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四章

    孔伷被许褚搀扶着上了马车。他在车中并不安分, 不断地掀开车帘朝四周乱看乱瞟。

    喜贵倾身上前, 冷笑着按住了车帘:“孔刺史,您在看什么呢?”

    孔伷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毕竟受刑不久,即使涂了伤药动一动也是全身都疼。他强压抑着心下的怒火,勉强道:“没看什么。”

    喜贵一脸嘲讽:“孔刺史,您这路上可得安生着点, 不然这来回折腾,我和许侍卫麻烦了, 您也麻烦。”

    许褚面无表情地瞟了孔伷一眼,孔伷又想起了鞭子抽在身上那种无处可逃的绝望,只得忍耐。半盏茶后按捺不住发问:“我带进京中的人去哪了?”

    他当初有恃无恐进京, 就是想着有这两千精兵,即使朝廷对他出手,引起的骚乱也会立刻被城外的人马知晓。为了防止城外哗变, 朝廷必定不会轻易用兵。近年来历代汉家天子都软弱可欺, 他欺天子年幼, 肆无忌惮地只带了两千精兵进城。却不曾想到,他都被天子用刑成这狼狈样了, 城里城外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喜贵说的话仿佛是一盆凉水,浇灭了孔伷的希望:“哦, 这两千人呐,已尽数被锁了,充当劳役。”

    孔伷不敢置信地说:“不可能……那两千精兵都能以一敌十,绝对不可能轻易被人捉住, 再者城内的厮杀声城外的斥候怎么可能听不到!”

    喜贵不屑地道:“天子料事如神,哪里有你这乱臣贼子祸乱的机会?乖乖地和我们走这一遭,好生和我们演完这出戏!你可是祖上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才当上这国丈的,脸上给我喜庆点!若是再摆一副苦瓜脸,休怪我手下银针不长眼!”

    孔伷反复追问,喜贵冷笑说:“你自己的手下贪杯,吹嘘以一敌十又有什么用!”

    说起来,悄无声息地放倒这两千号人,还得多亏华佗献上的“麻沸散”方子和张仲景对方子改良。

    麻沸散使人失去知觉的最关键一味药方乃是曼陀罗花及草乌。不过这曼陀罗花乃是经由波斯传入中原,十分稀少。虽然刘协已排了好几波人出使西域,但距离使者回来还早。

    月前,得知朝廷希望多配些麻沸散备用,张仲景和华佗商量后,用臭麻子果和几味草药取代了曼陀罗花,虽然效果略微差一些,但效果尚可,人和着热酒服用后就会睡得人事不知。

    经历过黄巾之乱后天下的户口已经锐减了,刘协不愿意战争白白消耗壮年劳动力,早早就备好了这种麻醉的东西。当然这些手段不能流传出去,免得损害朝廷威名。

    方子和制作药酒的过程都是绝密的,捆绑这些人也只让刘协身边嘴巴严密、身手最好的一百亲卫动手,对外只声称这些人贪吃酒菜,才会被朝廷囫囵捉了。

    可惜酒水和药物都有限,没法依照葫芦画瓢,放倒如今距京十里的八千人。

    下了马车,许褚和喜贵等一行人收起一脸的肃穆,大家前拥后簇着孔伷,喜气洋洋地登上墙头,带着孔伷展示了一圈,对守墙的兵卒和城墙周遭的百姓散发了不少喜钱和喜蛋。

    孔伷被城墙上兵卒们配备的精良武器震慑到了,尤其是看起来就十分可怕的三弓床子弩,他遥望着豫州军队的方向,想到自己在严刑拷打下被迫写下的书信,十分忧心。

    城下的探子自然是看到了孔伷的身影,回去禀明孔伷的从兄孔强:“主子一切安好,被许多官员簇拥着上了城墙,一行人从城墙上往下撒喜钱哩,城墙内外都是欢声笑语。”

    孔强点点头:“果然我弟一切安好,那我们就按照他信中的吩咐,进入洛阳城吧。”

    在一旁的袁术则道:“自从孔兄进京,京城把手严密、人员出入受限,想必是我等的动作引起了朝廷的防范,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是好。如今后续的两万人马和兖州刘岱、陈留张邈带的兵卒都要到了,还不如等汇合在一处一起进京,也稳妥些。”

    孔强不满地说:“这可是我弟的吩咐,豫州刺史的命令,你要违背不成?”

    袁术隐隐有怒气:“我与孔兄志同道合,但并非豫州刺史麾下,此事想必另有隐情,兄还是莫要轻易做决断的好。”

    孔强想到弟弟亲笔加急信件中提到的,要抢先一步进入京城,先下手为强,将天子和朝政仅仅把控在手中,不给后续的刘岱和张邈可乘之机。反正大婚已毕,自己一家都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把持朝政理所当然,就有些看不上袁术、刘岱和张邈这些助力了:“袁兄不用担心,我们这八千人进京,虽然不是什么压倒性的兵力,但只要进去了,就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袁术指出:“可是城中的兵力,何止四万之数,八千兵力岂能足够?”

