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不恶, 便不会毫发无伤站在这。
他若是恶……自古忠孝两难全, 而如他,便是善恶难辨。
“萧家阿郎,我与你无怨仇, 当年真不是我害了萧长代。”
今日白天。昏暗阴臭的地方, 惨嚎声凄厉。越往里走,越发瘆人。
一处木桩牢房,高处的小四方窗投进散白微光, 恰好落在男子腿膝那处湛蓝衣裳。
他身形挺拔, 肃立而战, 脸隐藏半昏之中,脸色晦暗不明。
角落处, 有一人盘腿坐在潮湿草席上,散发披下, 连鼠从脚步慢跑过也不惊慌。
沙哑粗砺声缓缓道,“当年我受命收集证据, 预上书弹劾他。这世上清官难做, 我查了三月, 竟未找到他丝毫破绽。”
“我布衣出身,当年一步一步爬到中枢位置, 贪污受贿之事见得多了。朝堂高位, 廉洁公正之人少之又少。当初萧长怀一心扶持太子殿下,那时你还小。太后生了十二皇子,有废太子立自己亲儿子的意思。长怀道太子聪慧, 那十二皇子四岁就欺善宫女,三岁看老,定不成大器。”
“所以父亲致力辅佐太子,自此被太后视为毒瘤,妖言惑众侮我父清名,害他死前一时也听得百姓骂声。”站立的男子将他的话说下去。
他长长说了这段话,角落草堆上的人抬头看他,自己眼睛尽半瞎,他又站得远,看不清了。
他声音冷冽肃厉,毫无波澜。
“他一生为君,为百姓。实乃我等佩服。”苍老声道。
萧宁熠冷哼一声,动了动脚走了。
平生尽为百姓,倒头来却落得君民不喜地步,有后人佩服又如何。
父亲去世前夜,自己在跟前伺候汤药,瞧着两颊因病弱凹陷,瘦得只有骨架子的父亲。他问,这么做可值?那些愚民。
父亲虚弱得哼呜两声。若他健在,定会斥骂自己。可惜呀,他早已瘫在榻上,连说话都费力需要人去猜。
不值。他从牙缝挤出这两字,被君王不喜,被百姓唾骂,落得一身病。
舀了一勺汤药凑在父亲唇边,看着他唇瓣蠕动,而后费力闭上。浑浊老眼不满恨恨盯着自己。
母亲在旁踌躇预上前,她软弱依附父亲半辈子。
如今父亲病重,依靠得唯有儿子,这个心软的女子思量后还是收回步子,不忍撇过头去。
愚上唯有强,有权。
“无事的。”怕她心中还想不开,话语十分有把握:“他们奈我不得。怎么也不会由得人再把你抢走了。”
“哦?”容宛突然想起那天在道馆看到淳迟哥哥,为何自己醒来便是一家客栈。明明周遭都是侍卫,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对上他视线。
萧宁熠与她一笑,其中意思昭然若是。
容宛柳眉一撇,思忖半晌,忽而惊讶看他,眸中不敢相信,“你?”
轻轻将心中所猜说出,“夫君,你是故意……故意让淳迟哥哥把我带走的?”
萧宁熠抬手托着她臂弯,力道微微收紧,她胳膊太细,堪堪握拢。弯腰凑近她,将她面上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吐气:“宛娘,我不信任何人。”
“所以,您不信我吗?是在怀疑我吗?”不知为何,这样的夫君有些陌生。他不摇头,也不点头应。
她继续道:“由得淳迟哥哥带自己走,从此不再相见?”
后怕的寒凉爬上脊背,容宛往后挪了小步,指尖掐着掌心。
慕晴姐姐说:宛儿,其实男人的情.爱也是藏在眼中的,你仔细去瞧。她抬眸去看,看到是一团深潭,似要将人吸进去,这个怎么看?得花多久来看?
难道近半年的朝夕相处,温柔以待都是错觉?
“宛娘……”他唤了一声。女子红了眼眶,眸中盈盈璀璨,似有星子掉落。
夫人,娘子这些称呼他不喜欢,却极喜欢这样叫她。
前朝有位阮大人,爱极了自己的夫人,生前亲手刻了爱妻墓碑名,上头前四字便是吾妻芊娘。
容宛胆小,却有些固执,微红了眼眶,撇眉轻语:“所以,我不配得到你信任吗?”
明在暖阁中,明方才还在温存,转而便对上他凉薄的目光,容宛只觉得冷。
萧宁熠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快得容宛来不及去捕捉。
“您大抵可以问我的……”算了,不想去看了,她垂首小声说道。何必说这么伤人的话呢。
慢慢挣扎,顺从收回自己手,往后退了两步。
无言一起吃了晚膳,期间他往自己碗中夹肉放菜,容宛无声将那些拨到一边。
后瞧着阿郎走出屋子,语芙身后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阿郎跟夫人这是冷战了?!
