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淡了过往的悲痛。
李萧三拜九叩之后,把香插.进香炉中,回首目光灼灼地看着方时休:“我想再拜一次。”
“……”方时休抿起薄唇,“该回去了。”
李萧失落地低下头,道:“那我再跪一会儿。”
方时休睨了他一眼,撑开伞想回到马车上。
走进院中,右侧青岗忽然剧烈颤动起来,像被人用力摇晃,方时休驻足看去,一道黑色人影蓦然从青岗后闯了出来。
刀剑刺破空气的声音,让方时休皱起眉头。
剑刃在夜色下泛起银光,从眼前一闪而过,很快便到了眼前。
朱雀。
——是。
剑尖直指方时休心脏位置,速度极快,在即将刺进胸膛时,朱雀伞浑身燃起火焰,烧成一只火鸟的形状,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剑刃。
黑影动作一滞,不再继续坚持,收回剑的同时,左手握着一只寒玉猛地印在火鸟身上。
一道惨烈的鸟鸣声响起,方时休心道不好,此人竟知道朱雀的克星?
朱雀?
——天尊,他手里的寒玉,是火系神兽的克星,此人绝非凡夫俗子!
寒玉虽不能伤及朱雀,却能让他仙术失控,方时休掌中一热,低头一看,发现是火焰已经在伞柄上燃烧起来。
——天尊!
灼热的疼痛让方时休潜意识地松了手,朱雀伞脱手而去,而如今月色朦胧,方时休眼上伤口若被月光照到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明明就差临门一脚!
见火鸟消失不见,黑影一剑刺向方时休,剑光凌厉,直取方时休心脏。
“时休!”
神殿内响起李萧的声音,方时休侧目看去,腰身忽地被什么东西缠住,紧接着身体一轻,转眼间就被拉到李萧身边。
李萧一手持着飞禽九节鞭,一手将方时休的头按在自己怀里,眼神锐利地看向不远处持剑之人。
方时休挣了一下,李萧便道:“不要动,别让眼睛照到月光。”
方时休身体一震,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为何杀他?”李萧冷冷问道。
黑影带着面具,将剑负在身后,身姿挺拔,压低声音道:“他不是天师,只不过是个江湖术士。”
方时休愣住了,此人为何会知道他不是天师?
李萧神色不改,“本王问的是,你为何杀他?”
黑影笃定道:“他必须死。”
李萧反问道:“你说他不是天师,却说他必须死。就算他不是天师,也不该死在你手上。”
从简单的几句话里,方时休判断不出,李萧是否相信了黑衣人的话。
黑影不打算回答李萧这个问题,剑锋一转,直指李萧:“李巳之,我不想同你动手。”
“那就不要杀他。”
“我不得不杀他。”
李萧拥着方时休转过身,将他推进照不到月光的神殿中。
“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伤你。”
方时休咬紧牙关,说道:“我想知道他是谁,和雪阳王有什么关系。”
李萧诧异了一瞬,旋即笑着点了点头,“好,都依你。”
在百香楼那日,刺客虽奔着方时休而来,却难保不会伤害到雪阳王,可戎风却站在雪阳王身后分寸未动,反倒是李萧捉拿刺客回来之后,他忌惮李萧的行为将雪阳王护在身后。
戎风如此关心雪阳王的安危,却没在第一时间护住雪阳王,只能说明他早已知晓刺客不会伤害雪阳王。
若百香楼刺杀与雪阳王有关,那么眼前之人必定和雪阳王脱不了干系。
方时休从衣袍上撕下一条二指宽的布袋,将它系在眼睛上,遮住那道伤疤。
李萧的长鞭和黑影的剑刃纠缠在一起,尽管黑影速度很快,却仍然躲不过长鞭的追赶。
“百香楼刺杀是不是你所为?”李萧呼吸平稳,丝毫不为动作所累。
黑衣人挥剑动作愈发利落,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萧却像已经知道了答案,长鞭缠着黑衣人的手腕饶了几圈,紧接着用力一拉,暂时控制住黑衣人的行为。
“你是汤贯。”李萧斩钉截铁地说。
黑衣人听到他的话,身形顿了几分,“我不是。”
汤贯?
如果黑衣人是汤贯,就说的通他为何一口咬定方时休不是天师一族,寒玉会出现在他手里也稀奇。
与此同时,方时休听到了朱雀咬牙切齿的声音。
——天尊,此人魂魄受损,与肉身相互排斥,他是雪阳王身边的小侍卫!
方时休心中一震,倘若是戎风,一切便都说得过去。
那一日,在百香楼里,是雪阳王要杀自己?
雪阳王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戎风。”方时休提醒道。
黑衣人身体一僵,反手挑开长鞭,剑尖直向方时休而去。
方时休蒙住了灵眼,对危险一无所知,当剑锋靠近时,他才感觉到一阵冰凉的气息。
“本王说过,不准你伤他。”
李萧脸色阴寒,长鞭向黑衣人挥去,尖端直接从黑衣人后背位置刺穿胸膛。
“唔——”
黑衣人放大瞳孔,剑尖停在方时休胸前几寸处,却再也无法靠近分毫。
刺穿胸膛的疼痛,让黑衣人全身失去力气,剑脱手而去,落在方时休脚边,双腿一弯,便跪了下去。
方时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问道:“为何要杀我?”
