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
凯厄斯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呢?
我的手指缓缓地划过纸张锋利的边缘。
所有关于凯厄斯的事戛然而止,仿佛一切就冻结于他弑父之后走出神庙的那个夜晚。
接下来呢?我皱起了眉。他的权柄已不可动摇,他的人生应该到了最烈火烹油的时刻,但……为什么献给凯厄斯的诗歌却偏偏停止在了这里?
就像被人撕去了接下来的内容一般。
是凯厄斯做的吗?还是他的继位者为了自己的统治而刻意抹去了他最伟大的时光?
我下意识地看向他桌面上的其他书籍,毫不意外、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内容。我随即抬眼看向对面的那一排书架,远远地看去根本看不清任何一本书的书脊。
于是我移开了目光。下一秒,就在目光匆匆闪过的某个瞬间,我注意到隐藏在重重书架之后,在另一面墙壁上,挂着一幅似乎描绘着战争场面的油画。
无由来地,我站了起来。一种毫无根据的强烈欲望驱使着我穿过一排排的书架、走向那幅画。
——啊!
我停下了脚步。
它静静地挂在那里,一旁的窗半开着,日光趁此钻入了藏书室,顺便照亮了这幅油画的全貌。
银发的王站在战车上,手握一柄□□,枪尖对准了惊落下马的敌人。他的表情威严而具有神性,仿若他的举动是神对不敬者的审判。那双蓝眼睛不再像两粒蓝钻、而像是永不融化的寒冰,有炙热的熔岩在那冰盖下缓慢地流动着、准备吞噬任何试图探究他的人。
而我,就是那个试图探究他的人。
我凝视着画上的他,下意识地向前进了一步。但就在我抬起手、试图挡住那双蓝眼睛的时候,倏地,毫无预警的心悸感席卷了我的感官。我捂住了心口,手掌下不停鼓动着的心脏好像错了节奏。
——怎么回事?
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我跌坐在地上。
“见鬼……!”
我昂首仰视着那幅画上的凯厄斯,他正在俯视着他的敌人——也在俯视着我,那双蓝眼珠……我喘息起来,只有它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眩晕感和痛感越来越强烈,我闭上眼,所有意识开始飞快地下坠,我无法阻挡,很快,一切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轻盈的、如水般柔和的触感……是白纱,我睁开眼,满目皆是薄雾般缥缈的白色。它们摇曳着,随着时而停时而起的风,摩挲着我裸露的肌肤。
我站在薄纱之后,在朦胧的白色之外,能看到一团团燃烧的烛火、以及火光下憧憧的人影。他们的动作很轻柔,没有发出过多的声响,似乎有人强迫他们保持安静。他们的影子无声无息,很快就闪过去一二。
偶尔有交谈的声音响起,鲜少回应的那道声音很低,略显疲倦。然而每当它响起的时候,我的身体就会本能地战栗。
……凯厄斯?
我下意识地勾住了晃动的薄纱,揭开一个缝隙,向外窥探。
从这里只能看见一个金色帐幔,有两道模糊的人影印在帐幔上,一个人侧躺在榻上,而一个人则姿态恭谨地跪在他的面前。
凯厄斯。
交谈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帐幔打开,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男人从其中走了出来,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直接向殿外走去。过了一会儿,凯厄斯的影子动了动,我怕他发现我的存在,放开了薄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如果这是梦的话,究竟什么时候会醒?
我垂下了眼——果然和上次的梦境一样,我穿着古希腊风格的白色长裙,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没有了桂冠。
距离上次做梦才过了几个小时,凯厄斯说这是因为“歌者”会不受控地进入到她的吸血鬼的记忆之中。
这一次,也许和那幅画有关。
我的脑海里闪现出那篇史诗里关于凯厄斯弑父弑弟的句子——他亲手斩杀了他的弟弟、为阿忒尼斯王灌下了□□,从此,再也无人阻碍他的权力。
那么,现在那个帐幔中的凯厄斯,应该是在那之后的他吧。
我低着眼,乱七八糟地想着他身上可能发生的事,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白纱外一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啊?!”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穿过了白纱,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小臂。我的心脏漏了一拍,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他的力度极大、几乎要将我的手臂捏断,而且男人的掌心里满是茧子,磨得我的皮肤疼到快要压抑不住下一声尖叫。
“你是谁?”
他粗暴地将我扔在了地上,动作快得让我只能捕捉到一双蓝得出奇的眼睛。我重重地砸到了冰冷坚硬的石砖上,很疼,疼得我紧紧地闭上了眼,忍不住发出了闷哼。
还未等我回过神来,我的脖颈处就传来了一阵冰冷尖锐的疼痛感——
是剑。
该死。我简直想骂脏话了。为什么这个梦会这么真实?天啊,我感觉他下一秒就会把我的喉咙割断。
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看向他。
——比起上一个梦中残存着少年稚气的那个人,这一个凯厄斯显然更接近于我所认识的他。
虽然是那么的鲜活而富有生命力,但这个凯厄斯要更加阴郁乖张。那双摄人心魂的蓝眼睛只剩下冷光,他的面容依旧华美无瑕,但却如此令人生畏,像幽深的森林,像浓雾,像望不见底的深渊。
我别开了眼,不敢再看他。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阿波罗,那么这个用剑指着我的他只会是哈迪斯。
“你是谁?”他再次发问。
凯厄斯的声音从来都是低而轻的,可他的语气却是森然的,让人彻骨生寒。
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答道:“我……不小心闯入了这里,请饶恕我,王。”
他似乎笑了一下:“是谁派你来的?克雷塔斯?还是安提贡努斯?”
