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二月, 会试已至。
京城初春, 一片新绿。
国子监这日也放了假, 典林去送陆其珅进考场。
陆其珅信心满满, 他原本担心裘海正会不会与他同科, 后来才知人家二十年前便考过了会试, 殿试却缺了席。现在已经去顾长明身边做事了, 就等辽河那边的官位空缺。
“师妹你且等着瞧,东临第一个状元非我莫属!”陆其珅十分得瑟。
典林又替他检查了一遍考篮:“师兄你再带件袍子进去吧,晚上冷的很。”
两人从会馆街出来时, 街上都是去贡院的马车。
“听闻今年考生有四千多人。”陆其珅说道:“不过也有很多人就是去试试,毕竟今年录取的名额可能比往年多,甚至还有人说今年的新人不必熬潜学呢!这就比下一届足足早进官场四年甚至更多。资历就是资本啊。”
在潜学期间, 大家都是被各个部门使唤来使唤去, 这个时候有背景有人脉就很重要。也是在这个期间,三党开始拉拢官场新人。毕竟你端茶倒水也是一年, 一年后根据评定才给你分配岗位, 如果评定太差或者没有官职空缺, 那就接着端茶倒水吧!
所以今年可能不用经历潜学, 对举人们的吸引力真是太大了。
陆其珅下了车去排队。
人一多, 又还都是男人,检查起来就粗暴许多。
对于举人们来说可谓是没有尊严。
这春寒料峭, 直接让你脱到最后一条裤子,而检查的守卫们还来来回回摸到确定对方没夹带纸条。然后还用摸过好多人鸡儿的手再把你的干粮掰开检查。
咦~
典林让地笼掉头送她回国子监。
她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陆其珅能跟她恩断义绝, 老死不相往来。
地笼已经把京城他能去的地界都摸了个清楚,今日大路太堵,就换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
典林想,是不是大周的每条小路一进去必然会遇到什么?
地笼见一身影冲着车厢里去,立刻伸手阻挡,几招之后便被那人制住。地笼正要接着反击,典林说道:“地笼,不必紧张。”
地笼一看,竟然是那位王公子。
“你出去赶车吧,回……。”典林用眼神询问王稷。
“东临会馆。”
马车重新前进。
王稷此刻很是狼狈,身上几处大大小小的伤。身形比两个月前比又消瘦了些。
衣裳本就薄,还被戳的破破烂烂,考篮什么更是没有。
典林不难猜想王稷的境地,王家还真是下定了决心阻拦他。
“师兄你浮票可在?”
王稷点点头:“他们不就是想夺这个!”
浮票就是准考证,小小一张票,写着考生的全部信息,包括外貌描述。
会馆里有备用的科举学袍和考篮,典林趁着王稷处理伤口时烤了十张大饼。
王稷对着铜镜,简单的上了些药。因为检查夹带,他是没办法在伤口处裹上布。
“师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漏下的?”典林匆匆忙忙的提着考篮推开门,一打眼就瞧见王稷□□的上半身上一道道的红痕。
王稷匆忙披上外衣,有些严厉的说:“记得敲门。”
典林回想起刚刚在贡院门口瞧见的那不忍直视的一幕,无奈:“师兄,贡院门口一个接一个的脱呢!”
王稷一滞,这话他没法接。
“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备的?”
王稷接过考篮,轻声说道:“多谢。”
典林摆摆手:“师兄对我多有教导之恩,我于情于理都该报答。不过你这伤……”
“并无大碍,一会儿还要麻烦你送我去贡院。”
典林见王稷清瘦得手腕只有一层皮,拍手说道:“咱们先吃一顿好的再走吧!师兄有没有怀念我的手艺。”
王稷体会了一下这久违的典林式马屁,笑道:“好啊!我来烧柴。”
“你行吗?生火可不容易。”典林示范着将枯草叶和木柴一层一层铺上去,然后燃着一团秸秆递给王稷。
王稷将火送进去,然后询问的看向典林。
“您使劲儿吹一吹。”
王稷笑笑,熟练的吹了一会儿,火着了起来。
这就尴尬了,典林想着捉弄他一下,谁知王稷手熟的很。
“要不然我多用些力气再吹几口?”王稷觉得好笑。
“不了不了,您好好待着吧!”
典林手脚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三菜一汤就端上了桌。
王稷一副长辈的口吻颇为欣慰的说道:“你从小便乖巧能干知上进。”
典林:“师兄,你就大我四岁,就别这么说话了吧!”
王稷吃了几口,典林问:“如何?”
“比醉八仙的大厨做的要好吃。”
—
贡院门口的队伍能排到晚上,此时会馆街还有不少人才出门。
东临会馆的马车藏在其中,带着典林和王稷向贡院驶去。
王稷从车窗缝向外看,扫到好几个偷偷摸摸隐藏在人群里的王家人,就等着他出现偷他浮票。
等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他们更好动手了。
“典林。”
“嗯?”
王稷将浮票交给典林,“你先出去,到守卫那里等我。”
“好。”
典林拿着浮票和考篮,排进考生长队。众人见她年纪小忍不住多看几眼,倒是没认出这就是那名满京城的典林。
典林回头望去,王稷高出人群一个头,十分显眼。
那王家的仆从们也一眼瞧到,穿过人群涌上去。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王稷已经与多人来回交手,艰难的向贡院门口前进。
王稷脸上闪过痛色,身上的伤又裂开。典林见不好,大声喊到:“那位是不是新学的王稷王先生?”
