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044章 潜入

    凌晨一点,高新派出所后院生活区, 值班警员宿舍。

    梦做得好好的却突然被一连串警笛尖啸贯破耳膜, 亓锋眼睛还没睁全,人就已经蹿跳起来,光着脚板踩在床边两手掖被角看向四周, 眼神又散又迷茫。

    足足醒了有一分钟才看清屋角书桌上的台灯是亮着的, 灯前面有涛哥, 荧白光括弧出他一张惊愕的侧脸。

    “我靠!吓我一跳, 你没跟我说过你会梦游啊!”

    “……梦…游?”

    亓锋懵逼, 惊醒后大口大口喘进粗气,由促到缓渐渐平复后又慢悠悠地爬回床上,靠坐在床头用两掌碾摁额角摁了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问:

    “外面啥情况~~?我还以为紧急集合了呢。”

    林逆涛贴心的递给他一杯温水:

    “不知道, 听对讲机里嚷嚷好像是曹哥他们组出警以后请求支援。”

    请求支援……?

    亓锋边缓慢地琢磨是遇着啥情况处理不了了?边接过杯子仰头猛灌进一大口。

    喉咙干渴骨碌骨碌往下咽,斜眼瞅着涛哥又走回书桌边, 阖上文件夹, 把乱七八糟的资料册码成一座齐整的小山, 之后便解开警服纽扣, 露出上肢纤长虬结的腱子肉再换上一件印花T恤。

    “涛哥, 你又要溜出去玩啊?”

    亓锋可算是佩服死这位小少爷的精神头了,回城实训以后, 他忽然开始忙碌得不可开交,堪称时间管理大师行程安排掐到秒,一天能活出别人三天的效率,

    更可怕的是,白天不见他打盹,夜里不见他睡觉,一边努力学习努力出警一边还得交际应酬。

    最可怕的是,他还没有黑眼圈。

    “去见个熟人,七点前回来,还是街角那家的水煎包?”

    涛哥的熟人都是属猫头鹰的,昼伏夜出,亓锋见怪不怪:

    “呃……连吃两天太腻了,给我带碗酸汤馄饨吧,不要葱多搁香菜。”

    “行。”

    林逆涛脱了警裤换上破洞窄筒牛仔裤,戴手表,把婚戒取下来穿进项链挂到脖子上,再把被褥铺开。

    “寻人案警情分析报告我基本都弄好了,调研提纲也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剩下的你和肖薇一人分点工,在加点实例和数据进去就行,观点可以简述但一定要切合实际。

    自杀案那个我考虑了一整晚,还是觉得没法破题,只能等明天咱们去走访几家当事人家属以后,有了实例了解了实情,才好进行汇总分析,实在不行咱们就明晚拿回警校再考虑怎么写算了。”

    “那你啥时候睡觉啊?”

    亓锋嗔怪,又忍不住抱怨:

    “姜哥也是,这么宽泛的调研题目就给这么少一点调查走访和收集信息的时间,害得所有人都没办法好好休息。”

    林逆涛笑笑没答话,俯身弓腰去换运动鞋。

    亓锋掖着被子,愣愣地的看着他,蹲身屈臂手指勾着鞋带打结,手臂一绷紧便有青筋和各种疤并列,忽然问他:

    “涛哥,你也是临潭人吧?”

    林逆涛一愣,莫名抬头看向亓锋。

    “就今晚上曹哥说的那事,你原来听说过没有啊?是不是真的?”

    “制贩毒工厂确实有,案例也可以查,但隐情不太清楚,毕竟我政治站位没他高,也没兴趣留意上级机关里的人事变动,更没有他那些身居中检院要职的朋友。”

    林逆涛轻声回答,已经拿起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推开宿舍门,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我只算半个临潭的,我老家在彝山边县。”

    ——————

    从派出所出来直奔云上会所,林逆涛整个人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这次是淡金挑染浅棕发色,冰蓝双眸,破洞牛仔裤还挂了两截银链,看似很潮流实则很流俗的白框=蛤=蟆=镜遮住半张脸,两条胳膊盘满珠串儿手指卡着四个泰银(假)戒指,一身洗剪吹小混蛋造型,拢共没超过500块钱。

