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查出神的深奥吗？你能查出全能者的极限吗？祂的智慧如天之高，你还能作什么？深于阴间，你还能知道什么？
——《圣经·约伯记》
吉安娜将我带到了一扇紧闭着的黑檀木大门前。门上雕刻着精美绝伦的图案与装饰，门的顶上有两个类似天使的东西，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们有着沃尔图里那三个君主的面孔。
我怔愣了片刻，吉安娜并没有察觉到，她拿出一把黄金钥匙，打开了这扇门。
随着一声宛如灰尘中的叹息的摩擦声，大门缓缓向后退去。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惊叹。
我忍不住想要闭一闭眼睛再去看这深藏于古堡之中的图书馆，以确认自己不是身处梦境之中。
罗密欧曾带着我去参观过剑桥大学，他就是从那里毕业的。那时我还尚未对人类的知识拥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但——当我进入了剑桥的图书馆的那一刹那，我只能叹服。
此时此刻的我仿佛变成了当年那个走入剑桥图书馆的小姑娘，傻乎乎地、对着一排一排耸立的书架和浩如烟海的书籍卷帙张大了嘴。
我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向身旁微笑着的女人问道：“……吉安娜，他们是在这里建了一个图书馆吗？”
吉安娜冲我眨了眨眼：“Well…我想是的。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房间时也吓了一跳。”她笑了起来，眼中闪过怀念的色彩，“不过，薇奥莱特，为什么你不走进去看一看呢？”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这座深不可测的图书馆。
这里一片沉沉的寂静。
木质地板上看不见一粒尘埃，但却散发着空洞而骇人的冷清和默然。我能闻见一股气息——是纸张在空气中慢慢氧化变黄的腐朽味道。恍惚间好像还能听到手指翻阅书卷的娑娑声，但实际上只有我和吉安娜鞋底落地时的声音。这里——吸血鬼们的藏书室，就如吸血鬼本身，永恒、却已经走入死亡。
我一边行走在书架之间，一边慢慢地观察着与我视线平行的书架上所陈列的书籍，有很多知名的、不知名的著述，知名的——毋庸置疑，能被沃尔图里纳入收藏的只会是手稿或初版；不知名的，也只会是被吸血鬼们私藏了的精品。
我很想抽出几本来读一读，但……我瞟了瞟吉安娜，她走在我的身旁、比我靠前的位置，她微皱着眉，目光放空，显得有些忧郁。
——我并不感到疑惑，实际上，当人类身处于如此浩渺的藏书之中，有谁能不感到孤独而不安的呢？这是渺小对于庞然大物与生俱来的恐惧，我也一样。
我胡思乱想着，突然想起了我来此地的目的，站定下来，问道：“吉安娜，你知道关于沃尔图里、或者凯厄斯的书籍在哪吗？”
她扭头看着我，表情明亮了不少，似乎很高兴于我说了说话，打破了这藏书室中仿佛无穷无尽的静默。
“当然……当然……”她加快了脚步，“凯厄斯在这里有一个专用的位置和书架——你知道的，吸血鬼，总是要做些事来打发一下漫长的时光。他在这里能呆很长时间，这里几乎已经成了他的领地。”
吉安娜顿了顿，投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实际上，凯厄斯之前就让我把你可能感兴趣的书籍整理出来。薇奥莱特，他非常、非常重视你。”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微笑。
我忽然有种踩入猎人事先设好的陷阱的错觉。凯厄斯……他知道我会对他感兴趣——就算不是对现在的他，只要我开始试图了解他、探知他……这就意味着……
“啊！我们到了！”
吉安娜轻快地说道。
只见紧靠着墙壁，燃烧着的烛火下是一把乌木制的文艺复兴风格的椅子，椅子前是一张配套的桌子，上面摆满了不同的书籍卷帙。我能看到纽约时报畅销榜上的小说、古老脆弱的羊皮纸、不同领域的学术论文、中世纪的神学著作——它们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有一支羽毛笔插在水晶墨水瓶里，如同上一秒它的主人还在使用它。
我无端地感到恐惧，对这种跨越时间的、难以理解的距离而感到恐惧。
——那些书，它们之间的距离可以到千年之久，如同我和凯厄斯、我和那个男人。我不可能超越那个距离。这让我不寒而栗。
我有些想离开这里，但吉安娜在注视着我。我知道，她在等我坐到那个位置上、仅属于凯厄斯一人的位置。这是一种信号，我想，她有东西可以报告给凯厄斯。但我并不感到反感，真奇怪。
“薇奥莱特，你可以等我五分钟吗？我把书给你。”她笑着说。
我答道：“当然。”
吉安娜转身向书架的尽头处走去，很快，她的身影便模糊起来。
这里只剩下我独自站着，面对着这个凯厄斯时常到来的地方。我的手忍不住轻抚上这张也许来自某座辉煌的宫殿之中的木桌，乌木冰冷坚硬的触感让我想起了他的皮肤——今天早上，就在不久之前，当我抚摸他的时候，指腹所及之处同样的令人心悸与不可抗拒。
我的目光继续在桌面上徘徊着。我拿起了搭在一本法语书上的一本杂志。《名利场》。我挑了挑眉。好吧，他确实不太像个三千多岁的老人，至少在我认识的老人里没有一个人会对好莱坞八卦感兴趣，更何况他们都比他要年轻得多。
我突然产生了一丝好奇：既然他会看这些“不那么严肃”的杂志，凯厄斯会使用智能手机吗？
不，他似乎不太喜欢现代科技。我想起了我在他面前用iPad时他那副不太自然的神情，有些好笑。
我无声地笑了起来。
“——薇奥莱特。哦，我打扰了你吗？”
吉安娜突然响起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拿着一个透明袋子，与我想象中的大部头书籍截然不同。我抬起眼来看向她，正好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睫毛扑闪着，绿眼睛正在好奇地看着我。
我摇头：“并没有。噢，这些就是……”
“我看到你在笑。”吉安娜补充道，但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将拿在手中的袋子递给了我，“如果你想看原件的话，我可以再去找。但是我想你应该对古希腊文不太熟悉。”她眨了眨眼，和我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透明的袋子里装着一沓整理过了的印满铅字的纸，比我想象中更少。
我冲她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你，吉安娜。我想我可以在这里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能离开这里这件事让吉安娜的笑变得真实了不少：“那么，我午餐时再来‘打扰’你，祝你阅读愉快，小姐。”
说完，她步履轻盈地转身离开了这里。我注视着她的背影，然后慢吞吞地坐到了那把乌木椅上。
心跳倏地加快了。
当我在凯厄斯的椅子上坐稳的那一瞬间，我的脑中那属于歌者本能的一部分竟然猛地高涨起来。就像是突然汹涌来临的暴风雨，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扶手，视野中飞闪过一些破碎的幻影——他的手臂似乎就落在我手臂所在之处，二者重叠在一起，我仿佛坐在他的幻影之上。
错觉。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切幻影都荡然无存。
“歌者”对我的影响似乎越发强烈起来。
我镇定下来，从透明袋子中抽出那一沓关于凯厄斯的资料——
我愣了愣。
没有标题、没有署名，黑铅字整齐干净地落在白纸上，排列在一起，组合成了一句一句陌生但似曾相识的诗歌。
这是……
……
我的指尖定在了第一句上。
这就像……写给凯厄斯的《荷马史诗》。
一切开始于迈锡尼时代的希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