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坐在陡峭的悬崖边上,夜里起风,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有机会,我带你去大漠流域。”俞修索性躺下来,双手背在脑后看天,“那里的天和这里不一样,星星也少。”
施宁好奇:“苦吗?”
俞修笑了笑:“挺苦的,但是在那儿呆久了你反而就不想回中原了。”
“为什么?”
俞修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说:“大概是因为,那里的人简单,景也简单。”
“是这样吗?”施宁宁不解,俞修口中的流域显然与自己听过的流域不大一样。
百姓们都说流域人野蛮好战,并且施行奴隶制度,奴隶在流域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们不是生命,不过是权贵人家的玩意儿罢了,可是肆意差遣,稍有不慎就会虐杀,官府也不会管。
太学授历史课的时候讲过,曾经各朝各代都是施行奴隶制的,后来大云朝开朝皇帝太|祖帝废除了这一制度,而北朝的元帝也在登基之初便废除此制。
如今也只有流域一带依旧沿袭奴隶制。
他侧身单手撑脑袋:“可不就是简单吗?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门派斗殴屠城那是常有的事儿,哪儿有心思跟你玩儿那些弯弯绕绕,看上了就抢,抢不过就被抢。弱肉强食,人间炼狱。”
施宁宁皱眉,听上去好残忍。
“流域王不管吗?”
“呵,管?”俞修嗤笑,“上行下效啊,他们的王便是如此,怎么管?”
“你知道吗?我率先行军打入流域皇室老巢那会儿,那流域王还在大殿上玩儿头上顶。”
施宁宁问:“什么是头上顶?”
“头上顶是他们流域贵族常见的一种游戏,便是在奴隶头顶凿一个洞,再以铜灯嵌入,灯上再单脚站一个同样头上顶的奴隶,层层叠叠直到无法承受的极限。而奴隶要忍受这样的酷刑,供他们取乐。”
施宁宁听后只觉头顶一凉,仿佛有人在她头顶也凿了个洞。
“好残忍……”
俞修冷笑:“在他们眼里,人命根本不值一提,世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低等的人连活下去的权利也没有。国君尚且如此,又怎么能奢求底下的能宽仁呢。”
施宁宁抿唇,神情严肃,她望着对面的遮天飞瀑:“我不懂。”
“你永远不必懂。”俞修说,“这样就很好。”
施宁宁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她说:“你走了以后,我觉得很难过。”
俞修怔住。
施宁宁继续说:“然后,师傅有一日来见我,他说我是个好苗子,要教我武功。”她停顿了下,似乎在想应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他戴着面具,不表明身份,我也就不理他。”
俞修微微皱眉,却没有出言打断。
“师傅来找过我几回,起初我也不信他,但是……”她噎了下,两根食指不断搅来搅去,“他人很好,后来我就跟他学武功了。”
施宁宁没有说的是,那时候俞修刚刚离开,周围的一切仿佛没有变,可又仿佛都变了。
她又变成了以前那个不爱说话,喜欢发呆的元宁郡主。
大家都很善良,她也很喜欢大家。
“可是我不想他们总是让着我。”
“夫子会责罚不听话的学生,爹娘也会训斥不听话的元安,二哥。可是他们从来都不会对阿宁说一句重话,阿宁很多时候也不听话,也会犯错,但是他们从来都让着阿宁。”
像是某个话匣子被打开,施宁宁几乎是无所顾忌的向俞修倾诉自己这些年的烦恼。
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施宁宁都是众人重点保护的对象。
在府里被宠着,在书院也是时常有同窗让着,就连夫子看到她在课堂上开小差打瞌睡也会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是罚也不会罚得太重,防水痕迹相当明显。
她说她知道自己与别家小孩儿的不同,很少有小孩儿背半个月也背不下一篇短短的《礼则》也不会有人学好久才能写自己的名字。
爹爹阿娘还有大哥他们都说阿宁其实很聪明,丫鬟小厮也会说他们府的小郡主最可爱聪明了。
但施宁宁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一点也不聪明,所以在发现自己力气异于常人后,她才想要学武,想要成为高手。
这样即便她很笨,也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也可以稍微……抵消那么一点愚笨吧。
她从来就不想做与众不同的人,她只想做个普通人。
月色映衬下,施宁宁的侧脸透出了几分落寞。
俞修十分不想看到类似的情绪出现在这团子脸上。
她就该是没心没肺,一天到晚乐呵呵的。
“团子,你是不是要过生辰了?”俞修问。
施宁宁点头:“年初一的时候。”
俞修“嗯”了一声,说:“是个好日子。”
“我喜欢你。”
?