    “城中兵卒来源颇广,他们怎么可能一条心?就如那凉州兵,自董卓时候不就一盘散沙,还有那并州军,吕布不在京中,何惧之有?”

    “那还有皇甫嵩呢!”

    “皇甫嵩一向是个不怎么管事的,当日董卓进京,他还不是袖手旁观?”

    “那是因为当时的少帝没有给他下诏书,他是个愚忠死板的人,没有诏书就一动不动,但现在的天子可是奸诈地多,怎么可能不利用皇甫嵩的兵力!”

    孔强还是浑不在意,认为袁术只是想等着兖州军来制衡他们豫州兵:“我侄女刚刚大婚,正是需要我孔家支持的时候,怎么能拖延吉时,在这里耽搁时间呢?更何况我们豫州的两万兵马已经到了,就驻扎在附近的渑池,城中也放不下这么多人,驻扎在渑池刚刚好,既不会引起朝廷的怀疑,也不容人小觑。”

    袁术无奈,只得说:“兄且随我见过来自京城的一人,再做决断不迟。”

    孔强问:“何人?”

    “此人乃是西园的典军校尉,刚刚从洛阳城中脱逃而出,对城中情形最是了解,我唤他过来,让他将城中情形细细说来。”

    说罢,命人唤曹操过来。曹操长得其貌不扬,细眼长须。孔强并不在意,只淡淡地问他:“阁下乃是从京中来?不是说我侄女丢失了重要首饰,朝廷在京中大肆搜捕,非有要事,皆不得擅自出城,阁下是如何出来的呢?”

    一想到出城的狼狈经历,曹操再次反胃了起来,他略去详细经过不说,只道:“吾在京中也略有经营,是托了熟人跟着马桶车后头出来的。”

    孔强一听就笑了:“大丈夫不拘小节,你倒是个有趣的人。你叫做什么名字?”

    曹操脸皮厚得很,脸上不见羞恼和怒意,反而正色道:“在下沛国谯县曹操,在京中任典军校尉,两位请某来,是有何事相商?”

    袁术在京中就与曹操相识,回复说:“是让你把形势仔仔细细和我们再说一遍,京中现在形势诡谲,不该贸然进去吧?”

    “正是如此。”曹操道:“我陈留部下的来信不知被何许人劫留,朝中必有人知晓了吾等的兵马调动。”陈留的兵动,他难逃其咎。事已至此,已别无退路了,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掌握朝廷大权,实现自己胸中的壮志抱负,当下把京中兵力分布一一说来:“天子收缩了兵力,周遭屯兵皆积于京,京城如今仿佛铁桶一般,如同虎穴啊。”

    孔强倒是记起来了曹操的身份,他的父亲曹嵩曾经在汉灵帝时官至太尉,可惜宦官样子的身份使他的声望远不如同官职的官员。

    “我且问你,你在京中的时候,可见我弟的兵马和人起了冲突?”

    “不曾听过。”

    “可见我弟被人挟持控制?”

    “也不曾听过。”

    “这不就得了,”孔强摊手说:“我弟既已成国丈,在京城中混得如鱼得水,招我带着陪嫁的仪仗队入京,又有什么不妥?”

    曹操说:“朝廷能臣干将良多,这怕是朝廷的引君入瓮之计啊。”

    孔强不以为然,坚持要带兵进城。

    袁术大怒,然而他的五千兵马屯在此处的只有两千,其余三千还在渑池两万人的队伍中,从兵力上完全无法和孔强抗衡,只能眼睁睁看着孔强下令朝洛阳城中挺进。

    “既然你执意如此,某就不奉陪了!”袁术拂袖而去,带领自己的两千兵马撤回渑池,和两万的兵力汇合。

    孔强也十分恼怒:不就是四世三公之后么,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通缉犯,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更是不理会曹操,盖曹操的养祖父是宦官,他十分瞧不上宦官荫蔽的后代。于是自己带着豫州的六千兵马,第二日就拔营,往洛阳城而去。

    他这动静,自然逃不开朝廷的斥候。

    随着斥候的飞速来报,洛阳迅速做出安排。皇甫嵩、黄琬等名将早有准备,调兵遣将。

    等孔强一进城,城门轰然关闭。孔强心下一惊:“怎么回事?”

    然而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城墙上的弓箭手纷纷转头,将弓箭对准了这六千精兵。

    普通的弓箭射程只有百米,且随着距离的拉开,箭矢的威力逐渐减弱。此时已经隔着城墙三四百米,孔强放下心来,手臂举起,示意兵卒们把盾牌放下。

    然而城墙上的弓箭手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神器三弓床子弩的射程足三百米至千米不等,此时张巧手做出来的这一批射程都有三百米到五百米。黄琬一声令下,百余人绞轴张弦,射出的成排铁枪直中孔强及其亲卫的胸膛。

    这射出的铁枪十分强劲,直接能够穿透铠甲。被射中的人连遗言都来不及说,当场去世。

    主将冷不防被射杀,豫州六千余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为了逃避箭矢,纷纷逃亡。然而城门口宽阔大道上的小贩、路上行走的百姓,竟都是由禁军假扮的,此刻纷纷从背后掏出了长刀,组成一张绵密的防线,将豫州军四散而逃的路都给堵死了。

    这些人齐声大喊,声如洪钟:“放下武器,不要抵抗!”