“王先生?”
果真这里有不少王稷的拥趸,见到崇敬之人,一窝蜂的涌上前,将王家仆从直接挤了出去,同王稷隔离开。
“王先生,学生许久没有听过先生的课了!听闻先生在准备科举,以先生之才,定然能蟾宫折桂!”
王稷拱手和众人客气寒暄,被一路裹挟着走向贡院门口。
“典林?”文斐然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我……”
“下一个!”
典林见她越来越靠近守卫,又看看在人群中挣扎的王稷,心中焦急。
文斐然接着问:“你怎么会来科举?”
“我是替人排队。”
文斐然了然,很多公子少爷们这么干:“不知谁能请动典学子排队?”
典林看着抻着脖子往前挤的王稷,啥风流倜傥的气度啊,半点儿不剩。
文斐然也看到他那显眼的师弟:“王稷那小子?”提到他文斐然有点儿牙疼:“你怎么认识他?”
“说来话长。”典林见文斐然洗耳恭听的样子,又慢吞吞的接道:“就不说了。”
文斐然:……
明白了,一路货色。
“下一个!”
文斐然:“你站到我身后来吧!”
两人换了下位置,就到了文斐然。
“脱吧!”守卫这一天下来,心情也很烦躁。
这就尴尬了,在小姑娘面前脱衣服,他要不要脸?
文斐然犹豫的回头看向典林,然后对上了小姑娘看好戏的眼睛。
文斐然:……
“脱吧文师兄,不必在意我。”典林摆出一脸正色。
文斐然像是被逼良为娼般咬牙脱下衣服,递给守卫。
守卫检查了一下衣服是否有夹层,不停的催促:“赶紧的,只留最里面的裤子。”
典林见文斐然屈辱就义的神情,大慈大悲的转开头:“您继续,我不看的。”
守卫检查过文斐然脱下来的所有衣服和鞋子后,开始检查最后一道防线,甚至连蛋蛋都翻了翻检查。
守卫见文斐然一脸悲怆,叹了口:“你以为老子愿意干这个?还不是你们读书人会玩儿,能作弊做到这里来!要不是我们抗议,你们后面都得被查一查!”
“后边儿是什么意思?”典林实在没忍住好奇,探头询问。
守卫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头吓了一跳,手下一重。
“啊!”
“文师兄!你没事吧?”
守卫看着自己的手,翻了个白眼嫌弃的甩了甩,这事儿整的!
“没啥事儿,没多大劲儿!”
典林看着文斐然脸色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半跪在地上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没事儿的样子啊?她十分担心的伸手去扶他。
“别!碰!我!”文斐然挣扎着把衣袍披在身上。“男女授受不亲!”他痛到这话说的几乎声不可闻。
“文师兄,真是抱歉。都是我之过!”典林不停道歉,她也奇怪这里这么容易痛吗?之前曾打过连琦,她怕太轻了没用,那一下可没留情。毕竟这物件儿她也没有。
“你真没事儿,我下的手我心里还没数吗?”守卫检查完考篮,不耐烦让文斐然赶紧进去。
“你,脱吧!”
典林:……
文斐然刚想替她说话,又闭上了嘴,谁还没点儿小脾气呢?他也不急,慢悠悠的穿着衣服看着她。
“那个……守卫大哥……我……”
“你什么?”守卫疑惑的看着她:“把浮票给我看看。”
典林将浮票拿出来:“我……”
“王稷?五官俊美?肤白唇红?身高六尺七寸?”守卫一言难尽:“不是,身高就算了,小兄弟,你觉得你跟俊美有啥关系吗?”
典林:……
心好累哦!
一声笑从她身后传来:“守卫大人,她是替某排队罢了。”
“她年纪还小,莫要捉弄她。”
守卫哈哈一笑,他是故意逗典林玩儿,毕竟替人排队真的挺常见的,他也不是看不出。
“你就是王稷?”
“是某。”
守卫对了对浮票上的描述,点点头:“没错了,是好看啊!”
典林捂着胸口黯然退出队伍。
文斐然:“哎呀!师弟,师兄等等你吧!”
典林一愣。
“这位王公子,脱吧!”
王稷扭头对典林说:“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典林担忧的看着守卫:“您手轻一些,对了!”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沾湿的手帕,从会馆出门她就带着。
“您先擦擦手。”
文斐然脸一下子绿了,怎么个意思?我脏呢?另外刚刚我被检查的时候你怎么不拿出来?
“事儿多!”守卫接过擦了擦,“行了,别在这儿堆着了!不知道还以为你们贿赂我呢!赶紧走!”
“走吧。”王稷对典林笑笑。
典林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一阵惊呼。
守卫:“你这身上……”
文斐然:“这么多伤?”
拥趸:“先生竟然如此身残志坚!”
王稷见典林没有回头,越走越远,继续脱下去。
守卫检查完王稷身上,罪恶的手伸向大饼。
王稷将手帕递到他眼前:“您再擦擦吧!”
文斐然看着自己考篮里撕成好几块的干粮,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他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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