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睁眼时，廖京京已经走了。
他坐在床上打量室内，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其实他算挺整洁了，但难免也有随手乱放的袜子内衣。廖京京大概走之前做了个简单的大扫除，沙发缝里的袜子都找了出来。阳台上的洗衣机轰隆隆巨响，餐桌上留了两个煮鸡蛋，油条，还有一碗小米粥。
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的小米，又塞在哪个柜子里了。
他翻出手机，想跟廖京京聊聊昨晚的事，结果一看时间居然快九点了，没敢耽误，赶紧刷了牙就往单位跑。
等坐在办公室，张弛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懊悔了。
廖京京这人有点意思，外人面前矜持文静，床上热情主动，虽然有点过于多事，但被她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其实也不错。
胡凯雯心高气傲又固执，从初三谈到大四，很多时候让张弛苦不堪言。对比之下，廖京京的温柔十分可贵。
而且他自己没房没车的，估计廖京京也没打算认真。
先这么凑合着过吧。
把这事想清楚后，张弛主动给廖京京打了个电话。廖京京敏感地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她瞬间从落落大方的成年女性变成了个满口娇嗔的小女孩，还吊起了张弛的胃口。
“今晚不能去找你啦，”张弛都没有邀约，她先声明难处，“我跟我妈说昨晚唱完歌在朋友家睡了，她有点生气了。明天晚上我早点下班去找你，好不好？我晚上一般都在外面吃饭，我妈不会问的。”
这偷情一样的做法张弛不太喜欢，但也没打击廖京京的热情，他嗯一声，挂了电话。
之后，廖京京大概无心工作，又发了不少信息过来。她问张弛小名是哪个teng，她在KTV听见彭乐这样叫他。张弛告诉了她，廖京京飞快地发过来一张截图，是他的微信备注，已经被改成了腾腾。
被一个其实还不算太熟悉的姑娘叫小名，张弛有点不太适应，他装作忙工作，没有再回她的信息。
正要去吃午饭时，乔育红又来了，老梁招呼她：“又有人在你们店门口转圈了啊？芝麻大点事，你别一惊一乍的行吗？”
乔育红哆嗦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直接把手机相册翻开，给老梁看。
“我操，这都什么玩意？”
老梁一句话，办公室几个人都凑过去看热闹。
张弛把外套又放下，也走过来。乔育红拍了十几张各种角度的店门口，卷帘门两侧挂着纸做的白幡，最显眼的地方用胶带贴了黑白相片，乔育红给照片拍了好几张特写。
是一张女孩子的独照，穿着蓝白条校服，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
“黑白的，这是遗像吧？”老梁猜测着，越看越瘆得慌，手机也拿不住了，“你们谁看？快拿走。”
罗姐胆子比老梁大，她接过手机，用手指把照片放大，研究了一会，她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哎老梁你看，这小姑娘有点像乔育红店里那个。”老梁不敢看，罗姐又递给张弛，“小张你看，是不是那个叫窦什么的。”
相片是两寸大头照，翻拍后模糊了不少，而且年纪差了几岁。脸型、神态确实有点像窦方，张弛说：“眼睛不太像。”
“女大十八变，再加上化妆，区别就大了。”罗姐很肯定地说，“我看就是她。给大活人整这么一出，这算什么？是不是外国电影里演的那种死亡威胁啊？”