我摇头,逼自己镇定下来:“不……没有人派我来这里。请宽宥我的罪行,王,我的无知使我闯入了您的宫殿。”
凯厄斯审视着我。
他还不是吸血鬼,不可能会受到歌者的影响。我不敢看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他会放我一马吗——不,肯定不会,他是能亲手斩杀父亲兄弟的王,不可能会对我这样一个极其可疑的女人施舍一丝一毫的慈悲。
“有趣。”
但他却是这么说了。
凯厄斯用剑尖挑起了我的下颌,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容。
“你不是我的臣民。”他缓缓地说道,“但我却见过你。”
见过我?
震惊让我不顾是否会惹来危险,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凯厄斯的眉头微微锁了起来,他好像陷入了回忆……他在想什么?在这之前我不可能与他有任何——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不再是冷光,而是稚童般纯然的兴奋。
“薇奥莱特。”
他几乎是咬着每一个音节说出了我的名字。
“曾出现在我梦中的少女。”
凯厄斯好像因记起这件事而突然愉快起来,他笑弯了眼,那种纯粹的稚气的影子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突然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剑也随之落在了我的手边。我讶然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张无瑕疵的面容近在咫尺,除了那双蓝眼睛还在告诉我他是人类的事实之外,我恍惚间以为我正面对的是梦境之外的那个凯厄斯。
这怎么可能……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的梦……怎么可能会影响到他的记忆呢?
这到底是记忆还是现实——难道……我所进入的记忆,实际上是凯厄斯的——
“真漂亮。”
面前的蓝眼睛男人突然开口,使我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方才还禁锢着我的手此时覆上了我的脸颊,他靠近了我,如自言自语般喃喃低语着。
“薇奥莱特……”他再次念出了我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融化在了一起,好似情人间的耳语……
我看见了我在他眼中的倒影,只有我,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这让我怎么思考呢?
凯厄斯的吐息缠绕着我的吐息,是乳香、没药熏染出来的香味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我的心脏已经完全不受我的控制了。歌者对我的影响难道已经强到面对人类的他都无法抗拒了吗?我不想拒绝他……这是我现在知道的唯一一件事情。
我闭上眼,下一秒,他冰冷柔软的嘴唇印在了我的眼睑上。
“你真的是阿瑞斯的赐物吗?”他的嘴唇上下翕动着,我的眼睑因此忍不住颤抖。
“凯厄斯。”我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他的问题,只能重复着他的名字,“也许这也是个梦……”
他轻轻地反问我:“是吗?但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我否认道,“这只是个梦。”
我推开了他,他皱着眉看着我。
“你真的杀了你的父亲和兄弟吗?”我问道。
凯厄斯的眼中涌出一丝惊讶掺杂着阴冷的色彩,但很快又褪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回答,只是抚摸着我的脸颊的手向下,停留在我的肩颈处,如同在爱抚着他的爱人——但我很清楚,一旦我有任何动静,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扼住我的喉咙。
他很坦然地点头,但那愉快的影子很明显地从他的身上飞离了。
“他们想谋杀你,对吗?”我的声音变轻了。
凯厄斯的手指按住了我的锁骨:“我只会是胜利者。”
他既不肯定、也不曾否认。他看起来对此毫无负担。谋杀者被谋杀对象所杀,简直像是一出滑稽剧的剧情。可我却无端地对这样的他产生了类似怜爱的感情。
“凯厄斯。”我叫他的名字,他按着我的肩颈处的力度变轻了些许,“他们都会死去……但只有你会存留。”
这一次他的眉头确实是紧锁住了。他惊疑地看着我——那双蓝眼珠里终于泛起了波澜。他知道我在说什么,但他不知道我为何这么说。
“这是神的旨意吗?”
沉默之后,他这么问我。
我答道:“不。这是你的意志。”
就在我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梦境坍塌所带来的失重感向我袭来。我还未晃过神来,眼前的一切——凯厄斯、薄纱、烛火……就已全都被黑暗吞噬了。
我在不停地向下坠落……像是落入了无底洞,唯独黑暗是无穷无尽的,我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任凭自己在这个梦境的边缘不停地下坠。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我。
我遽然呼出了一口气——睁开眼,在这个视野还尚未稳定下来、周遭全是一片朦胧的时候,腰部传来的桎梏感以及接踵而来的轻微疼痛让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你这个蠢货!”
凯厄斯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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