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马车行驶在官道,少年窝在父亲腿上,去扯他官服上的腰间束带。

    安榆槿坐得端正,不倚靠身后软垫,手持的书籍上满是梵文,学富五车的安丞相,熟读经文,也不是很让人讶异的事。

    如果不是他穿着一身官服,而是站在寺庙中,就像一名带发修行的苦行僧,清冷又克制。

    少年随父亲出宫,没有受到阻拦,但岚妄殷很快补充,过几日再来接少年进宫。

    安榆槿也不是故意为难岚妄殷,虽然他每日都是日理万机,但近来不同,上元节,邻国参拜在即,里面不含有夹带私心之人,岚妄殷自有宫人守着,但少年不同,如果要让他不受到半点伤害,最好的方法就是出宫。

    岚妄殷知晓其中道理,不做阻拦。

    少年听到出宫的提议,没有半点留恋,宫里已经被他逛过,不再有新鲜感。

    转身离开,对天子要灼烧后背的眼神视若无睹。

    此行,多了一个苏公公,是岚妄殷派来伺候少年的。

    他随在马车外,与车夫一同坐在踏板。

    ※

    回了府,安丞相直接去了书房,少年则被一群丫鬟小厮围绕着嘘寒问暖。

    从中有两个人挤出了人群,凑到少年身边,是一个丫鬟还有一个小厮。

    粉衣丫鬟看着少年红润的脸颊,捏着帕子落泪,碎碎念:“瘦了,少爷,您瘦了……”

    小厮也是直点头,宫里的吃食果然还是不如府上,看把少爷这小脸瘦得。

    这两人,是少年院里的一等奴仆,少年去皇宫的这些天,天天担心人会不会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少年脸色红润,也依旧觉得少年瘦了不少。

    把他们推开,少年接过苏公公手里的小瓷缸,里面的胖胖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少年一惊,忙用了一点力道摇晃小瓷缸里的水,胖胖才慢吞吞游了起来。

    他问苏公公:“胖胖怎么不游了?它生病了吗?”

    下人也发现了苏公公的存在,苏公公曾经多次与陛下微服私访,他们都见过的,自然知道这是陛下身边的红人,都站得笔直,不敢再胡闹。

    苏公公替他扶着瓷缸底,笑了笑:“约摸是小公子喂得多了,下次少喂些的好 。”他笑起来很好看,阴柔的脸化开了阴云,对少年独有的柔和。

    少年注意力都在大肚子鲤鱼胖胖身上,没有看到他的笑,轻轻摸一摸胖胖滑滑的鱼腹,“是这样呀,不能吃太多。”

    老管事踱步从后院出来,“苏公公来丞相府,府里空房多,现在就唤人为您拾掇一个院子。”

    对着一堆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们匆匆忙忙告退,但离开时眼睛依旧在往少年身上瞟。

    老管事要拉苏公公去坐下饮茶,苏公公拒绝几次,还是被请进了耳室。

    少年不走,苏公公停顿下来看他,少年催促,“你还不快点去,要管事伯伯等你吗?”

    这话就不大好听了,毕竟管事一把年纪,腿脚不便,走得很慢,要是他人说这话,就跟讽刺没差了,但是少年软着嗓子说出来的话,苏公公听了,反而赔笑,“奴才哪敢让管事等,小公子莫气,奴才马上就回来伺候您。”

    “快走快走。”少年手捧着小瓷缸,还腾出一只手使劲摆了摆,赶他走。

    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从墙的一角探出一颗头颅来,长相普通,穿着小厮打扮的人小心翼翼看看左右,发现没人了才敢走出来。

    他扑倒在地,一把抱住少年的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小伍要被欺负死啦!”

    他鼻涕就要都糊到少年衣角上了,少年想把衣角扯回来,但是手里端着的瓷缸不允许。

    少年焦急出声:“你放开我!不许糊,不然我也要欺负你!”

    小厮抽抽噎噎停下动作,抬头,泪眼朦胧,凄艾道:“少爷,您变了,您是有了除了小伍以外的六七□□了吗?”

