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第一件重要事便是秀女大选。清初时,外八族选秀本是在腊月中下旬举行,直到雍正十一年,也就是云梧原身那一届选秀,雍正下旨改为第二年初春,自此,在二月选秀变成了惯例。
不同于一年一度的内务府小选,三年一次的大选由户部主办,八旗的各级基层长官将各旗内适龄女子呈报至八旗都统衙门,统计汇总过后再由户部上报皇帝,定下殿选的具体日期。有疾、残疾、相貌丑陋者经过具保,奏明皇帝后,可以免选,自行婚嫁,除此之外,所有八旗内十三岁到十六岁的适龄女子都必须参选,如果因为种种原因错过选秀,下一届时即便逾龄,也要参选,没有经过选阅的八旗女子,哪怕到了二十岁也不得私自聘嫁。
正当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候,宫外突然传来消息,果亲王允礼薨了。
二月二龙抬头,本是个喜庆节日,宁寿宫却因为这个丧讯多了几分萧索。皇贵太妃带着云梧去探望果亲王的生母勤太妃,一进门便发现屋子里檀香味重了许多。
勤太妃上前来迎接皇贵太妃,她看上去精神头还好,“您来啦。”
皇贵太妃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勤太妃勉强笑了笑,“我无事……”
“允礼向来体弱,我虽已料到这一天,”她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眼泪也不自觉流了下来,“可这心还是痛啊。”
哀莫大于心死,云梧根本不知道怎么出言安慰,皇贵太妃心中叹气,“节哀。”
从勤太妃处离开,皇贵太妃沉默了一路,回到自己的住处,才对云梧道:“年轻的时候见到有子的嫔妃,自己羡慕的不得了,如今再一想想,孩子便是牵挂,比起白发人送黑发人,孑然一身,好似也没什么不好了。”她看向云梧,“你也是不愿要孩子,所以不愿承宠,是吗?”
她的眼睛好似能看透人心,云梧心一抖,觉得自己在皇贵太妃面前无所遁形,她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便听皇贵太妃摇了摇头,失笑道:“罢了罢了,也不知你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怎地就像看破红尘了似的。”她话里意味深长,“只是世事无常,后宫也绝不是一潭死水,树欲静而风不止,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云梧顿了顿,“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顺其自然吧。”
皇贵太妃若有所思,片刻后笑了,“心态倒是好。也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允礼府上妻妾很少,膝下血脉只有一子一女,且都早夭,身后无嗣,乾隆思考许久,与王大臣们决定将自己的弟弟弘瞻过继给允礼。
弘瞻是雍正的第六子,雍正驾崩时只有三岁,自小养在圆明园,身边的随侍太监不上心教导,还曾傻乎乎地叫乾隆“汗阿哥”,乾隆听说便将他接回宫里,和永璜、永琏养在一处。如今弘瞻已有六岁,也知道过继是什么意思,得知自己不再是汗阿玛的儿子,而是成了十七叔的儿子,弘瞻心里不太舒服,但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安排,给允礼披麻戴孝。
为了抚慰失子的勤太妃,乾隆还将皇后所出的三公主送到宁寿宫抚养。太妃抚养格格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寿康宫裕贵太妃便养着自己的亲孙女、弘昼的嫡长女,因着小格格年纪比三公主小,在宫中被称为四公主。只是皇帝送出自己的嫡出女儿可不多见,当初乾隆一登基就将三格格封了和敬公主,可见十分喜爱这个女儿,这都能送给勤太妃带,乾隆也是下了大本钱了。
一众安排并没有耽误大选,殿选依旧如期举行。提前被送到京城的各旗秀女乘坐骡车至神武门,按照满、蒙、汉三军旗的顺序排车入宫。一般一天只选看两旗,宫中后妃亲戚在前,以前被留牌子这次是复选的秀女在中,本次新送选的秀女在后,按年龄排序,大约五六个人一排,供太后和帝后选阅。被留牌子的秀女或给皇子皇孙拴婚,或给宗室王公子弟指婚,或成为皇帝的嫔妃,如果成为后妃的候选人,还要留宫住宿一段时间接受考察,确定摸清楚秀女的性子之后才会最后决定能否入宫。
本来选秀女没有云梧什么事,但是纯妃想凑热闹,皇后便叫上所有内廷主位一起了。选秀女并没有想象中的争奇斗艳,秀女都是一个打扮,素面朝天,也不许戴首饰,都是十来岁还十分青涩的小姑娘,偶尔有出挑的还是十分明显的。
因着和敬被送走的事,皇后情绪不是很高,但是依旧尽职尽责,贵妃偶尔留下几个姑娘,纯妃却是撂了不少牌子,云梧和嘉嫔坐在一旁安静看着,并不插话。
“永璜过两年就到年纪了吧?”期间太后问乾隆,“要不这回先留个好的,小选不一定能有合适的呢。”
