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剔已经习惯了他这般多变的情绪, 于是赶忙开始东拉西扯,只说是哪家公子又有约了, 还说哪家青楼院又开门了, 连带着又念了好几句, 这几日谁又找他办事了,话一茬一茬的。
不过他说了半天, 陆谏仍旧沉着脸坐着。
他屈膝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搁在台阶上。
阿八摇着尾巴靠近, 凑近他搁在膝盖上的手,小心呜咽了几声,但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只得自己灰溜溜的滚到了地上的盆边,吃了起来。
陆谏岔开腿,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一下一下的轻点,似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毕剔说了一会仍见他没反应, 便觉得说的无趣。
他打了个哈欠,在阿八边上小心的逗了会,见最后阿八龇了牙, 才赶忙站了起来围着院子走了一圈。
就在这间隙,偶然瞧见正从院子门口路过的张妤, 本来一副哈欠连天的毕剔,立刻抖擞了精神,喊住了故意视若无睹的张妤:“张姐姐,你这是送完小白脸回来了?”
这话说的, 听得张妤登时顿了步子,冲着毕剔笑道:“若是论脸白的话,我倒是觉得,怕是没人比毕公子更称得上‘小白脸’这话了吧。”
她刻意咬重了“小白脸”三个字。
毕剔没生气,吊儿郎当的摇着扇子道:“不敢当不敢当,姐姐夸我呢,我自然高兴,不过说句老实话,若是真论脸白的话,谁还有咱们家世子脸白啊,姐姐您说是吧?”
毕剔承认陆谏一直不理他,这是他故意的。
其实陆谏从毕剔喊住人的时候,就抬了头,这会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张妤。
张妤不想回应毕剔这话,于是抬了步子便想走。
“今日的人情,你会记着吧?”椅子上的陆谏阴沉着脸开口。
张妤抬步的动作慢了一下,平静道:“自然。”
陆谏说完,就站了起来:“但愿你不要忘了,不然的话,那书生若是出了什么事便不好了。”
他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未有人注意,他紧掐住小指,似乎极力在克制某种情绪。
这边毕剔也顾不上跟张妤说话,跟在陆谏后头赔罪:“我方才说笑的,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院子里,只留下蹲在一边的阿八可怜兮兮的舔了舔盆里的鹿肉,但也不敢待久,看见还站在院子外的张妤,缩头缩脑的跑了。
张妤皱着眉,此刻有些懊恼。
她觉得定是自己今日失了态,才让陆谏以为抓住了把柄,往后好拿捏自己。
她有些心烦,同时心里又骂了声。
也不知道这厮怎么回事,这么些年过去了,难不成还急着那时的那件事,到而今还想着怎么报复自己?
要真说起来,自己不找他麻烦便算是好的了,他又哪来的气。
这般想着,张妤开始考虑换院子的事了。
其实这事她几年前提过,只不过那会张鸣成不答应,说是院子刚住下,长公主那边不好交代,便让她再住了几年,这么一晃,也过了六年,也是该换院子了。
等聒聒噪噪的毕剔走后,言清走到了陆谏边上,低声回道:“世子,人查出来了。”
陆谏没说话,言清继续道:“那姓叶的十三岁丧父,而今只有一个寡母。来京城,是六个月前,同岳秀儿她们一家一道搬来的。到京城那日便四处打探,之后托了牙人找了江府赁居屋子,而今就住在长兴街武巷江府的名下宅子里。再此之前,他与其母一直居住在安阳,从未到过京城。”
陆谏蹙了眉:“一直居住在安阳吗?那姓叶的也从来没去过咸阳城?”
言清摇了摇头。
陆谏有些不解了。
安阳与咸阳虽说不远,但也隔了几处县城,马车不休少说也要走上十天半个月的,那这张妤是怎么认识他的?
“消息可靠?”
言清点了点头,但还是谨慎道:“要不小的还是再去查查吧?”
陆谏随后便挥了挥手,招呼言清下去了。
言清出去后,他便烦躁的在房中踱了踱步子。
若是没见过面,那俩人是怎么相识的?