施宁宁扭头,傻乎乎地道:“我知道啊,我也喜欢你。”
俞修笑着摇头:“我说的喜欢,跟你说的喜欢,不是一回事。”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
施宁宁更加莫名其妙。
俞修叹气,坐起身直视她:“你不见我的时候会不会很想我?吃饭也想,睡觉也想,你会不会希望永远和我在一起?咱俩吃在一块儿,睡在一块儿。”
施宁宁眨眨眼,诚实地摇头。
俞修继续说:“可是我会。我每次想到你都会不自觉笑出来,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不笑的样子,看到你受伤比我自己受伤还要难过,我不舍得你难过,我想要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都收集起来送给你。”
“本来我打算等你再大一些才告诉你的,又或者是等你渐渐开窍了,可是我发现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即使你现在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爷能等。无论是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爷都能等。但你也得答应我,要是有一天你准备喜欢谁了,那人必须是我!”俞修无比霸道地宣布,
“你不准喜欢别人!”
施宁宁被他这一大段表白给绕晕了,但她总算弄明白了一点,俞修心悦自己。
就像爹爹对娘亲一样。
施宁宁张嘴又闭上,俞修对自己而言无疑是特殊的,她没办法像对待陈明朗那样对待他。
可能,她也不想那样……
“行了,太晚了,回去吧。”俞修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杂草。
“我说过,我会等你,你不必现在就告诉我答案。等你心中有答案的时候,再告诉我。”俞修冲她挑眉,俊朗深刻的眉眼彰显自信。
“反正我也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找出比我更适合你这团子的人来!”
.
“我喜欢你。”
“反正我也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找出比我更适合你这团子的人来!”
“……”
施宁宁裹着被子在床上笨拙地滚来滚去,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俞修昨晚在悬崖边上说的那些话,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他说话时的神情,每一处五官都无比清晰。
滚到最后施宁宁彻底被被子缠住出不来了,她静静躺在床上对着床幔上的祥云花样发呆。
营帐外已天光微亮。
她竟是一夜未眠。
这在施宁宁的前小半生生涯中,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不一样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呢?”施宁宁喃喃自语,“俞修喜欢我啊……”
说着说着她不自觉抹了把脸,嗯,有些发烫。
可能是昨晚吹了风,着凉了,看来今天得多喝些水。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施宁宁渐渐将脑袋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角。
没过多久便陷入了沉睡。
.
“阿宁!阿宁!阿宁醒醒,日上三竿啦!”
施宁宁尚在恍惚中被人摇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施元安正在扯她的被子。
“阿宁小懒猪快醒醒,再不起床连午膳都要错过了。”施元安见她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上手捏住她的鼻子。
施宁宁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元安,现在什么时辰了?”
“你还说!”施元安作势叉腰,“昨晚做什么去了?你看你眼下的乌青,今早上我来叫你起床你愣是没醒。”
施宁宁不好意思了,她挠头:“没有……”
施元安十分了解这个妹妹,她眯着眼睛凑近:“阿宁,你绝对有事情瞒着我!快说快说!昨晚上做什么去了?是不是偷摸出去玩?好啊你阿宁,现在都不带我了!”
说着“不再跟她好”的气话,但显然施元安并没有真的生气,她更多的是担心施宁宁的安危。
阿宁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碰到坏人了怎么办?再说了,碰到猛兽也是极其危险的。
“施元安!好了没!你快将阿宁带出来!我隔老远都听见你的废话啦!”营帐外施杰昀嚷嚷着催促。
要不是顾忌着阿宁这会儿多半没有梳洗,他多半直接就掀开门帘闯进来了。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好吧!”施元安朝营帐外施杰昀站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啰嗦鬼!”
被施杰昀这么一打断,施元安也不多废话了,她一边替施宁宁解开缠在她身上的被子,一边絮絮叨叨:“阿宁,你可不要仗着自己现在武功高就傻大胆。这里毕竟不是咱的地盘,能避着还是避着点儿啊,你若是受伤了那施杰昀那臭小子不得变成小哭包呀,我也是要哭给你看的……”
“元安。”施宁宁忽然出言打断。
“怎么了?”施元安看她,然后就听见阿宁冷不丁问一句——
“你有喜欢的人吗?”
施元安顿时被口水呛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那动静大的营帐外的施杰昀都疑惑——里面干啥呢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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