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得很近，他的呼吸几乎贴在方时休脖子上。
一轻一重，一急一缓。
秦衍微微将头抬起，半阖眸子，看着方时休染上绯红的耳尖，声色莫名的沙哑：“生气了？”
方时休将头偏向一边，眨了下眼睛，睫毛如蝉翼般挥动，气急败坏道：“快下去。”
如此僵持片刻，秦衍伸了个懒腰，借势从他身上站起来，随后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嫌恶道：“一股药罐子味。”
方时休眉心一跳，“滚。”
谁知秦衍弯下腰，在他身上闻了两下，“还怪好闻的。”
方时休怒不可遏，怒道：“你给我滚！”
秦衍眸色一深，摇头叹息：“脾气不小。”
他悠悠转身向外走去，出门前又回头道：“喝一点，我尝了一下，今天煮的味道不错。”
方时休气得脸色铁青，抓起朱雀伞朝他扔了过去，秦衍飞速将门关上，朱雀伞咚地一声撞在门上，门外传来秦衍轻松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了。
朱雀伞落地，化作一位光头少年。
朱雀鲜少见方时休如此动怒，不由地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道：“天尊，可要小仙教训他一番？”
方时休咬了咬牙关，“不用。”
朱雀当即不敢多言，低下头道：“是。”
他又看向桌上的茶盅，“那这碗里的东西……”
“倒了。”
“是。”
朱雀端起茶盅向外走去，方时休突然叫住他：“等等。”
“天尊？”朱雀疑惑道。
方时休绷紧出现，板着一张脸，冷冷地说：“拿过来。”
“哦。”朱雀摸不清他的意思，只好照做。
回到床边，朱雀问道：“天尊，您要尝尝吗？”
方时休看也不看，“你喝。”
“哦。”朱雀将茶盅往嘴边送。
刚要靠近，就听方时休用更冷几分的声音说：“拿来。”
朱雀不疑有他，将茶盅放到方时休面前。
方时休眉头皱得很紧，像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迟迟拿不定注意。
“天尊？”
“闭嘴。”
“哦。”
鼻尖萦绕着淡淡甜香，方时休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瓣，撑起身体，接过茶盅，喝了一小半口。
接连喝了几口后，茶盅里的冻酿只剩一半，他却翻脸不认人。
“难喝，倒掉。”
朱雀：“……”
奈何朱雀不敢反抗，将水倒在门外的院子里。
紧接着，方时休又道：“烧一些热水，本尊要沐浴。”
“是。”
武宴当日，一行人作伴前往乾龙台，秦简撒泼打滚吵着要一起去，无可奈何之下，李安让他作为府里的小厮跟了去。
在乾龙台吃过午膳，一行人前往演武场。
方时休和秦简坐在场外，秦简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跟只苍蝇似的，他便借口支开了秦简。
秦简前脚刚走，方时休身后就出现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
此人是雪阳王。
他坐在秦简的位置上，由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演武场中，故而无人注意方时休身边多出一个人。
“有事？”
雪阳王拿起旁边的糕点，一点不客气地往嘴里塞。
“有件事，挺奇怪。”
方时休转头看向他。“什么事？”
雪阳王咽下口中的糕点，“我掘了你和李萧的墓。”
方时休始终是一副泰山崩于眼前的平静，“所以？”
雪阳王嗤嗤笑了一声，“我掘了你的墓你都不生气？”
“少废话。”
雪阳王收起笑容，恢复一脸正经，“你和李萧的尸骨不见了。”
方时休神色淡淡，“被人偷走了？”
“应该是，棺木也有被打开的痕迹，而且，李萧嘱咐我放在棺木里的黑匣子也不见了。”
听到这里，方时休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谁最有可能做这件事？”
“皇帝。”
雪阳王话音刚落，一根箭矢破空而来，射穿靶心，穿过围栏，直直朝向雪阳王面门。
“被他发现了。”雪阳王侧身躲过，情急之下抓住了方始休的手，叮嘱道：“找到机会一定要见皇帝一面，他身边可能有天师一族的叛徒。”
说完，第二根箭矢再次破空而来，雪阳王唇角上扬，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我的弟弟啊，转世之后还是这么小气。”
随后，他消失在黑暗中，箭矢铮地一声扎进木椅中。
演武场中众人发现了动静，秦衍放下弓箭向这边走来。
走到方时休面前，他看了看身边的位置，问道：“谢公子，方才你在与何人说话？”
李安和秦简两人也走了过来。
“谢鸣，你没事吧？”
“我没事。刚才是我一位朋友，不过他已经离开了。”
“朋友？是吗？”秦衍半信半疑道。
方时休回视他，反问道：“不然呢？秦世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他人出手，是不是太过鲁莽了些。”
秦衍不怒反笑，“谢公子，在下实在是常年不碰弓箭，一时没拿捏好力度，才险些伤了你的朋友。”
方时休懒得与他多说，直接移开视线，不再理睬。
