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科

    “王大人请进。”公主府的女官将王稷从偏僻的侧门迎进来。

    如此鬼祟的行为被王稷做来, 竟还显得如同从大门进来那般堂堂正正。

    女官是二十左右的未婚女子, 见王稷这样的才名远播的美男子,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王大人, 这边请。”女官安排仆从为王稷准备好茶水点心后关门离去。

    等了好一会儿, 大长公主念完经, 等不及换染上香的道袍便来见他, 以示对大儒的尊敬，弥补让客人等待过久的怠慢。

    “王大人见谅，本宫来迟。”

    “臣拜见大长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向来喜爱有才学的年轻人, 尤其是王稷这样的人杰。

    “王大人不必多礼。”大长公主面容和蔼：“大人拜帖上写想与本宫探讨女科之事？”

    “正是。”

    大长公主笑笑：“实不相瞒，虽然这女科是我力排众议设立的，但是如今对女科不满者, 不仅在朝堂之上, 更是在所有学子中。科举才是大周之本，本宫不可因私心而把国事当做儿戏。这女科, 在最近几年, 本宫是不会再提了。”

    “那殿下为何还会见臣呢？”

    大长公主已长皱纹的眼角夺不走她目光的明亮：“王大人年纪轻轻便成了大儒, 本宫自要以礼待之, 亲自与大人说明。”

    “本宫自认还算是会看人, 大人莫要为女科之事奔走了。”

    王稷低头轻笑一声：“殿下误会了。”

    “臣虽是为女科之事求见殿下，却并没有为女科奔走的意思。”

    大长公主闻言抬眉：“哦？”

    王稷正襟危坐：“女科设立多年, 选拔女官，本意为让大周女子也能走出深闺, 成为新的劳力, 来增强国力。公主能成过去未有之事，臣钦佩不已。

    但是女官们除了做个可有可无的官，还有什么作用？她们有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吗？没有，因为她们是贵女，闺名和事迹传于市井被视作丑闻。于是这官做的除了她们自己，连朝上许多官员都不知道女官都有谁，她们要做什么。

    这样的女官和养在深闺有什么区别呢？又如何引领天下女子自立自强呢？

    平民之女到是没有这种忌讳，可她们根本就没有当女官的机会。因为为了设立女官而向大周最顶层那群人做出的妥协，从最开始就把女科定义成了党派之争的边缘地带，平民女子没有入场资格。

    女科浪费大周的人力物力，女学占据书院中的资源，若是将这样的机会让给更多的男学子，说不定会让更多的男学子出人头地，为国尽忠。这，就是天下所有男人的甚至很多女人的想法。

    女科从设立之始，便沾上了贪腐这块烂泥，落到如今的下场是它唯一的结局。”

    大长公主虽然看起来很是慈祥，但是心高气傲，如今她引以为傲的女科被一个小辈，一个男人这样批判，虽然知道王稷说的不错，还是恼怒不已。

    “王大人是在指责本宫设立女科是大错特错？”

    “不，若无女科，也许二圣所希望的女子也能顶立门户的大周早就被迫回到前朝那将女子逼死的时候。是大长公主与天下女学子们守住了女学。”

    大长公主面色稍霁：“王大人今日来，不会就是只为了挑女科的错处吧？”

    “臣这次前来，是希望大长公主废除女科！”

    “你说什么？”大长公主一愣，女科虽然现在被放在一边谁也不提，但是也没人把女科说死，日后不是没有重开的可能。

    可是废除女科就不一样了，那群男人们会世世代代将废除女科的圣旨捧为祖宗之法，女科不存，女学也危矣！

    “殿下以为，如今在大周何处，女学的情况还好吗？”王稷摇摇头：“已经名存实亡了。”

    大长公主并非不清楚，可是她老了，累了，为什么王稷就不能让她自我欺骗下去呢？非要将女学和女科的种种不堪放到她眼前来，还要她亲手毁掉！

    “王稷！你到底意欲何为！”

    “臣希望大长公主殿下废除女科！”王稷大拜道：“所谓不破不立，如今女科已无其存在之意义，女学也即将名存实亡。若是公主不下决定，错过时机，恐再难挽回！”

    大长公主看着眼前恭敬的躬身作揖的大周状元郎，半晌疲惫的开口：“你要如何挽回？”

    “废女科，男女同科，开恩科试之！”

    —

    “什么？”皇帝大惊，科举怎么能男女同考呢？

    “这个王稷，真是异想天开，胆大包天！”

    大长公主继续娓娓道来：“陛下，这王稷虽然口出奇言夺人耳目，但是他的建议并非无用。

    臣虽有替天下女子不平之心，但是在身为女子之前我是大周的长公主，是殿下的亲姐。大周和殿下的利益才是臣此生所守护。

    因此臣愿意向陛下提出并科之言。”

