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不说这些了。”谢鲸歌伸了个懒腰, 尾巴轻轻甩了甩, 转移话题, “你呢, 你为什么回了这里?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丹朱淡淡道:“闲着没事,回家看看罢了。毕竟我当年算是在旸谷长大。”
谢鲸歌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可不像你的脾气。我还以为你一被放出来就会去算账报仇呢。”
“我只想沿着当年走过的路从头看一遍而已。”丹朱仰起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它丝毫没被方才血腥的厮杀所污染, 或者说即使被影响了, 也会很快重新变得洁净蔚蓝。
一如万年以前。
“旸谷。桑野。昆仑。帝台……”丹朱一个一个地念着自己从小到大去过的地方,眼里依稀有几分怀念和惘然,“我很久很久没回去过了。我只是想沿着当年的路再看一遍而已。”
“真的不报仇了?”谢鲸歌追问道。
丹朱笑笑, “懒得。”
“我出来之后犯到我头上的,我会一一给他们教训。”丹朱说, “其他的……算了,麻烦。”
如果不是帝江自己跑来,她连他都不想理。
昨日已成昨日, 她实在是……不想再回忆了。
这样就挺好的,沿着曾经走过的路看一看, 看完了就找个地方归隐。
或许再过几百几千年,她就会和无数前辈一样,百无聊赖融于万物之中了吧。
“对了,你早就知道我出来了?”丹朱心里一动, “谁告诉你的?”
“我关心关心老朋友的事情还不行吗?”谢鲸歌撇撇嘴,“好啦,是异管会发的消息。”
异管会?
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有点高啊。丹朱想。一个成立才几十年的组织,势如破竹地把华夏大大小小的玄学家族和势力纳入掌心,还干净利落地收编了三方界碑守护人,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如今的世界人类说了算,我们这些在人类地盘上的妖都要登记造册,虽然我属于九安辖区,但九安毕竟名义上是异管会下级,所以我还是在他们那里进行了户籍登记。”谢鲸歌解释道,“异管会通过注册的信息联系到了我们,说神女丹朱出关,他们想请神女赴京坐镇,见到你的妖需要及时上报。”
谢鲸歌说,“他们怎么知道你的本名是丹朱?”
丹朱垂下眼眸。
以前她对外用的名字一直是“明烨”,知道她本名的寥寥无几,这些人后来大多死的死归隐的归隐,于是她的名字就成了掩埋在历史长河中的秘密。
会是谁告诉了“异管会”这个组织呢?
异管会找她,有有什么目的?
“你看守了界碑这么多年,能控制住它吗?”丹朱说,“我还是想回旸谷看一看。”
“刚才海水倒灌不会是你干的吧?”谢鲸歌突然警觉,“我就说那群脑子有坑的叛党怎么会弄出这么大动静,原来是你!”
“是我啊。”丹朱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往东走的时候就在想怎么才能回到已经没了的旸谷去,想来想去只有界碑最合适。”
谢鲸歌突然暴怒,“叛党脑子有病你脑子也有病吗?界碑镇压的是界壁,动了它就会牵动全身,到时候北方沿海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想过吗?”
“与我何干。”丹朱毫不在意,“那是人类自己的事情。”
谢鲸歌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她的脖子,“你取走我闺女的心头血是——”
“是为了进界碑。”丹朱坦白。
然后她就被巨大的尾巴“啪啪啪啪”在脸上左右连环扇了好几个巴掌,直接把她给扇懵了。
谢鲸歌大尾巴在水面猛拍,海水顺着她灵力引导飞扑上来,劈头盖脸地砸向丹朱,瞬间把她淋成了落汤鸡……不是,落汤鸟。
丹朱茫然地抬起头,看到谢鲸歌朝她比了个中指,“傻逼,离我闺女远点。”
鲛人的手指比人类多一个指节,直起来的时候也比人类的手指更为修长,于是中指竖起来也格外的……显眼。
然而脱离时代太远的丹朱并不知道这个手势代表的含义。
“不去就不去,何必发火。”丹朱说,“打不了我自己再试一次。”
“你还真信通过界碑可以去平行世界?”谢鲸歌冷嘲,“你清醒一点,界碑没那个本事。它只能给你看一个投影罢了。”
“看看假的也不错。”丹朱说,“反正我也只不过是想看一眼小时候待过的地方而已。”
“你真的不帮我吗?”丹朱语气淡淡地说着威胁的话,平静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我迟早要回旸谷的,你不肯,我自己动手,造成的后果只会更严重。”
谢鲸歌冷冷地注视着她,过了许久,扯出一个满含讥讽的笑来。“你还真是,像以前一样讨厌。”
“难怪最后落到那种地步。”
“随你怎么说。”丹朱依然风轻云淡,“走吧,去界碑。”
谢鲸歌最终还是没有带她回界碑。
她将丹朱带到一片空荡荡的海上,问:“这里,眼熟吗?”
