟咱来路不一样,得从沿海过来,风险太大。”

    “不对。”

    姜铎出声打断他,

    “不是调查那些已经明令禁止的,得去找黑市兜售管制化学品、化工原料,还有精神药品的二道贩子。”

    汤面于挑眉斜瞥了姜铎一眼,冷哼道:

    “就你聪明?就你能想到小冯就会想不到?”

    边说着边把海碗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慢腾腾叠放好,瓷片又薄又粗糙,相互碰撞发出刺耳酸牙的喀啦声。

    “但凡是有人倒卖过说不清来处的,或者非正规药店、化工商店拿着医院处方甚至公安许可备案证明才能买到的,且能让人吃了以后很兴奋很开心的新玩意,只要是城北这片,就没有我打听不到的。”

    听罢蹙眉,姜铎和向伟一齐阴沉了脸色。

    眼下是最糟糕的情况,吸毒者身上出现的化学物质却与既往的毒品购销线不重叠,来源成谜。

    低头认真考虑了一会,姜铎换了个思路,忽然问冯旌海:

    “你说这个沙锤的家属闹得最凶,他们家是怎么个闹法?天天上市局督察队群众来访接待室里喝茶了?还是偷偷=往纪=委=递匿名信了?”

    “都不是。”

    冯旌海苦着脸秒答,显然作为案件主办人之一,这一周以来他也被折磨得不轻:

    “就常驻殡仪馆见天守着他们儿子的尸骨,我和辉爷一去,就拉着我们说他儿子打小最懂事最听话最聪明,能从他儿子幼儿园得过几朵小红花一路和我们讲到他中学、大学拿过多少奖学金。”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认领和处置沙锤尸体的?”

    “还用认领么就差没铺个床睡在旁边了。”

    冯旌海撇嘴,表情便秘,仿佛被碰瓷又不能耍流氓自己也躺下,毕竟穿着警服且上面有警号。

    “就上周二,咱们源鹤的丧俗不是只能停尸三天就必须火化然后到公墓下葬么……刚过第三天凌晨,他们老两口就在殡仪馆到处哭闹,非说我们警队故意歧视、刁难吸贩毒前科人员家属,把人逼死了还不让孩子入土为安。”

    “然后你们就扛不住压力了?”姜铎挑眉

    “哎……”冯旌海皱眉摇头,长叹一声。

    “那另外三家也这样?”

    “方法不一样,但都差不多,还有在本地论坛相关视频评论区里天天骂街的那几个账号,最后经网管大队查实,就是他们的亲友,甚至连那天在殡仪馆的几方各执一词也被偷偷录了下来,被放到网络上散播。”

    “被骂得挺难听吧?这老两口挺熟悉网络信息传播规律,挺会利用舆论扩大影响给警队施压的嘛。”

    “哎……”冯旌海再叹一声,丧丧地抱怨:

    “反正不能让我爷爷看见,看见一准帮我脱警服,姜哥,总之我们这次真的查得挺费劲,一边查案,还得一边给督察写枪=弹=使用报告,写抓捕程序整改报告,写现场经过和执法行为自查报告。”

    没有尸体检验报告提供线索,就等于堵死了追查真相的一条道。

    姜铎又开始搓下巴沉思,已经能摸到稍长一点的胡渣,连珠炮一样的问:

    “那现场勘验情况、他们四个聚众吸毒的出租房情况,还有尸体表面检查情况呢?有没有发现可疑物质,检材里这些化学物质总不会凭空就跑到他们血液、尿液里面了吧?”

    听他问完冯旌海越发哭丧脸:

    “姜哥,能查的我们早就查过了,包括马壶内的过滤水成分,包括吸管、烟蒂、避孕套、卫生纸、连他们四个当天的餐厨垃圾和食用器具我都提了检材,就差没把出租屋墙皮给刮下来送检了。”

    同为侦查一线,姜铎和向伟很能体会他们顶着压力查却啥也查不出来的抓瞎绝望感,冯旌海尚且如此,陈振辉估计即将要疯。

    姜铎又低下脑袋做摸下巴柯南状,进入长时间的E态,深刻检讨。

    大概是过了半夜脑子只醒着一半已经睡了一半,居然会怀疑辉狗他们队的业务素质和专业能力。

    他既然能锲而不舍甚至违规违纪的擅自提取(偷取)生物检材,送到香港的检验机构去做鉴定,那在他职权范围内可以进行的调查工作,他怎么可能会疏漏大意。

    所以暂时查不出疑点便肯定是没有疑点,至少从现有证据上来看,没有疑点。

    凌晨三点,四周漆黑倾覆,光亮很小,边强行提振精神运转大脑,边洞穿眼前汤面店篷布底下悬挂着的刺眼光源。

    玻璃灯泡亮了大半夜,钨丝通红滚烫,仍有不少扑棱蛾子接连往篷布底下撞,拍拍打打震出鳞粉,翅膀被光源投射得模糊而巨大,明暗闪灭,烫出焦糊。

    姜铎忽然就问:

    “老于,你刚说城北这片就没有你打听不到的,那我这有个事情,我觉得挺稀奇,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汤面于一愣,先弯腰关上炭炉进风口的盖子,再往盛满热水的大汤锅跟前直起腰来,脱掉橡胶手套甩干净污水,挂到拉扯篷布边角的细绳上,重新坐回姜铎旁边。

    “你先说,我听听。”

    “城北这地,邪了门了,今年跳楼的真多,平均算下来一个月得有2、3个,这事你听说过么?”

    姜铎边问边往前凑,给他递烟点烟。

    汤面于皱眉,先接过来抽上一口,细细的喷出烟末十分专业的吊足众人胃口,才开始摆龙门阵。

    “怎么可能没听说,跳楼死了的里边还有我这的常客,但是,姜警官,他们可都不吸毒啊。”

    “不吸毒?”

    姜铎往后仰,摇头质疑:

    “我不信,活着不好吗?你刚才说跳楼的里边还有你的常客,要不是日子过得太艰难,谁会轻生。”

    汤面于重重的抽了一口烟,掐灭,把满是瘢痕的胳膊往方桌上一放,倾身俯向姜铎:

    “姜警官,诈我没用,吓唬更没用,但给钱管用。

    我能给小冯做面条,就是因为他吃面从来不问价,刚你给的面条钱,就够我告诉你那些跳楼的从来不吸毒,你要还想再往深了打听,那得劳驾您再多吃几碗面。”

    一瞬间汗流浃背钱包惨叫起来,姜铎神色不显地心痛到无法呼吸……

    今晚打一点那会儿忽然收到涛儿的银行卡消费回执短信开始,一水在破财,连往后三个月的包养服务费都搭进去了,只能吓唬涛儿让自己白嫖。

    总之家里三张嘴,再穷不能穷孩子更不能饿着涛儿,回头干脆二皮脸带着一家老小上老姜家蹭吃蹭喝算了。

    边艰难地琢磨生计边掏出来一沓汤面钱,姜爸爸苦着脸恫吓:

    “敢明目张胆的讹我,也得用真材实料才行。”

    这一次汤面于没有马虎一搓就收好,而是一张一张当面数清,满意的笑起来拍了拍巴掌,才看向姜铎:

    “邪乎的何止是跳楼,其实还走丢了不少,大概去年下半年开始就老有人到城北来寻人,说是家里人到城北找活干,找着找着人却不见了,只是没报案而已。”

    “失踪?!”

    不止姜铎连向伟和冯旌海也唬了一大跳。

    “老于这么严重的情况你以前怎么不反应!”

    汤面于一挑眉,责怪他们半夜扰民大呼小叫:

    “我刚说了,第一他们不吸毒,第二也没人报案,或者是你们那一路的接到报案也没认真查,总之,这大半年城北这片确实挺邪乎,但这不是应该你们这些吃公粮的最先察觉么?小冯,你怎么还有脸来问我为什么不反应?又不关我事,我有病啊我去主动反应。”

    被怼得哑口无言,冯旌海愤懑捶拳重新坐回条凳上,整张脸黢黑,几乎和姜铎同时发问。

    “你打听到失踪的有多少?都是什么社会背景?他们真的不吸毒吗?”

    “跳楼和失踪,有什么联系?”

    “有关联啊,他们都没钱。”

    汤面于先回答姜铎,再垂下眼睛重新点烟,吞吐白雾,慢慢地说:

    “单我知道来寻亲的大概就有7,8个,大多是周边山里的,年龄在17、8到20多岁的都有,有男有女,大多数就在高新区这片的餐馆、酒吧、洗浴城和夜=店=里打工。”

    “不对。”

    姜铎拧眉疑惑:

    “照你这么说,失踪的大多是外地打工人员,年龄偏小,但高新区上半年数起坠楼案年纪最小的也有40多岁,且全部是本地人。而且你还说他们都没钱,但那几个本地人根本不缺钱。”

    汤面于难得抬了抬眼角,高看他一眼,沉声道:

    “你刚刚不也说了么,要不是日子过得太艰难,谁会轻生?或许他们只是买碗面条不缺钱,但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想要便宜面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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