    “缴械举手不杀!”

    豫州军大多在震惊和混乱之中,只有少数的人放下了武器,举起手来躲在墙角下。这时有几十豫州口音的兵卒齐声大喝:“孔刺史在此,快放下武器!”

    原来是许褚押着孔伷、禁军带着几十贪生怕死的豫州兵卒,从中心御街赶了过来。

    有人在前面阻拦视线,这些豫州兵并不能看到孔伷被禁锢的真相。他们听到熟悉的乡音,远远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刺史,犹豫着住了手。

    孔伷咬牙切齿,恨恨地道:“我已经皆随你愿了,你的匕首还不撤掉!”

    和孔伷共乘一匹的许褚丝毫不懈怠:“恕难从命。”

    “这个距离,就算是我大喊大叫,他们也听不到,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是您和手下有什么熟悉的暗语呢,天子早说过,孔刺史花招甚是多,褚可不敢掉以轻心。”

    见大局已定,许褚将孔伷带回皇宫严加看管。皇甫嵩和黄琬将这些缴械的兵卒尽数锁了,和先前的两千人一样,先行充作苦力。

    袁术早就留了人在城外远远地探听消息,看到城门关闭,听到城墙内厮杀声雷动,连忙回去汇报。

    “果然是计!”曹操长声叹息。

    袁术和曹操退居渑池县,曹操看到豫州的两万人马,不禁拧紧了眉头:“朝中有并州、凉州、皇甫嵩镇压黄巾军的精锐之师,又有装备精良的禁军,这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是洛阳兵卒的对手?”

    他心下苦恨,洛阳吏治清明,朝廷赏罚分明,他自信凭借自己的本事早晚会成为手握实权的高管或者封疆大吏,到时便可大展胸中抱负,不拘一格采纳人才,狠狠打击贪官污吏和那些徒有虚名的名士。然而亲族和下属皆反,受到这样的牵连,曹操也只得铤而走险走上这条不归路了。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想起当日许劭的批语,曹操又振奋起来:汉室式微,我可以先是乱世之奸雄,再成为治世之能臣,像周文王一样留名青史。

    “孟德兄不必妄自菲薄,待兖州兵马到了,自有一战之力。”袁术不以为然:“孔伷的那八千人马可不是吃素的,兵强马壮、装备精良,必定会使得京师有上万的伤亡。此时正是京师兵卒疲惫的时候,我等这时候进京,正是良机啊。”

    “哎,袁兄不知,自从你走后,京中以高炉冶炼钢铁,出品了一大批的长/枪、长刀和流星锤,能够轻易击穿寻常的铠甲。天子又赏赐了许多人刀枪难入的明光铠甲,京城的兵卒如虎添翼,实在是不容小觑啊。”曹操建议道:“如今之计,当广檄文,招募天下各英雄豪杰,齐攻洛阳,另立能够赏识我等的明君才是。”

    洛阳,刘协召集了皇甫嵩、黄琬、荀攸等心腹,商量渑池的应敌之计。

    皇甫嵩说:“精锐皆已被捉,剩下的这两万人都是临时征召的农民部队,十分容易击溃,臣带八千士兵出战足矣。”

    众人皆点头,皇甫嵩部下训练有素、经过战争的洗礼,自然不是这些临时拼凑人数的部队能够比拟的。

    刘协叹了一口气,他先前的打法都是希望用最小的损失来结束战斗,然而这一战是不得不有伤亡了。

    黄琬问:“兖州来的军队怎么办?刘岱着实狡猾,居然在周遭的监视下,不动声色地将人马化整为零送入了司隶州,这击杀起来很难啊!”

    荀攸指出:“黄将军不必担忧,不管路上多么零散,他们必定是近日抵达洛阳和豫州的两万人马汇合的。不过这一万人必定是精兵,不容小觑。”

    皇甫嵩叹了一口:“这一战下去,京中伤亡必定不少。陛下,还是要早作打算,再从四方抽调兵卒才是。”

    刘协道:“大家不必忧心。朕其实已下诏给扬州刺史钱明,布衣卫也带去了调兵遣将的虎符,命其点一万精兵紧随孔伷之后,相信过不了几日他也会抵达洛阳了。”

    皇甫嵩松了一口气:“前后夹击,我们军队士气高昂,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必定会旗开得胜。”

    “陛下为何还愁眉不展呢?”

    “三万人,这一场大战下来,双方伤亡都会不小。”刘协蹙着秀气的眉头说:“朕曾经听闻,两军交战之时,只要有一方伤亡达到二十有一的阀值,兵卒就会四散而逃,接下来的伤亡,皆是追击和反击造成的,众将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节快乐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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