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其珅飘忽忽的走出贡院, 回家大睡两天后回到郡学。
“陆师弟, 乡试把握如何?”
面对别人, 陆其珅就不敢那么欠揍了。
“考的不好。对了师兄, 你可有看到典林?”
“典林?”这位学子想了想:“听说前一阵她在甲班驳斥一通后请假了一段时间。”
“请假?”陆其珅。
—
“孙师姐, 今天又有两个没来。”小姑娘垂头丧气的说。
孙小娘子眉尖一蹙, 生起气来越是娇嫩美艳。
“我去她们家里, 挨个带回来!我就不信,她们真的不想再来女班上学了!”
“小娘子,不要胡闹。”
“先生。”孙小娘子撅起嘴。
吴夫人笑着摇摇头:“你带着师妹们读书。”
“是。”孙小娘子拖着音答道。
“人之初, 性本善……”
“性相近,□□。”
“谁抢话,跟着我读!”孙小娘子气冲冲回头, 看到来人时一下子愣住。
那人朝她笑笑, 上前几步,跪在地上深深叩首:“学生典林拜见先生, 三年不见, 先生可好?”
吴夫人睁大眼睛, 双手颤抖的扶着桌子站起来。她走到典林面前, 想扶起她。
典林双手回握住吴夫人的手, 温暖又有力。
吴夫人温柔的笑起来:“真是长大了。你怎么回来了?郡学还没放假吧?”
“学生回来,是有事相求。”
吴夫人拉着典林往外走:“你与我说说, 遇到什么困难了?”
典林朝孙小娘子眨眨眼睛,小声的说:“我办完事儿来找你。”
孙小娘子很想端端架子不理她, 见典林跟她说完这句就干脆的离开, 气的直跺脚。
班里的小姑娘们从书本后面转头看向门外。
“孙师姐,那位就是传说中的典林师姐吗?”
“哇,这就是典学子啊!”
“有什么可惊讶的!读书!”
典林知道这次孙小娘子肯定要狠狠折腾她出气,赶紧先跑掉,所谓再而衰三而竭。
“一晃眼就三年了,你都长这么高了。郡学读书累不累?”
“特别累!不过学生很开心。”
“开心就好,你从小就爱书成痴。对了,袁师叔待你如何?”
典林的笑容僵在脸上:“先生待我极好,但是我让先生失望了。”
吴夫人见弟子这副表情,十分心疼:“我是知道你的,你这么乖巧,怎么会惹人生气,一定是师叔脾气太倔了。”
典林故意逗趣吴夫人:“先生真是偏心我,什么都没听,先给袁先生“定罪”了!”
吴夫人哈哈笑起来:“你这丫头,说吧,有什么事让如今的典林都做不到,要来找我这个县学先生?”
“学生想求吴山长替学生引荐卫博士,求卫博士推荐学生入国子监。”
吴夫人愣住:“袁师叔不也是博士……是了!”她叹了口气。
“原来,你们是因为这事闹了别扭。”
和东临府的南北大道相比,小时候觉得繁华至极的北街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条人烟小巷。往年劳力老粗们最爱光临的梅花楼人气依旧。
价格不变,味道不变,人也不变。
今天卫先生要接着说大周的开国太、祖皇帝和圣德皇后的故事了。
“二圣在幼时皆是天纵奇才,早早显露不同于常人之处。圣皇帝初遇圣皇后时,便言两人有前世之缘。圣皇帝此生只娶一人,大臣们多次请愿皇帝充盈后宫,皇帝皆推辞说到,皇后乃他生生世世之珍宝,若一世辜负,福泽皆断。
圣德皇后开女学,设立女户,圣皇帝全力支持。而大周也如圣皇帝所说,福泽深厚,昌盛超过历朝历代。
圣德皇后曾说,男女如同世间阴阳,相互分明又相互依赖,唯有平衡方能永存。此话一语成谶,天始二十四年,二圣一同薨逝。
大长公主与阮大家在神迹三十年力排众议,举办了第一届女科。便是遵从了二圣的阴阳平衡说。”
“卫先生,这么说来这女科是继承二圣之志而出的?”
“没错。可惜贪腐让女科成了众矢之的,甚至如今家家百姓都拦着不再让女儿上学,怕被女科如今深陷贪腐的恶名连累。然错不在女科,在这世间处处阴阳不平。”
“原来如此,典林多谢先生教诲。”
卫先生哼了一声:“今日便说到这里吧,三日后诸位请便。”
卫先生板着张不见老的羊脸,端着茶壶悠哉悠哉下了场。
典林上前一步:“学生请先生移步雅间。”
“为何?”
“为阴阳平衡。”
场子里的老百姓们见那少年学子恭敬的请卫先生离开后,突然反应过来。
“她说她叫典林!”
“典林?从咱们曲川走出去的那个神童?”
“想当初,我们家那个丫头就是知道了典林,非要去上学呢!”
“我觉得卫先生说的对,女学和女科,这是圣人说的。”
“自古以来,女人都应该三从四德,什么平衡我看是那老头胡说八道?”
“谁敢编排二圣?你可是再说二圣不对?”
“我没说,这可不能胡说!”