乔育红吓得脸色都白了，老梁说：“这事有点严重，小张，你先别吃饭了，跟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张弛和老梁来到风格，乔育红指着地上的白幡解释，“我开门晚，一开门就看见这东西被风刮在地上，手机里照片有些是邻居一大早看见，拍了传给我的，白幡和照片我都没敢碰，等你们来。”
店外有几个商户在看热闹，老梁去跟他们套话，张弛走过去，把相片揭下来，推起卷帘门，乔浩轩今天乐得不用上幼儿园，把鸡蛋羹当毒药一样慢吞吞吃着，窦方坐在他对面，碗里的大米粥已经凝固了。
她放下筷子，飞快地看了张弛一眼。
她身上的珊瑚绒睡衣都没来得及换，明显有些慌张。
老梁走进来，四处看了看，别的都正常。他说：“邻居说凌晨就看见那些东西了，可能是有人半夜来摆的。”他直接锁定了窦方，“是谁在装神弄鬼，知道吗？”
窦方摇头。
老梁从张弛那把照片要过来，在窦方面前晃了晃，“这不是你照片？”
窦方仍旧摇头，没有看照片。
她这个躲避的态度，老梁更怀疑了，他说：“我看就是你。现在心理变态的人不少，我看这个人就有点变态，你现在危险的很，赶紧说实话。”
窦方猛地站起来，大声说：“不是我！”她眉眼里有种恶狠狠的神气，和照片里那个抿嘴浅笑的女孩子迥然不同，老梁又有点不确定了。
显然不明人士是来寻仇的，乔育红在这里开店几年了，从没有过这样的事，窦方一来，就各种古怪，乔育红想起前几天就有人在店外转悠，更害怕了，扯着窦方追问：“方，是不是你认识的人，你得跟姐说实话。”
窦方嘴很硬，倔强地看着众人，“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乔育红气哭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窦方，我可没亏待过你，你别害我啊。”她把乔浩轩揽在怀里，对窦方道：“我儿子还小呢，我不想惹事，要是你认识的人，你赶紧走，别在我这了。”
眼见撬不开窦方的嘴，老梁也不逼她了，他从烟盒里倒出一支烟，一边打火，对张弛道：“这周围就那几家旅馆，你去挨个问问，最近有没有外地人来，”他背过身，对窦方的方向努了努嘴，“可能跟她是一个地方来的，你不是留她身份证了吗？去查一查。”
张弛嗯一声。
老梁一边往外走，嘀咕着：“妈的，咱们这种小地方，万一出个命案什么的，也够头疼的。”
张弛下午给县城几家旅馆都打了电话，他心知窦方的身份证是假的，问了一圈，当然毫无头绪。写完出警报告，他在电脑上把那张黑白相片点开，放大，看了很久，他确定了，这个女孩子不是窦方。窦方的嘴唇有点翘，眼皮的褶子要深。
电话的震动把他从沉思中惊醒，张弛接起来，是廖京京。
她本想吊一吊他的胃口，可到底自己没忍住，“我妈今晚去打麻将，”她兴致勃勃，“一起吃饭吧？要不我顺道买点菜，去你家做。你想吃什么？”
张弛心不在焉地移动着鼠标，“今天要加班，明天吧。”
“加到几点啊？”廖京京追问，有一阵没听见张弛回答，她的扫兴没有表现出来，很顺从地说：“那就明天。你加班也别忘了吃饭，别把胃搞坏了。”
七点左右，张弛关了电脑，不知道吃什么，他信步来到卖牛肉蒸饺的小馆子，一边等菜，看着对面的理发店。老梁拍完照片后，乔育红就把那些白幡都扔了，卷帘门拉了下来，只有二楼的窗户里透出灯光。
“对面今天没营业？”张弛接过饺子，问服务员。
“没。”服务员摇头，“遇到这种事，谁还敢开门？她家连个男的都没有。”
张弛慢慢吃完蒸饺，正要结账时，看见窦方拉着一个大行李箱走出来。夜色中，她站在路边，有点茫然地看着街上的行人和车辆。
张弛把现金放在桌上，快步走出去。
窦方坐在行李箱上发呆。那是个巨大的箱子，大概装着她的全部家当。有出租车停下来，她摇摇头，还没想好要去哪。脸一转，她看见那件熟悉的长风衣。
她皱了一下眉毛，没有说话。
张弛咳了一声，“这么晚，你去哪？”
“不知道，”窦方竟然很平静，“红姐把我炒了。”
“先去旅馆住一晚吧，明天再说。”张弛说。
窦方没吭声，她垂着头，指甲抠着破箱子的把手。
张弛反应过来，“你是怕在旅馆碰见那个人？”
窦方不承认，“旅馆一晚上一百多，我哪有钱？”
“我先借你。”张弛说着就去摸钱包。