李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毕竟此地人多眼杂，他只好打起圆场：“误会、误会，都是误会。秦世子，比试还未结束，我们回去吧。”
“你，”他李安指着秦简，“好好照顾老师，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本王唯你试问。”
“是、是。”秦简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去。
等人离开后，方时休想到雪阳王的话，对秦简说：“我小憩片刻，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因为行动不便，他没将朱雀带在身边，只好勉强相信秦简。
“是……”秦简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随后，方时休撑在桌边闭上眼睛，让魂魄脱离了躯壳。
他离开乾龙台，凭着记忆向皇宫掠去。
一路上，无人发现方时休的行踪。
到皇帝书房前，他隐约听见里面有谈话声，就当他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张无形屏障拦住，与此同时，书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方时休手掌贴着屏障，掌心运起灵力，屏障轰的一声变成碎片，消失在半空中。
一把薄如蝉翼的剑刃，穿过门缝，向方时休刺了过来。
一道直击魂魄的压力，让方时休狠狠皱起眉头，他伸出两指控制住剑刃，剑尖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再难前进分寸。
“陛下小心，来者不善。”一个年轻男子声音响起。
男子将剑抽回去，方时休顺势松开手，男子往地上一翻，撞到一旁的矮几才停下身来。
“敢问仙长尊姓大名？”男子也知道自己遇到硬茬，当即收回剑势，半跪在地，额头冷汗涔涔。
而门口空无一物，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皇帝坐在主位上，脸色异常凝重，能让大师下跪的人，想必身手只高不低。
狂风吹开房门，方时休得以看见男子的容貌。
看清那张脸，方时休到抽一口凉气。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张，本应在上万年前就该消失的脸。
既熟悉，又陌生。
是那间病房里，玻璃上、地板上，时常倒映的一张脸。
一张不属于这个时空的面孔。
属于方时休的，独一无二的脸。
方时休陡然大怒，身体逐渐在两人面前化成实质，化作一道残影，朝男子掠去。
苍白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男子的脖颈，轻而易举地将男子从地上提起。
男子双腿在空中不断挣扎，却使不出一点反抗的力气。
面对方时休怒火滔天的脸，一股灭顶的恐惧感渗入他的骨髓，灵魂都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大师！”皇帝满脸不可思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男子拼尽全身力气，额头青筋暴起，努力挤出几个字来：“千、万、别、过、来。”
方时休加重手里的力道，脸色阴沉得可怕，“你这张脸。从哪里拿到的。”
皇帝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向突然出现的男人，猛然发现男人的容貌与大师如出一辙！
只是，男人眉心多了一道银色印记，闪现着若有若无的银辉。
随着方时休不断收拢五指，男子双眼翻白，根本就没有回答的机会。
眼见男子快要坚持不住，皇帝扑到他面前，不顾皇帝威严跪了下去。
“仙长，大师并非有意窃取你的身体，这具身体是在李萧的墓中发现，一定是李萧、一定是他干的！”
方时休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帝，随手将男子扔到一边，一脚踹向皇帝，震怒道：“一派胡言！”
“此事千真万确！我派人掘了李萧的坟墓，他的尸骨早就不翼而飞，棺木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具身体。”
男子捂着脖子伏在地面狂咳，当方时休看向他时，他不禁面露惧色，往后面挪了几分。
“咳……仙长，我本是天师族一位弟子，被人诬陷后毁去肉.身，魂魄没有依托地，直到在承王坟墓里发现这一具仙身，才暂借身体一用。仙长若想拿回去，我立刻还给你。”
方时休忽然感受到一双大掌笼罩在他的头顶，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李萧，你到底做了什么？!
可越愤怒，他看上去就越平静。
他冷锐的目光扫过两人，像利剑一般，让两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可曾在棺木里发现一只黑匣子？”
男子低着头，跪在地上，“除了这具身体，棺木里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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