他可不觉得张妤那日与那姓叶的会是一面之缘,那日她的失态可明晃晃的装进他眼里。
这般想着,陆谏心口越发像堵了气,他攥了攥拳,咬牙道:“叶路生。”
张妤这边呢,她第二日的时候,便想跟张鸣成提换院子的事。但没想到,她去到张鸣成院子里时,刚说了个头,便被张鸣成截住了话,只说她来的凑巧,让她坐着等会,说是有客上门。
本来张妤还奇怪呢,既是客来了,哪还有让她等的,可不早早让她退下了。
之后等人来了,她才知道为何张鸣成让她等着了。
顾家来京城的第二日,便上门来拜访了。
张鸣成显得很高兴。
作为曾经的老相识,现今飞黄腾达了,在京城这群达官显贵中嘚瑟不起来,但在以往那些穷亲戚中,那是相当得意的。
看着面前这个,还是地方小官的顾承义,张鸣成只觉得满心舒畅。
“我就知道,张大人定是龙凤,早有一日会一飞冲天的,而今真是可喜可贺啊。”顾承义脸上的笑带着讨好,捧了杯茶给张鸣成。
讨巧谄媚的声音张妤见过不少,但是听见这个声音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顾承义虽然脸上笑的欢,但心底早就在嘀咕,什么货色,早些年还不是靠着自己的接济,现今学会拿乔了。
不过面上丝毫未现,奉承完,还招了一直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年轻男子,“经知,你还不过来,给张大人奉杯茶。”
是一个年约十七八的男子,那男子生的周正,身材也好,着一身书生公子的打扮,有几分书生意气。
顾经知双手奉茶,微弯腰:“张大人,请。”
张鸣成没接,一双眼先在他身上打量。
顾承义看着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一哼,面上却笑道:“经知是个有出息的,今年已通过县里的院考了,本来我是想着今年过了才来京城的,但经知这孩子,非要催着我上京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京城里有哪家姑娘在等他呢!”
他说的好笑,但却实在隐晦的提醒,自己这次上门的目的。
张鸣成看着他,心里还算满意,他当然也知道顾承义的目的,无非是想问问他的意愿,是否履行当年的婚约。
其实这话他在信里已经提了几回了,但是张鸣成一直含糊,含糊的主要缘由的是,那会他嫌顾承义只是县里的县官。
但这次顾承义在地方政绩做的不错,这一次升任,看来是上头有意将他留在京城常驻了。
张鸣成那边有自己的打算,顾承义这边当然也有自己的思量。他知道京城这地方,各府关系盘根错节,想要混下去,并不容易。
这不,他这就想起来早年间和张鸣成婚约的事。
张鸣成现今做了驸马,又在京城驻扎这么多年,各路关系必然是比他好的。
一杯茶的事,张鸣成在脑子里过了众多遍顾承义往后能帮着的地方。
他和长公主随后成婚多年,但对于长公主这人的心思,仍旧是抓不住她心思。在官场上呢,各府世家虽然也结交了遍,但是在职位上呢,却也没向上动一动,实在是让他郁结。他有心想扶持自己的势力,但是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不上不下的,实在让人难受。而今顾承义刚升入京城,儿子瞧着又是个有出息的,他心里活络了起来。
张鸣成架势拿的很足,接过顾经知的茶,慢悠悠的喝完,才道:“叫张大人就生疏了,大哥的孩子,我看以后还是叫我舅父吧,反正往后也是一家人。”
顾承义一听,知道他这是认下了这门婚事,这才有了几分真欢喜:“也是,往后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怎么都应该亲近些,经知你就叫舅父。”
顾经知心里也一喜,但面上还是克制住了,不平不淡的行了礼,喊道:“舅父。”
张鸣成笑着点头,搁下茶后,对着左边椅子,一直沉默坐着的人,道:“阿妤,你也过来吧。”
张鸣成喊张妤过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想过千万次再见着顾经知时,她要做什么,刚开始的时候,她想把刀死死的扎在他身上,问问他,疼不疼。
后来,她要他跪在她身前,向她赔罪。
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想到。
许是过去太久,还是因为她终于认清了,现在的顾经知,什么都不知道。
他没有对不起她,也没有背叛她,所以他此刻还能露出一双白牙,笑意晏晏的冲她喊:“妤妹妹。”
他喊她,声音里没有丝毫羞愧,只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
她有些想笑。
原来从前,她甚至都没有看出来,他是如此刻意明显的讨好她。
“阿妤!”张鸣成对于张妤长久的沉默有些不满。
这边,张妤掩下心中情绪,低了眉,缓缓道:“顾表哥。”
她怕自己再看一眼,会忍不住情绪。
不过,在没见到顾经知之前,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能如此淡定。
顾承义见到张妤,一双眼睛便笑开了,看不清里头是算计还是什么:“阿妤都长这般大了呀,想想我那可怜的妹子……”
说到这,顾承义有些哽咽,但余光看到张鸣成的脸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转开话头:“我瞧着,阿妤和经知你们俩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跟我们俩个老头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若你们还是出去逛逛吧。”
张鸣成招了招手:“阿妤,你就带着经知在府里四处逛逛吧,你们这般久没见了,也是该熟悉熟悉。”
张妤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心里谋算着什么,什么话都没说,抬步便出去了,后边顾经知赶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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