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凯雯和张弛约在海景餐厅。
地方是胡凯雯选的,她对于吃什么没有特殊喜好,只是喜欢地方贵一点,安静一点。张弛到之前,她已经独自在海边溜达了一圈,正坐在观海厅的小沙发上拍打着脚底的细沙。
“真好。”胡凯雯对张弛笑,完全没有别离一年多的隔阂。她在国外待的这段时间,穿着比以前随便了,羽绒服下是简单的衬衫长裤,脸仍然很漂亮,比以前黑了一点。她套着袜子,扭头看着落地窗外,感慨道:“每次看海,心情不同,感受也不同。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能吞噬你所有不良的情绪。跟大海比起来,人的喜怒哀乐都太微不足道了。”
张弛没有太大感觉——他看海早看得麻木了。“东海岸不也有海吗?”
“不一样。还是喜欢国内。”胡凯雯意味深长。
张弛没有接话,他拿过菜单,佯做认真地看起来。
胡凯雯微笑地看着他的侧脸。他没有变,也没有沾染上体制内那些嘴碎油滑的毛病,天蓝色的制服袖子稍微挽起,没有戴手表,但骨节和手腕的线条都很好看。在她打量他时,张弛随口问:“什么时候走?”
胡凯雯没有回答,她换个话题,“抱歉,回来没带礼物给你。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好像什么都不合适,犹豫了好几个月也没定,只好空着手来看你了。”
张弛:“别客气。”他叫了一声服务员,没有人应,拿着菜单走出门,见几个年轻的服务员坐在卡座里,一边嗑瓜子,一看盯着大屏幕上的娱乐节目看。里面有个红头发的,很扎眼。
张弛一怔,他没想到窦方还在这上班。
“点菜。”他提高了声音。
窦方看节目乐得前仰后合,被人一催,她不耐烦地掀起一边眉毛,“来了!”她瞥一眼张弛,懒懒地答应一声,跟他进了观海厅。
“都有什么好吃的啊?我也看看。”张弛低着头看菜单时,胡凯雯也坐了过来,和他头并头,脸贴得很近。
窦方手里捻着圆珠笔,冷眼看着这两个人,视线不时扫过胡凯雯的脸和衣着。
只有两个人,张弛没点几个菜,也没点酒。他没有和胡凯雯促膝谈心的打算,“够了吧?”
“够了。”胡凯雯没开口,窦方先插话了,“我们的菜分量大。”
“谢谢。”胡凯雯很客气,好笑地看着窦方离开,她说:“还有这样的,生怕咱们花钱一样。”
张弛微微一笑。
胡凯雯看着他,“过年放几天假?回去吗?”
“不一定,可能要值班。”
“怎么单位里也这么忙?”胡凯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哎,没关系,来日方长。”顿了顿,她冲张弛一笑,“我不回去了,在国内找了工作,女孩子,离家近点好。”
张弛很意外,但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点点头。
“你现在比以前话少多了,是因为我……”胡凯雯费力地斟酌着言辞,喉头有些发涩。
“不是,跟你没关系。”张弛猜到她想说什么,他打断了胡凯雯的话,表情很坦然。
正是这份坦然,让胡凯雯觉得很刺目,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圈有些发红。
这顿饭没法吃了,张弛看见她那个表情,有些心烦,甚至后悔应邀来见她。
要分手的也是你,现在又一副受情伤的样子也是你,难道全天下的人都要围着你转?他窝火地想着。正好廖京京电话来了,他趁机走出来,和廖京京随便聊了几句——廖京京知道他和胡凯雯有约,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听得出来张弛语气很平静,她也放了心。挂了电话,张弛低头一看,有微信信息进来。
“514。”窦方发过来的,就这一串数字。
张弛琢磨了一会,明白了。她大概怕他吃完饭没足够的钱结账,先通风报信,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他笑了一声,回复她:谢谢。
这一顿饭,又贵又难吃,胡凯雯不是傻子,看出张弛反应冷淡,她是失望叠加委屈,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饱了,张弛没有劝她,拿出钱包结了账,站在餐厅门口跟她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不送我去机场吗?”胡凯雯微笑着,表情有点可怜。
“我帮你打辆车。”
“那还是算了。”胡凯雯狠心转过身,正好有出租车停在路边,她钻了进去,对张弛摇摇手。车子渐渐开起来,她坐在车上,抹了把眼泪,忽而又转过身,从车后窗上看着张弛越来越远的身影。
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她自以为是镌刻在心上的,怎么蓦地就模糊了呢?