    都是这两天巡街的时候在城中村小摊附近偷摸置办的。

    美瞳不是头回戴但还是不怎么舒服,何况云上一楼烟山雾绕气味驳杂,炫彩光十分刺眼。

    林逆涛踩着两点差5分不能再进新客的点走进会所夜店,和以往一样,音浪老远就震得人心慌,林逆涛进场后一直在前台和门迎小姑娘东拉西扯,眼睛却瞟着大门,说笑到两点过一刻,才慢慢悠悠地溜达进舞厅。

    这一次没人带他,就他自己一人先挤过人群往最低消费区的大舞池附近溜达,又挤到舞池里跟着雌雄莫辨人畜不分的摇晃了一会儿,才找空位坐下。

    颇为豪横的手一挥点了半打啤酒和一碟果干(主要会所不论瓶买),仿若从没来过一样兴奋好奇的到处乱看,似乎跃跃欲试。

    这样的举止频频惹来礼宾啧舌与冷眼,挣不到酒水抽成,鼻孔哼一声都不会再围着他浪费时间。

    林逆涛乐得清静,抬眼往上瞅,整个会所被立面墙体分隔成不同的区域,墙壁间有旋梯、高台、玻璃廊道和半中空的包间围栏或帷幕,错落分布,仰脖儿望过去,越发像是个大蜂巢。

    凌晨场为提振精神酒水大卖,DJ音乐、灯光和表演可以安排刺激大胆的。

    高台上领舞的小姑娘个顶个黑色漆皮比基尼和细长的高跟鞋,要么就是肚皮舞只用两片纱挡着,脚踩干冰雾围着铁笼跳舞(例检那晚上就没见有这玩意),动作幅度稍大点都怕她们绷开细绳走了光,引着舞池里的兴奋到血脉偾张。

    一般到了这个点,群魔乱舞,只要会所前后六个门的望风狗确保不会被警队突检,牛鬼蛇神就该出没了。

    但是林逆涛特意把自己搞成小混混便装进入云上会所,万一撞见夜场内有违法犯罪行为就顺便偷录上两段,都只是捎带手。

    他主要是来找于小秋的。

    何野带回来那件女仆装是云上会所女侍应的制服,直到上周末到云上例检时,沈经理让礼宾端着燕窝进来,自己才发现。

    所以自己笃定云上的经营活动肯定不如沈经理嘴里说的那么正当。

    起码管理漏洞就非常大,连身份证都不查就敢让14岁的小女孩进来做服务员,已经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想到这,林逆涛眉头蹙了蹙。

    会所底层的大舞池内人头攒动,四周光线昏暗,自己又只见过档案里的证件照和小野班级群的日常短视频混剪(逗比中二少年向),哪怕小姑娘已经和自己面对面,也不一定能对上号。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算是太难找。

    首先只用在一楼各色人等混杂的低消费舞池区附近转悠。

    其次只用盯着穿女仆装的,

    第三只用仔细观察符合她外形特征、身份举止的,一定是待人接物很生硬推销酒水也不怎么踊跃积极的,甚至与夜场癫狂的氛围格格不入的。

    根据小野嘴里问出来的情况,这个于小秋即便画了一个大浓妆,也始终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至于她为什么会混进云上会所,九成九肯定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而跑来讨生活挣钱。

    会不会和她姐姐的自杀案有关?