“不吃了。”容宛烦躁将手中竹箸放下,心中烦躁也往外去。再走到外屋便感觉到冷,缩着胳膊又退进来。
掀了帘子站定,快步去旁边拿案几上的绣棚,强耐着性子扎了几针后,看了看,花儿绣得歪歪扭扭,‘呵’一声,心烦气躁放下。
外头天快黑了。
“夫人?”看着容宛抱着自己寝衣往外去,语芙忙跟上去,“您要去哪?”
一股脑走出屋子,脚往左边走了几步,顿下看着正要上石阶的人。
“去哪?”他眸色黑了黑,走上来看她手中。
怀中抱着衣裳,心虚道,“去找乐青玩会儿。”
知她心中所想,萧宁熠脸沉下,看她怀中:“带着寝衣去玩?”
“……”别扭想将这衣裳藏起来。
萧宁熠直接大步前来扯她胳膊,将人往里拽。
“你你你……放开我。”踉跄跟在他后面,挥手时怀中衣裳落地,恼道:“明明就不是我的错,你又生气了!”
以为他又要做那起子事,容宛颤颤巍巍腿都在打颤,忍不住喉道:“我真的是去找乐青玩儿!”
前头的人停下步子,手腕一转将她拉到身前,竟笑了,将她放在榻上坐着。
随即附身倒在她怀中,手交叠放在自己腹中,闭眼睡去。
容宛被他这番弄得有些怔愣………
低头看着腿上阖眼睡去的人,英朗俊眉微微撇着,忧愁如何也化不去。
开始她不敢动弹,久了,估摸着他熟睡了,伸手去抚他眉眼,想要将他墨眉展平。
食指指腹轻落下,感觉细微柔痒,顺着眉形慢慢往两侧舒展。
一次、两次、三次……数不清是几次后,彼时才觉得他……夫君才是一个世间的人。不威不怒,说话也不想刚刚那般呛人多好啊。
心中想到今早见的娅姐儿,扑在自己怀里,香香软软的,说话也甜糯糯的,多讨人喜欢呀。
若是以后生的孩子随了夫君的性子……,脑中顿时出现一个漠着小脸的娃娃,抢了他玩偶似的,恼嘟着嘴跟自己赌气。
不敢往后想了,仅仅想到这容宛就轻笑出声来。
身子微颤,把腿上的人弄醒了,容宛立马掩了笑,话语却掩不住笑意,“您醒啦?”随后推推他,“夫君快起来,我腿抽筋了。”
萧宁熠起身问道,“方才笑甚?”
“没笑什么。”她才不说呢。待腿不麻不抽了,才站起身去桌边倒了一杯茶,走过来递给他。
萧宁熠颇有深意看了她一眼,接了茶喝了等她放了茶盏回来,将人搂在怀里。
贴面相挨:“乐青的事我已经处理好,等过两日淑妃娘娘出宫礼佛回宫时,她便随着一道进去。”
心里虽舍不得乐清,但还是应头答应:“好。”
如此腻歪,似方才那不悦没有发生。
但容宛先托盘而出,手推在他胸口,目光真切地看他:“夫君,不管你信我否,在我心中,我此时依然是信你的。”
萧宁熠神色霎时愣了一下,而后心间有温泉涓涓细流。
握着她手,他亦认真看向她:“宛娘,没有人能替我痛,替我苦,唯有被我连累。”
“今日我只沾了血迹回来,待明日也许是胸口扎了把刀……”
“不会的,”容宛忙摇头,抽回自己手触上他唇,目光真切:“我陪着你,陪着夫君。”
萧宁熠笑了,笑她这单纯的性子。
瞧他手空握成拳抵着唇边,低低闷笑,容宛心中纳闷,是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唉……”他叹气,将人搂在怀中,“我方才不是故意不回你的。不是不信你,故意让人把你掳走。我有我的思量,宛娘。”
她还未知自己虽处朝高位,但身后亦然是万丈悬崖。若有不慎,势必会同父亲那般,身败名裂。
太子早已是皇帝,虽助他登上皇位,逐出十二皇子,让他暂且没有顾忧。
但宫中太后母族在朝中树大根深,铲除那些费事费力,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
暗暗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容宛故做凶悍样子,“不说就不说,还跟个小娘子似的扭扭捏捏!”
气来得快,走得也快,好哄极了。
怀中娇软,萧宁熠道,“下月便是你生辰了,我们再去一次轩清山,在山中过年可好?”
“那不是要在那待上两月?”从他怀中撑起,容宛心中欣喜看向他。
自己生辰在冬月初三,若是真在那待两月真好了,着实想念那里的温泉。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我的现言封面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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