堂下一片吵闹,典林关上窗户,正是当年第一次见卫先生时坐的那间雅间。
“你就是典林?”卫先生上下端详她后:“不错,你很好。”
“先生过誉了。不知先生可记得,当年学生跟着吴山长见过先生,当日还有阮先生和两位国子监的师兄。”
卫先生想了想:“那个王家小子我记得,当日对你没什么印象。没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丫头竟然能有今日啊!”
典林羞涩:“实不相瞒,学生此来,是有事求先生。”
“你想去国子监?要老夫的推荐信?”
“先生料事如神。”
“呵!什么神不神的,老夫身无长物,也就这个能让人惦记了。我听说你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却不交一文香油钱,有骨气!
国子监是可以跳过一试,直接考二试。不过女科这一暂停,未必有以后了。你费尽心思去国子监,又有什么用呢?”卫先生吃着花生喝着小酒,淡淡道来。
典林坐的端正:“先生刚刚说,圣人曾言,阴阳平衡才能永存,那大周想要昌盛万年,便决不能走前朝旧路。
学生愿意相信,大周定有女科再开的那天,为了那一天,学生日日夜夜绝不敢懈怠。只要学生等得到,便是学生一鸣惊人之时。”
卫先生浑浊的眼睛看着典林,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厉害娃娃!传言不虚啊!好!老夫跟你信一信,老夫也信你一信!”
说罢,酒盅往桌上一放,洒了半杯。
“小娃娃,你可会饮酒?”
典林摇头:“学生从未沾过酒。”
“你若把这壶酒都喝了,老夫便把推荐信给你!”
典林拿起酒壶,将酒倒在碗里,刚好一碗。她端起碗敬道:“多谢先生。”
说罢一饮而尽。
“好!有什么感觉?”
“辣。”
“还有呢?”
典林沉默了一下,试探着问:“还应该有什么吗?”
卫先生:……
“咳咳,你日后所行之路,要比这碗酒难饮的多,你可有准备?”
典林抿了抿嘴:“这酒饮来应该有什么难吗?”
卫先生:……
能不能让我好好的装一装世外高人!
算了!
卫先生刷刷写好信,扔给典林:“你赶紧给我走!趁老夫后悔之前!”
典林困惑,实在不知道哪里谈崩了,只好揣信作揖后离开。
卫先生见典林下了楼,上前将门关好,然后回到桌边拿起酒壶和碗看了看:“真喝完了?啥事儿没有?”
叨咕完是痛心疾首:“上天不公也,老夫饮酒三十载,至今不过三杯量!”
—
“小娘子,用饭了!”
“再等等。”
孙母叹了口气:“人家典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是有大事。你不要麻烦人家。”
孙小娘子堵住耳朵:“我不要听,娘你出去!”
她们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在一起,她们是永远的好朋友!
“小娘!”
“娘,我不吃!”
“客气了。你还没吃饭?正好我也没吃,你想去哪家吃?我请客。”典林笑眯眯的推开门,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心虚,她这几年一有假便去游学,一直放着孙小娘子的鸽子。
“木木!”孙小娘子扑上去,对着典林一顿又捏又戳,“你怎么长的这么高了?你现在也太黑了!”
“孙小娘!”孙母瞪她一眼!
典林笑笑:“没事,孙婶,我带小娘子出去吃。”
“行,早点回来,你们两个……女孩儿,不安全。”孙母打量着比她高了大半头的典林,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儿多余。
“好。”
“咱们快走吧!我要吃名扬酒楼乞巧节出的新菜!前一阵我哥成亲,我一直没机会去!”
典林看到跟在典母后面笑的羞涩的女孩儿,向她点点头:“孙嫂子好。”
“典学子好。”
孙小娘子想了想,还是没叫嫂子一起去,她还是想单独和典林好好说说话。
“你不再点几道?”典林见孙小娘子只点了四道菜十分惊讶。她应该把她吃个倾家荡产才对。
孙小娘子:“最近吃多了会胖。”说罢飞快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已经有点鼓鼓的胸脯。
典林反射性的看了看自己的一马平川。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以前你连放假都没时间。”
典林没有敷衍她,将女科的事细细说来。
孙小娘子气的不行:“这群人可真是坏透了!典林你可不能放过他们!”
典林有点恍然,好像不管到什么时候,孙小娘子都觉得她无所不能。
“好,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孙小娘子笑嘻嘻:“木木,你除了更难看了,其他一点没变呢!”
典林:……
“我娘说,你现在是大人物,让我不要妨碍你,我虽然不想听,但是……”孙小娘子吸了吸鼻子:“我真的很害怕,我不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明明我们一直那么好,从来没有绝交过。为什么会不再是好朋友呢?为什么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会这么觉得呢?”
典林很温柔的把孙小娘子的眼泪擦掉:“我其实混的很惨的,除了你,好像格外的不讨女孩子喜欢。郡学的小姐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做朋友。谢谢你,这么多年可怜我。”
孙小娘子止住眼泪,一边打嗝一边生气:“她们凭什么不愿意跟你做朋友!木木没关系,你还有我呢!”
典林笑的很开心,让她自己都突然想起,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吗?孙小娘子是和她全然不同的女孩子,她不爱读书,脑子总是聪明在很诡异的地方,爱漂亮爱撒娇。但是她是她最好的朋友。
不管过去多少年,典林都这样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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