“……旸谷?”丹朱有几分迟疑。
“不错。”谢鲸歌说,“这里就是当年旸谷所在的地方,如果潜得够深,说不定还能找到扶桑树半朽的根系。”
“界碑我是不可能再让你碰的,不过我倒是可以凭借这里,复原出一个它曾经存在过的时间的幻影。”谢鲸歌说,“不出意外的话,你也能看到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只是不能碰触到。就像看立体电影一样。”
丹朱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谢鲸歌松了口气。
她游到估算出的位置,整个身体浸入水中,不断下沉。
银色长发在水里漂浮,折射出细碎的亮光。
丹朱在海面上等待着。
很快,咏叹般的歌声从海水深处传来——那是谢鲸歌在吟唱。
鲛人的歌声是天赐的优势,他们的歌声能贯通虚实、连接时空。
丹朱能感受到,在谢鲸歌的嗓音中,这片海域起了微妙的变化。
似乎有什么久远的时空被呼唤归来。
这片海域的海面上,无数浪花调转了方向。
它们以谢鲸歌潜下去的地方为中心,一波一波从四周涌来,像在点头致意。
之后,又像螺旋一样盘旋起来,螺旋的边缘将这片海域与其它地方隔离开来,无形的结界慢慢形成,将这一切笼罩了起来。
“好了。”谢鲸歌的声音从海底幽幽传来。
“你做好准备,马上就要出现了。”
谢鲸歌从海水深处浮了上来,示意她注视某个方向。
丹朱凝神向上看去。
海天一碧的颜色逐渐褪去,天边璀璨的红霞、海上葱葱郁郁的巨大树冠一层一层晕染一样逐渐出现。
丹朱忍不住微笑起来。
然而下一刻,眼前的场景突然抖动了起来。
火烧云和扶桑谢幕退场一样快速远去,在视野尽头碎裂,丹朱感觉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后退,想停也停不下来,整个人宛如坠入深渊。
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伸出来,扶住了她的肩膀,止住了去势。
“我的小雀鸟,你又撞在我手里了。”
是帝江。
“好可怜啊,一觉醒来,世界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
视线尽头的旸谷持续分崩离析碎裂成片,身后帝江的声音神秘莫测。
“没有人记得你,没有人理解你,你在天地间茕茕孑立,像一只离巢的雏鸟。”
“最终还是只有被你背叛了的我,会不计前嫌地陪着你。”
这个场景,和当年是多么的相似。
丹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就成了令诸天神魔畏惧的战神,却依然无法清除被埋在心底的,幼年时的恐惧。
那时候九天十地都对她展开了连绵不绝的追杀,只有帝江肯接纳她——如果说兄长的背离是噩梦的起始,那么帝江所谓的收留,就是地狱的开端。
“跟我走好不好?”帝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
丹朱咬着牙抵抗着冷彻骨髓的寒意。
“你、做、梦。”她说。
答案一如万年前。
说出这个字之后,恐惧如潮汐般褪去了。
丹朱挺直了腰,冷静地笑了。“当年我拒绝了你,如今也是。”
“我的小雀鸟,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那个声音叹息着,“何必呢?当年你拒绝了我,最终却还是成为了我的部下。如果不是我,你又怎么能成为神庭中执掌大权的战神?”
那又与你何干呢?丹朱想,你又凭什么介入我的生活,把我的一切拖入深渊?
无名的怒火在心底燃起,曲阿在掌心出现,摇曳出清光一片。
然而在她动手之前,一道锋利的破空声响起,斜斜地擦过她的肩头。
谁?
丹朱霍然回头,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徐青。
徐青刚刚从幻境里出来,上一秒还在焦急地想告诉幼小的丹朱不要回应魔的任何要求,却用尽方法都无法让丹朱听到。
她还没有亲眼看到丹朱安全,就被世界的排斥力彻底掷出。
结果刚回过神,就听到了和幻境中的魔极为相似的讨人厌的腔调。
他在诱骗着丹朱,还把丹朱叫做“我的小雀鸟”。
徐青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手就削断了那只搭在丹朱肩上的脏手。
“拿着你的断手滚!”
“我花了三千大洋买回来的小孩,什么时候轮到你碰了?”
“是你?”帝江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身形渐渐散去了。
丹朱愕然地看着徐青,竟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慈爱?
???
“你还好吗?”徐青问。
刚刚和幼年丹朱分别,再面对成年面貌的她,徐青有点不自然。
“没事。”丹朱简短地回答。
“谢……”丹朱本想叫谢鲸歌过来解释结界出了什么问题,扭头却发现她在徐青回来的时候早就跑了,这才想起谢鲸歌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只好硬生生把话憋回去。
徐青大度地说:“不用谢。”
丹朱:“……”
“还是得谢谢你。”丹朱被这句话憋住,半晌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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