云梧听见不由满脑袋黑线,永璜今年才十岁啊,两年后也才十二,这么早娶媳妇简直是残害儿童,太后想抱曾孙的心情也太急切了……
幸而乾隆还不想这么快当祖父,笑道:“不急,三年后大挑再选也来得及。”
皇帝这么说,太后也就作罢了。
一连看了几天,二三十个得了记名或上记名的秀女被留宫察看。她们都是年纪轻轻未出阁的姑娘,若论心眼,哪里比得过宫里活成人精的老嬷嬷,如果嬷嬷们发现谁性子有不妥当的地方,都会告知太后皇后,这样一来,心性不佳的秀女自然不会被选中,以免闹得后宫乌烟瘴气。
清宫选妃,一看家世二看德行,相貌反而是其次,许多长相出色但性子不好的小姑娘都在留宫复看这一步被刷下去了,最后两个姑娘脱颖而出,被封为贵人。其中一位鄂贵人西林觉罗氏家世显赫,父亲是从二品安徽巡抚鄂乐舜,叔祖父更是肱骨重臣保和殿大学士鄂尔泰,故而皇后即便觉得她性子有些娇纵,最后还是留了她的牌子,并且将人安排到了翊坤宫;另一位索绰罗氏虽然家世长相皆不如鄂贵人,但是德言容功无一不是这批秀女中的顶尖,被赐封号‘秀’,住嘉嫔的长春宫。
翊坤宫要住进新人,云梧早早便叫人将后殿收拾出来,嘉嫔也是同样。翊坤宫后殿曾住过还是贵人的嘉嫔,故而云梧只是动动嘴巴,让人简单整理一下就可以,长春宫后殿却是许久不曾住人,需要翻新,工程不小,嘉嫔更是唯恐下人做事不周到,亲力亲为,时时关注着进度,结果这日嘉嫔正往后殿去的时候,居然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嘉嫔的宫女如意吓得慌了神,还是长春宫的掌事太监康公公连忙派人请了太医,又通知了离得最近的云梧。
云梧一听,立马来了长春宫,进门便见嘉嫔躺在床上,已经醒了。见云梧特意折腾了一趟,嘉嫔连忙挣扎着起来,十分不好意思道:“我没什么事,是下人大惊小怪,倒是劳动娘娘特意来看我。”
“先老老实实躺好,有没有事太医说了算。”云梧伸手将她按回去,瞧着她脸色依旧发白,不由皱眉道:“你是最近没睡好?”
嘉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说最近唯一多出来的事情就是时常去后殿转一转,可是她作为主子,自然不会做什么体力活,也就是站在一边看着,难道这样都能累着?嘉嫔尴尬,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她有这样娇弱吗?
“啊!”一旁的如意却突然叫了一声,兴奋地道:“娘娘的小日子已经迟了七八日还没到,会不会……”
嘉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红了脸,她小日子素来准,因着最近比较忙,几日后又是请平安脉的日子,故而这次迟来她也没在意,难道真的是?
她手不自觉抚上小腹,心里涌起了期待。云梧闻言也眼睛一亮,笑着握住嘉嫔的手道:“太医马上就到,到时候咱们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来诊脉的太医到了。外头春光正好,太医一路小跑,出了一身薄汗。他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恭请娴妃娘娘、嘉嫔娘娘金安。”
“不必多礼,”云梧让他起来,“快给嘉嫔看看。”
太医姓邵,名正文,看着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模样,许是新来太医院,云梧这是第一次见他。邵太医长着一对又粗又浓的八字眉,偏脸上表情十分严肃,看得云梧十分想笑。只见他拿出一方精致极薄的丝绸绣帕,垫在嘉嫔手腕上给嘉嫔请了脉。
过了许久,邵太医才收了手,躬身对嘉嫔道:“恭喜娘娘,虽然脉象还浅,但是喜脉无疑,娘娘已经有了一月有余的身孕。”
嘉嫔紧张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喜悦渐渐泛上心头,脸上的笑也止不住了,“多谢邵太医。”
见她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云梧不由失笑,叫来康公公,让他第一时间派人将喜讯告诉太后、皇后和乾隆。伺候嘉嫔的宫女也都被云梧叫了过来,让她们听邵太医讲了一些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等邵太医交代完毕,嘉嫔也总算回过神来,亲自给邵太医包了个厚厚的红封,送走了邵太医。
云梧笑着对嘉嫔道:“恭喜!”
嘉嫔双颊发红,眼里亮晶晶的,一想到自己一时失态,累得云梧替自己安排一切,不由羞涩道:“叫娘娘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跟我这么见外作甚,”云梧替嘉嫔高兴,“这可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龙嗣,大喜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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