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乐一觉睡到大中午。
他洗个澡出来,太阳已经偏西了。餐桌上空荡荡,沙发上扔了一堆不知道是干净还是脏的衣服,两只高跟鞋,东丢一只,西丢一只,他差点被绊个跟头,脱口骂句“操”,一脚把鞋踢开,然后推开窗。
海风把白色的纱帘都吹了起来。
遥控器下压了一张纸,是随便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彭乐拽出来看。
上面分门别类列着这个月的花销,房租,水电网,日用品,吃饭打车,一样不漏,连超市小票都有。
窦方这个人,家务一概不干,粗枝大叶得不像个女人,唯有在钱上精打细算,比中年妇女还市侩。这样的德行在年轻的都市女孩中极其罕见。彭乐权当她是自幼家庭环境导致,没怎么计较。
她书读的不多,字写得不错,虽然潦草,一撇一捺,有筋有骨,大概也认真练了几年书法。
彭乐随便看了几眼,四千多块,他凑个整,给窦方五千。
窦方头一次这么干的时候,彭乐不乐意,他不在乎钱,但感觉怪怪的,他跟窦方抱怨,“怎么都算我头上?合着你没吃没喝呗?”
窦方还振振有词,“古代皇帝巡幸行宫,全宫的人吃喝拉撒,不都得国库掏钱?”
彭乐历史一知半解,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他说:“那些人和皇帝是奴才和主子的关系,咱俩能一样?现代社会人人平等。”
窦方立马撇清:“不平等,我是你保姆。”
彭乐被她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给逗乐了。“保姆免费睡?那我占大便宜了?”
窦方回一句滚,没再搭理他。
后来彭乐想了想,窦方虽然不肯吃亏,但没有伸手跟他要过不该要的钱。他觉得,窦方比邢佳这种口是心非的女人要有骨气。
因为了解窦方的过去,他对她的市侩也厌恶不起来。彭乐还有未泯的良心,他想:可能真如窦方所说,他对她的兴趣,更多源自于她的可怜。
他想送她点什么,可又不想直接给钱,一来把这段关系物质化了,二来,他不想窦方一转手就把钱给她爸妈。
他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站在阳台上看了会风景。
房子是他选的,二十层高的顶楼,县城里没有摩天大楼,视野很好,可以一眼看到碧蓝的海水。
他发信息给窦方,“干嘛呢?”
窦方很快回过来,“上班。”
回复这么快,所谓上班,也不过换个地方磨时间。那餐厅每天来吃饭的人不超过十拨,彭乐嫌窦方当服务员给他丢脸,让她不要干了,窦方不肯,“万一你哪天把我炒了,我得有地方混饭吃吧?”
“两千五够干嘛?”
窦方笑他不知民间疾苦,“皇上,五百块的房子和十块钱的面,满大街都是。”
彭乐被她这一闹,心情又不好了,“下次别住那样的旅馆了。”
“知道了。”窦方的语气很敷衍。
彭乐把一个地址发给她,“一会来这。”
“我还要上班。”
“扣的工资我给你。”
窦方很爽快地答应了,“行啊。”
他出门,找了个地方吃饭。吃到一半时,窦方来了,穿着银灰色的貂皮小外套,烟管裤,脚上一双猫跟鞋——她特地回家换的衣服。
前几次上班时彭乐叫她出来,窦方穿着运动鞋,制服外面套件大羽绒服就来了,彭乐在朋友面前忍着,回家就冲她发脾气,“你他妈穿这么土,故意给我丢脸是不是?当服务员当出优越感了?”他“哐”一声开了衣柜,把他给她买的那些羊绒的、皮草的衣服拽出来丢在床上,对着窦方冷笑,“还在这啊?我当你退了换成钱给你爸妈了。”
窦方紧紧抿着嘴,一双晶莹的、漂亮的眼睛倔强地看着他——她的眼里并没有迸发怒火,也没有扑上来和他大打出手。她像没事人似的忍了下来,之后每次被彭乐喊出来时,都会按照他的喜好,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有质感的,高级的窦方。
隔着餐厅的玻璃窗,彭乐看着窦方自街对面轻快地走过来。
她放下包拿菜单,手腕上两只玫瑰金色的镯子叮当响,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
这一刻,彭乐的心都融化了。他想,她虽然市侩,穷,没读过书,但又少见得漂亮、聪明和温顺,值得有人好好地爱她。
他揽了一下窦方,温柔地问她:“累不累?”
窦方放下菜单,软软地倚在他肩头,“脚好酸啊。”
“你非要犟,不听我的话,活该。”彭乐嘴上刻薄,眼里却闪着笑意。他挺喜欢窦方撒娇的样子。
“你帮我揉揉脚吧。”
“在这?”彭乐不肯,虽然窦方的脚长得挺可爱,皮肤雪白,指甲粉红,好像也没什么臭味,但他可不是恋脚癖,何况在外面呢?他故意说:“那你先亲亲我吧,我考虑一下。”
下午餐厅里没人,但服务员还在远处坐着,窦方旁若无人,揽住彭乐的脖子就亲了上来。彭乐被她弄得神魂颠倒,手从羊绒毛衣里伸进去,在她腰上流连了一阵,意犹未尽地说:“咱们回家吧,服务员长针眼了。”
窦方把他推开,娇嗔道:“我还没吃饭呢。”
“你故意的吧?”彭乐无奈道:“那你吃吧,想吃什么?”