“不要！”窦方很抗拒。白了张弛一眼，她嘟囔：“又装大款了。”
张弛手插在衣兜里，两人沉默地看着一串串的路灯，延伸进无边的夜色。最后，张弛说：“我家三个房间，你先去我那住一晚吧。”
窦方惊讶地看一眼张弛。还没来及说话，张弛将行李箱的把手拉出来，窦方忙跳下来，跟在他后面。
张弛的房东是年轻夫妻，结婚没多久就结伴去大城市打工了，房子三室一厅，是婚房，客厅里还挂着夫妻二人巨幅的结婚照。窦方被他领进主卧，看见天花板垂下来的拉花，床头贴的玫瑰心，满眼俗气的红。
窦方很不自在，“我不想睡这。”好像新婚洞房一样。
“侧卧我住的。”张弛也对这满室喜气避之唯恐不及，他把窦方的行李箱靠在墙边，“就一晚上，你凑合一下吧。”
窦方是借住的，当然不好意思去跟他抢侧卧，她将大立柜拉开，脸又耷拉了，“没被子。”立柜里空空如也。
“我就一床被子，”张弛也无奈了，他指着行李箱，“你那里……”
箱子里全是衣服，窦方眼巴巴地瞅着他，“被褥装不下，我都给红姐了，”被乔育红扫地出门，她有些耿耿于怀，“我可不想再回去跟她要了。”
“去买吧。”张弛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算了算了，”窦方发挥抠门本性，把箱子打开，衣服一股脑倒在床垫上，“天气不冷，我盖件衣服就行了，明天再说。”
她在那里扒拉衣服，张弛转身出去。
一会窦方也跟了出来，头发绑成个丸子在头顶，她站在客厅里，有些无所适从，张弛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早上没来得及吃的鸡蛋和油条，他恍然大悟，“你还没吃饭？想吃什么？”
又蹭住，又蹭吃，窦方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吃鸡蛋就够了……”
“我也没吃，我做点吧。”张弛把凉透的早饭收起来，开始洗菜切菜，一拉开抽屉，他发现廖京京把自己的刀子铲子也都重新归类了，味精也找不着了。
窦方打开电视，不时看一眼厨房，她觉得张弛在厨房里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猜测他大概是没做过饭，谁知半个小时后，他端着青椒炒牛肉和西红柿鸡蛋出来了，卖相竟然还不错。
窦方坐在沙发上吃饭，张弛拿着遥控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换着台。
窦方连午饭都没吃，饿得厉害，也没跟张弛客气，吃了一碗饭，她才发现张弛没怎么动，“你怎么不吃？你也减肥啊？”
张弛看她一眼，“我不用减肥。我这会不饿。”
窦方问：“你怎么会做饭呢？我都不会。”
张弛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看着电视，沉默了一会，他说：“我上大学时在外面租房子住的，我女朋友不爱吃外卖。”不吃外卖，也不肯动手，张弛虽然不乐意，但最后也开始学做饭了。
“女朋友……”窦方眼睛闪亮。
“前女友。”张弛改口，他放下遥控器，对窦方说：“学校经常有学生在外面住，宿舍空着的，管理不严的话，他们也会把自己床位租给考研的人。你可以去华鑫大学论坛上找找，租个床位，一个月可能也就一百块。”
“大学宿舍？”窦方有些怵，“宿管会放我进去吗？”
“去问问。你有认识的人吗？”
窦方摇头。
张弛想，他可以问问那个邢佳。但这事情还说不准，他没有告诉窦方，只说：“我去玩会电脑，有事叫我。”
窦方乖乖点头，看着张弛走回房间，掩上了门，她回头一看，电视上播的是海底小纵队，猫猫狗狗们在屏幕上蹦跶得欢。
精挑细选地摁了半天遥控器，就播的这个？窦方皱了皱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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