    林逆涛蹙眉饮尽一杯啤酒,几乎可以肯定。

    一瓶接着一瓶全部打开并倒满,随便周围的醉鬼们摸错台拿起就喝,只留了一大堆空酒瓶空酒杯在桌前,其实只喝下大概两杯啤酒,林逆涛便醉了。

    醉得很彻底直接伏倒在台面上,眯缝眼睛看着前面三四米远有一个小女孩正咬紧牙关去推销洋酒,她想往女客旁边凑,却被男客拉扯到身边。

    平心而论,自己并不太想在这种场合和她接触。

    但是白天的于小秋似乎一直在坚持上学,自己曾到角头村堵过她两三次,要么扑空要么就是被房东姣姣拦在外面。

    冰蓝美瞳质量不怎么样有些涩眼睛,林逆涛用手指揉摁眼角鼻泪管,眼底模糊,连带模糊了眼前不远处一个14岁少女的剪影。

    孤亲寡友,手足无措,举止怯生生面目却很倔强,一个人在拥挤与嘈杂的疯子堆里磕磕绊绊,浓黑眼线和厚重的睫毛膏也掩不住她眼底的痛恶,她讨厌这样的环境,但她始终在笑。

    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大致搞清楚了她的服务区域,林逆涛一连三晚只作冷血看客。

    几次想攥拳跳起来帮她把人打成残废,最后都闭眼咬牙按捺住了,因为她始终坚持笑着,而自己更比任何人都能理解,这种时候自己的帮忙,对她来说未必是帮忙。

    伏桌一醉,便醉了两个半小时。

    耳边躁动嗡隆隆的乐音声渐渐变成轻缓宁神的,灯光也开始长时间的保持几种基础色,变换轻柔而缓慢。

    周围人群渐疏,男男女女们说不上是找回了神志,还是失魂落魄,开始跌跌撞撞相互勾着脖颈往大门口走。

    已经有礼宾擦桌扫地了。

    严格来讲,娱乐场所的营业时间只到凌晨2点,但大部分酒吧夜店的实际操作却是钻规章空子的2点只停止接待客人进入,真正闭门打烊,起码得到4点半以后。

    “先生,先生?我们店要打烊了,请问您站得起来么?需不需要帮您叫一辆车?”

    踟蹰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上前,于小秋负责的台面只剩下这一个还没走,他挡着她收拾酒瓶打扫卫生了。

    醉鬼挺年轻,迷迷瞪瞪睁开眼,墨镜歪到鼻梁上眼神没有焦距,仰头四处望望,迷茫的把眼镜推好后,才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虚点了两下脑袋,也不知道是同意自己站得起来那句,还是同意得叫车那句。

    于小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绞手站回旁边,看着那醉鬼摇摇晃晃站得像滩烂泥。

    他手上没力气,杵着台面都打颤,刚迈出一步就绊到凳子腿,脚一崴眼看着脑袋就要往墙柱上磕时,自己吓得忙往前扶,却被醉鬼抬手搡了一把肩膀,还被骂了句:

    “臭丫头!”

    于小秋愣住了,大半个月以来被吃豆腐最多,平白无故挨骂也不算少,挨打还是第一次,愣愣地抬起手捂住吃痛的肩膀,僵立在旁边。

    所幸醉鬼踉踉跄跄总算是往大门口走的,会所内终于灯光大亮。

    于小秋长舒出一口气,擦干净这张台面,她才有时间去做自己的正事。

    “小娇,下次遇见这样的别同他说话,直接告诉保安把他扔出去。”

    “啊?可我看见晶姐台面上有喝醉的,她都会帮人叫车的啊。”

    “那能比吗?晶姐那的都是熟客,一晚上连皇家礼炮基本套都点了多少轮,你台面上那个,半打啤酒一整晚,连个果盘都不要,让他占着位就等于在亏钱,你还帮他叫车,那车费你付啊?”

    “……可是。”

    “没有可是!傻丫头,听话就行,以后那些喝醉你也别往他们跟前凑,小心他们欺负你。赶紧让保洁过来把地上那滩弄干净了,不然待会沈爷出来看见,可是要扣钱的。”

    相隔很远,两人的对话却一字不差全部落进了林逆涛的耳朵眼里。

    他确实是走了,只不过没走出大门,而是闪进事先踩好点的前台立柱后方,跳上台面徒手一攀一蹬腿,轻巧的纵跃到横梁角落阴影里,静静地往亮堂堂的大厅内观察。

    一连三晚,云上会所凌晨五点前下班锁大门,于小秋却总是要磨蹭到六点左右才会往会所后面直通地下层的货运电梯口出来,而且走的是同一道门内有视频监控死角的楼梯,非常警觉。

    首先,楼梯防火门钥匙她哪来的,其次,她一小姑娘在会所打烊后还偷摸逗留这么长时间,到底是在做什么?