窦方看着菜单,眼睛一亮,“我要吃牛排。”
“这里的牛排有什么好吃的?跟炒牛柳似的。”彭乐一脸好笑,“等以后有空,我带你去日本吃和牛。”
“我就要吃牛排。”窦方叫了服务员,像模像样地点单,“黑椒汁,七分熟,配薯条。”
“真像个小孩。”彭乐摇头,看着窦方吃薯条。一根蘸了鲜红番茄酱的薯条送到嘴边,他没忍住,也张嘴吃了。
吃完饭,他拉着窦方的手到了附近的建筑工地。最近停工,没有多少工人,售楼处还开着,有不少人围着沙盘琢磨,说哪栋楼位置好点,海风没有那么猛,哪一层最实惠,又有电梯。
沙盘上,有几栋楼的模型散落在海滩附近,彭乐指了指中间一栋,对窦方说:“这是一个小的Loft,上下两层,加起来不到八十平米,但有落地窗,可以看海景,平时可以自己住,假期租给游客,怎么样?”
窦方拿不准彭乐什么意思,附和着说:“不错呀。”
彭乐点头,他也觉得不错,“这个地方挺好,有山有水,没事可以来住几天。那我让他们把这栋留下来了——写你的名字,怎么样?”
窦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惊喜是藏不住的,她忍不住像个小孩一样蹦了一下,“真的?”问完,又不好意思,“这个要好多钱啊。”
“没多少钱,就四十来万。”彭乐满不在乎,“或者你有志气一点,换成钱去国外读个野鸡大学,镀层金回来,那样也挺好。”
“我不要去国外。”窦方对镀金完全不感兴趣,她忍不住去看沙盘里的小模型。
诚心送礼的人,最烦别人扭扭捏捏,彭乐见窦方这么高兴,忍不住在她耳畔道:“别上班了,咱们回家吧。”
窦方刚收了一份大礼,特别地乖巧,对彭乐有求必应,两人在家里厮混了一下午,到晚上,窦方爬起来点了外卖,室内暖气很足,她穿着小吊带和内裤,露着雪白细长的腿,一边哼着歌,把满地的衣服丢进洗衣机。
茶几底下还躺着马跃送给她的高考复习资料,她兴致勃勃翻了几页,有大半都是看不懂的,一时有些气馁,把资料放进抽屉。
彭乐上完厕所,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然后拿起手机。他朋友多,一下午手机里堆满了未读信息,一条是邢佳发的,约他见面,他没搭理,还有一条是胡凯雯,问他周末有没有空吃饭,她回国带了礼物要给他。
胡凯雯是个很有教养的姑娘,和张弛分手后,也和张弛这边的亲戚朋友们客客气气的,逢年过节都会发祝福,彭乐对她没有恶感,道了声谢,说自己在外地,等回去再说。
胡凯雯这才说,“我约了腾腾,周末过来一趟,哥你也来聚一聚吧。”
彭乐更不肯了。他俩旧情人见面,不管是分外眼红,还是余情未了,都不适合他这个外人在里面掺和。应付胡凯雯几句,他挂了电话,见窦方趴在床上,两条腿晃晃悠悠,他走过来看了一眼。
窦方在淘宝上看窗帘,看完窗帘又看沙发。
彭乐明白了,他噗嗤一声笑了,“房子盖好还得两年,你急什么?”
窦方不承认,“就随便看看嘛。”
彭乐把手机抢过来,窦方视线被迫转到他身上。彭乐看着她,表情严肃了,他这个人整天花天酒地,偏长了张很端正的方脸盘,冷着脸时气势十足,“房子不算什么,更贵的也可以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以后别跟张弛来往了。”
窦方翻个白眼,嘟囔道:“谁跟他来往了?”
“没有最好。追他的女孩多着呢,他看不上你。”
窦方脸一僵,随即跳过来抢手机,彭乐把手机往远处一扔,把她压在身下,窦方微微喘着气,彭乐把她乱七八糟地短发拂开,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她笑嘻嘻,嗔道:“我还看不上他呢,他好穷的。”
这是实话,彭乐相信。他在窦方嘴上亲了一口,又问:“你爸妈最近找你了吗?”
“没有。”窦方脸拉了下来,她推开彭乐下床。
到了客厅,她蜷缩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翻看,信息里堆满了各种污言秽语的谩骂。她拉黑了他的微信和来电,他又换个号码开始发信息。窦方对这些内容烂熟于心,早已麻木了,她怕彭乐看见,飞快地把信息删除,屏蔽了这个新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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