黑衣人面具下溢出些许鲜血,顺着下颚滑向衣襟。
“不……为何……”
“你是汤贯?”
“是……又如何?”
“是雪阳王让你来杀我?”
“又如何?”
“雪阳王想用我的死,逼汤贯出现,而你明知汤贯不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为何还要杀我?”
黑衣人慢慢抬起头来,没有回答,反而逼问道:“你究竟是谁?”
“天师。”方时休说。
李萧走到两人身边来,取下黑衣人的面具,露出一张苍白至极的脸。
这张脸,确实是戎风。
李萧叹息道:“你在四哥身边这么多年,为何不肯向他坦白?”
戎风咳出一口血来,侧目看向李萧,避而不答,反问道:“早在你回京之日,你便猜到我是谁了,是不是?”
李萧弯腰在他胸口点了几下,封住了他的命脉,暂且保住他的性命。
“是。”李萧点头道。
方时休一愣,问道:“你为何知道?”
“不过猜测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年你为何突然消失?”李萧问道。
戎风扬起一边唇角,低笑道:“你不是知道吗?”
方时休心中一跳,愈发觉得此事不对劲。
李萧道:“我只知道你是汤贯,其余一概不知。”
戎风神色轻蔑,目光从方时休身上掠过,喘了一口气说道:“在外界暴露自己的身份,是天师一族的大忌。世人看似把天师一族当成救世主,实则对他们来说,天师也是灾难的化身。”
两人安静地听着,尽管心中各有所思。
“我在京城暴露了身份,被天师一族带回极南之地,第三日便被毁去肉身,化作孤魂。”
“你死了?”方时休不解道。
戎风自嘲道:“可我执念不散,无法投胎,在世间游荡半年后,我占据他人身体,夺舍重生。”
李萧皱紧眉头,“你既然找到了皇兄,为何不向他表明身份?”
戎风神色渐渐黯了下去,低低地问:“如果告诉殿下,我还能留在他身边吗?”
“当年我一走了之,殿下承受了所有后果。如果告诉他我就是汤贯,即便他不杀我,也绝不允许我向他靠近半步。”
方时休问道:“你大可永远留在他身边,为何要冒险杀我?”
戎风抬眸看着他,淡淡道:“殿下让我杀,我便杀。”
“他杀我的目的是为了逼汤贯现身,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为何要纵容他?”
戎风闭上了眼,“如果不杀你,死的就是他。”
“此话怎讲?”
“要造反的人,是殿下。我虽不知你是何人,但如果你能推算出他的身份,明日死的人便是殿下。”
雪阳王要造反?
难怪宫宴时行径如此奇怪,极力阻止方时休和皇帝单独见面。
方时休又道:“明知我有朱雀相护,他却派你一人孤身前来,难道,他不是想借我之手,杀了你吗?”
李萧赞同道:“时休说得有道理。”
随后,李萧拍了拍戎风的肩膀,道:“想必,戎风心里也清楚这一点。”
戎风身形一僵,呼吸加重,“我很清楚殿下想做什么。”
“那日百香楼之后,殿下待我便不如从前。或许,他也觉得我身上有和汤贯相似的地方,所以他想杀了我。”
李萧饶有兴致地说:“四哥舍不得亲手杀你,便将你的性命交到时休手里,果真是好手段、好计策。这样一来,如果你没能杀死时休,时休顺利推算出意图造反的人是他他也可以用你的死,诬陷时休故意和他作对,到时候,父皇必定会重新审视时休的身份。”
方时休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片刻后问戎风:“为何向我坦白?”
在无法动手杀死方时休之后,戎风没有一丝隐瞒,将所有事全盘托出,其中恐怕有异常。
戎风沉默片刻,像在思考着什么。
瞬息后,戎风叹道:“大师虽非天师一族,但却能推算出亓朝有大劫,想必是有几分真本事。”
“……”方时休默了默,他此次只为李萧而来,当真没想到,自己一个借口,竟然能成真。
“所以?”
“我杀不了你,只能求你,饶殿下一命。”
方时休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恳求大师,明日告知世人,我就是汤贯,为了报复亓朝百姓,利用雪阳王殿下、企图借殿下之手动摇亓朝根基。”
方时休没有直接答应,又问:“倘若他们不信呢?”
戎风道:“如果是您的话,所有人都会信,除了殿下。”
“我要如何让雪阳王相信你就是汤贯?”
戎风笑了一声,“您记得初见那日我弹的琴曲吗?”
“如何?”
“您转告殿下,请他倒着弹一遍,他便会相信我就是汤贯。”
“只要汤贯死了,所有事都会结束。大师,汤贯死不足惜 ,只求您饶殿下一命,留他一条活路!”汤贯猛地朝他磕了几个头,额头和地面碰撞,变得血肉模糊。
“大师,汤贯一生别无所求,只求他能好好活下去,我死了,他心中执念便散了,一切都能恢复如常。”戎风趴在方时休脚边,声音哽咽,眼泪和泥土混在一起,弄脏了方时休的衣袍。
似乎顺手帮戎风一把,也不会对自己的计划产生影响。
却在此时,李萧缓缓道:
“倘若,他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杀你,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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