    林逆涛非常好奇,远远就见她大概是憨直又脸皮薄,连保洁大婶也请不动,最后只得自己往杂物间拿了竹笤帚和拖把出来,收拾满地狼藉和秽物。

    耳孔内的接收器有沙沙声,大概和华悦大厦的安保无线专频有电磁干扰,林逆涛紧贴横梁,闭目养神,只等到整座蜂巢内部打扫干净灯光全灭,才睁开眼睛,迅速摘假发摘饰品塞进袋子栓到横梁角落里藏好。

    套了件能蒙住整个脑袋的连帽衫,扶着立柱观察黑洞洞的会所大厅,认真地听耳朵里的动静。

    不知所踪的小姑娘仿佛也紧张起来,呼吸音又促又轻,林逆涛可以肯定她一定没有离开会所,因为自己一直没听见有员工通道出入口的自动门滑动声。

    估计她也和自己一样,躲藏在会所的某处就等着所有人都走光。

    那么她会去哪儿呢?

    两人离得太近,会所内部又是垂直结构,追踪器无法显示太详细的位置。

    林逆涛回想了一下刚刚她离开的方向,是和礼宾侍应一起向着二楼高台后面的员工通道走的,如果要避开摄像头,她最有可能就是去了一楼到三楼的内部货运电梯口。

    是三楼!

    林逆涛腿一蹬抬手爬上横梁上部,抠着墙壁缝隙从玻璃廊道底部一路往上爬,一直攀到先前伍老猫表演唱歌的高台钢架上,躲进升降井,再顺着安装幕布探灯的脚手架攀到顶层,从表演高台顶部墙体进入通风口,一直爬到三楼廊道上方。

    结果猫着腰走到货运电梯出入口上方时,瞟眼即见偌大的一个摄像头,林逆涛琢磨了一会儿摇摇脑袋,要是从这进入三楼廊道,监控室早就发现。

    只得转身沿着通风口在通道内探了一圈,蜂巢上部静悄悄,明明一上来耳道里的沙沙声便越响,林逆涛却一直找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没可能啊,林逆涛静心疑惑,脑子里认真回想这两天从消防那边要来的云上会所建筑布局。

    云上会所三楼,一侧是VIP包房一侧有单独隔开的行政办公区域,是安防重地,走廊上间隔五到八米就有一个多角度前端监控。

    廊道一侧的包房为了防止器材丢失全都会上锁,小丫头肯定不可能躲在里面,另一侧紧邻大厦外墙体,即便有开合钢窗小丫头也不可能变身蜘蛛人。

    但明明一楼不见她下来,二楼除了后台和员工休息室更衣间就没有什么值得探看的地方,如果她想调查什么,唯一只可能是在三楼。

    那她究竟是怎么隐身了一样没被楼内的保安发现?她到底躲在哪?

    正静心琢磨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时,耳边却传来一小声惊惧的哎呀!紧接着,耳孔里呜隆隆,夹杂一些细微的钢管承重噹噹声。

    是别在她衣领底下的窃听器被大风吹起,是大楼外墙体。

    林逆涛立马想到了廊道两端连接外侧露天平台的两道常闭式防火门,一道连接空中花园和游泳池露台,用做豪华包间可以开趴体的外间,一道则刚好在行政区铁门内,同样是露台,却很狭小,只用作搭建巨型广告屏支撑架的地方。

    这丫头胆儿也太大了!

    赶紧猫腰往廊道尽头处走,林逆涛一路轻巧而快速,果然刚刚赶到没一会儿便看见下方楼道内的常闭式防火门被人从外面推攮了两下,紧接着,闪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姑娘。

    她是从二楼货运楼道外立面的铁架上爬进来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到的钥匙,推开门进来以后,还用脚抵着门吃力的撑出一条缝。

    林逆涛眉目蹙紧刚想跳下去把人逮住带出会所,耳边却传来小声清脆的。

    “何野,你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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