    皇帝不解：“这并科是为了朕的利益？”

    大长公主点头：“没错，臣原本以为设立女科选拔女官，高中的贵女们定然是心高气傲的，若是有机会站到台前，定然会抱成一团，守望相助，成为另外一股为陛下所用的势力。但是她们太没用，被家族牢牢把控。

    臣错就错在忘记她们天生就是有阵营的。而男女并科，这寒门之女，能依附谁？只有陛下罢了，臣作为推行并科之人，替陛下收服这部分人，轻而易举。

    如今这朝堂争斗中，三派已经渐渐有了默契，这样的默契与国不利，陛下启蒙容忍？这才提拔了顾长明。可是顾长明惹起众怒，早有一天陛下不得不为平息三派而除掉他，到时候三派怕不是要翻了天！

    于是陛下又看中了王稷，被称为第二个顾长明的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棘手之事顾长明做了，留给他的，反而是一个更容易施展拳脚的朝堂。但是陛下，王稷真的是顾长明第二吗？如果他又回归世家呢？他会像顾长明一样递上投名状吗？

    所以，哪怕是女子，只要能够打破三党平衡，并科就有它出现的道理。”

    皇帝听完大长公主的一番话，陷入沉思。

    他对女人的好感和放心都来自从小对他呵护有加的姐姐，大长公主一心一意为了他和大周，从未贪慕权势。因此皇帝并未向其他男人一样本能的防范女人的翻身。

    他是天下之君，男女于他都是臣子罢了。

    大长公主想起王稷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开口道：“陛下，您可以在今日朝堂上提出恢复女科，看看百官的反应。若是恢复女科是所有官员都反对的事，那并科便是必然了。”

    为什么会反对呢？因为藏在潜意识里的不安和恐惧啊！

    皇帝看着跪倒一地阻止他的大臣们，笑了起来。

    他找到了，新的制衡朝堂的兵器。

    “众卿平身吧！”皇帝温和的开口。

    百官见皇帝轻易就松了口，心想这可能只是皇帝的一时兴起，也同时松了口气。

    “众卿的担忧不无道理。自二圣开国来，大周以学为贵。这不管男女，最重要的是才学能够立得住！而女科的贪腐已经证明这考上女官的女学子们并非凭真才实学，无法服众。

    既然如此，这女科的存在便是对天下学子的不公！理应废除！”

    朝臣们没想到皇帝竟然直接下令女科废除，这大长公主的面子不给了？

    众人大喜，大拜：“陛下圣明！”

    “所以礼部准备一下吧！今后科举男女同考，以示公平！”皇帝微笑着起身，没有给愣住的百官留下一个眼神，快步离去。

    百官：……？？？

    怎么回事儿？

    我们是不是听错了？

    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快？什么恩科？什么男女同考？开玩笑呢？

    官员们回过神，刚要用老方法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劝谏君王时，发现皇帝早就溜了，只留下一道旨意。

    “陛下啊……”刚哭个头便戛然而止，憋的众人满脸通红。

    “文大人，这……”

    “王爷你看……”

    “王大人啊……”

    三派党首被团团围住，被吵着希望他们能劝谏皇帝收回成命。

    文阁老和王阁老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若是他们做阁老时通过了这么荒唐的政令，是要遗臭万年的！

    二人肃然点头：“本官定会去劝谏陛下！”

    只有东临郡王悠闲悠闲的事不关己，他扫过勋贵们的脸，笑道：“本王是陛下之臣子，陛下说的就是圣旨，本王怎么能反对？若是诸位有意见，可以亲自去拜见陛下，向陛下说明，陛下是圣明之君，定然会采言纳谏。”

    呸！狗腿子！众人心中破口大骂。

    勋贵们一看东临郡王这德行也就熄了火，这家伙最得圣恩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何必去走相反的路惹陛下不快。那些凭本事考上来的官员有资本跟皇帝杠，他们世受圣恩，除了出身没什么拿的出手，“以学为贵”这隐形的护身符都照顾不到他们。

    算了算了，不起哄了！

    反正有另外两党呢！他们最着急了！

    可惜，两位阁老沉着脸回来了。

    “文大人，王大人，陛下态度如何啊？”

    文阁老面无表情，语气生硬：“陛下松了口，将今后科举男女同科改为明年开一次恩科，只录三十人。若是没有女子进士及第，那就说明女学子与男学子相比，确实没有才学。那今后女科女官和并科之事，都不再提了。”

    百官没找到后两位阁老出马，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这样，难怪文阁老的脸色这样不好。不过进士及第那就是前三名，根本不可能有女子考上嘛哈哈！

    文阁老不再担心并科之事了，他恼火的是没想到，皇帝这次的态度如此坚决，他们两个老骨头以死相逼才让皇帝退让。皇帝头一次对他们露出充满帝王威仪的眼神。

    这就是，皇帝的决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