    不懂他说的六七□□是什么的少年嘟嘴,“你起来,你身上那么脏,又要被人欺负的。”

    叫小伍的小厮还想赖在地上,抱着他小腿的手也不放开,被少年睁大眼睛猛瞪才恋恋不舍松开。

    少年捧着小瓷缸累了,干脆圈到腋下,半抱着。

    小伍跟着他,想替他抱瓷缸,被拒绝了,少年对爱宠胖胖的态度十分明确,简直就是心头肉。

    小伍是管事的孩子,娘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他小时候不会说话,等到五岁才懂得咿咿呀呀,被人当傻子,不识字。那时的下人很坏,每次选在管事不在的时候欺负他,管事回来看到哭唧唧的小伍,也只当是他爱哭,不懂得怎么说话的小伍就这么一直承受着下人的欺负,是管事的家属,却活得不如下人。

    直到,小少爷如神一样降临,踩着流云白靴,一身月白袍子,肤白得跟白袍子可以媲美,只是一句话,就让那些人不再欺负他。

    “小伍,是我罩着的,你们是不是活腻了?”虽然后来少年偷偷和他说,是话本听多了,里面那些坏人都是这么说的,他只是学来的。

    小伍还是缠上了他的小少爷,在亲爹都没能给他庇护的时候,是小少爷用奶里奶气的声音救他于水火。

    尽管现在再也没人能欺负他,小伍还是习惯性在少年面前哭诉,他想要得到少年的怜惜,哪怕只有一丁点怜惜,他都会抓住。

    进了一间屋子,屋子摆设普通,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足可见得多久无人居住。

    丞相府人丁单薄,除了三个主子,丞相没有妻妾,外面盛传是丞相专情,一生一世一双人,羡煞无数大姑娘小媳妇。

    偌大的丞相府,只有三个院子住了主人家,其他都是空厢房。

    屋里的灰落得很奇怪,摆设都落满了灰,有一处角落却干干净净,那里放着一张椅子,铺了厚厚的绒垫,还有一张八仙圆桌被擦得干干净净,上面一碟甜果。

    少年坐了上去,把瓷缸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有事吗?”

    小伍半跪在他身前,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平凡的脸也发生了些许变化,脸上懦弱的神情消失,一双眼锐利无比,“属下安伍参见主子,羲明分部遭到官兵袭击,死伤四千精兵,副将梁仨掩护被抓,亦贰将军率兵撤退至西南。”

    “官兵?嗯?怎么被发现的?”少年风轻云淡,拿了一颗蜜枣塞到嘴里,瑰丽红唇微张,枣被放到舌头上,含出一口甜腻汁水,白皙肌肤上的痕迹让小伍神色微微暗了暗。

    “属下不知,但这次的突袭,像是策划已久,属下认为,如今岚妄殷已经怀疑上了。”

    他们分部都是做土匪打扮,天底下土匪那么多,偏偏这次的剿匪举动,针对了他们这没有伤天害理,只是表面上做样子,打劫一点小东西伪装土匪的军队。

    “哦,这样呀,”少年手指刚刚捏了蜜枣,有点不舒服,黏黏糊糊的,他把那两根手指塞到小伍嘴里,“啧,他怀疑上谁了?”

    小伍认真仔细地用粗粝的舌头舔掉他手指残留的蜜,吸允什么好吃的不得了东西一样,一点点地,不舍得一口吃掉,最后少年自己先把手指伸了出来,表皮被吸允红了。

    少年先是在他灰布衣衫上擦干净,然后一巴掌打在了小伍脸上。

    小伍微微被打偏了头,“属下知罪。”

    “继续说吧。”

    “他怀疑的有很多,礼部尚书,兵部尚书,雲老将军,熙云侯……”他列出的一个个名单,都在昭示着,天子的多疑成性,小伍说出最后被怀疑的人,“还有,安丞相。”

    哐当。

    瓷器落地,碎成一块块瓷片,几颗甜果散落开来。

    飞溅的瓷片划破了小伍的侧脸,只差一点,就划到眼角,他却眼也不眨,腰板笔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仨招了吗?”

    “没有。据探子说,小仨再过两天,如果再不招供,就会被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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