和胡凯雯吃完这顿饭,张弛松口气,回到家睡了一觉,睁眼时天都黑了。廖京京带了外卖来,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有酒有菜,有些庆祝的意思,张弛听着她在外面忙碌,他揿开台灯,见手机上有几个胡凯雯的未接来电。
他不想回她电话,装作没看见。
中午没怎么吃,他饿得厉害,坐在餐桌前,吃了两口饭,廖京京微湿的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我爱你,”她轻轻地说,隔了一会,又问:“你爱我吗?”
张弛放下碗筷,转过身握着她的手臂,见她满怀期望地看着他,他只能点点头,“嗯。”
廖京京笑着依偎着他怀里,觉得幸福,可这幸福没有根似的,虚得厉害。她连自己也不大确定地说:“要不然告诉我爸妈好了?”
张弛没搭腔,等她自己想清楚。果然这个念头稍微一深入,廖京京就打起了退堂鼓——她长期生活在母亲的权威下,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何况,张弛真的是好的结婚对象吗?
想了一会心事,她推开张弛,“你有电话。”她走进房间,看见桌上的手机屏幕一亮一亮的。
来电没接上,显示对方的名字是一个胡字。廖京京心知肚明,拿起手机输入密码。密码不对,她脸色微微一变,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把手机交给张弛,观察他的表情。
“你改密码了啊?”
“对。”张弛很清楚明白地说,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吃饭。
廖京京很不是滋味地看着他。
他怎么能跟没事人似的呢?她光看着这一桌子自己精心准备好的饭菜都觉得恶心。张弛很快吃完饭,把碗筷送到洗碗池,廖京京喊住了他,“你给她回个电话吧。打了好几个了,兴许出了什么事呢?”
“我不想打。”
“我想让你打。”廖京京很坚决,“我要听听她想说什么。”
张弛的手在水龙头上停了片刻,然后丢下洗碗布,他拨了个电话给胡凯雯。
“你到家了吗?”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忽然听见胡凯雯的哽咽声,“我在机场发呆,错过飞机了。”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不想走,腾腾你能来接我吗?”
胡凯雯一哭,廖京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从张弛手中抢过手机,她开了扬声器,沉闷到令人窒息的客厅里,胡凯雯哭得伤心欲绝,零零碎碎的字句夹杂在哭声中,“你能来接我吗?我……我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廖京京抱着手臂,一脸凛然不可侵犯的冷笑。
张弛拿起手机,“我们分手了,”他很平静地对那头的胡凯雯道,“你先改签,在附近找个地方住吧。”
“我……不想分手……”胡凯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弛不想多说,直接把电话按掉。“这样你满意了吗?”他心情很糟糕,皱眉看着廖京京。
廖京京刚刚歇下去的火被他这一句又挑了起来。“你冲谁嚷嚷呢?”她咬牙切齿,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没受过的委屈都在张弛身上尝遍了,她一定要跟他发次火,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软柿子,“好好地改密码干什么呀?手机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生怕我看见了?”
“不是你进我的微信乱改?”张弛很愤怒。
“对,我把她拉黑了,怎么样?哪有分手了还整天信息发个没完的?你们是真的分手吗?”廖京京眼泪也差点掉下来了,她忍不住又说:“你有把我放在心里吗?我拉黑她,就是不想你和她再有关系,你还跟她去吃饭?”面子算什么?她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整天对我爱答不理的,我没事就想,你们以前到底多相爱啊,密码都用的她的生日,一个大男人,为她学做饭,你和她在一起时也这样吗?一个周就睡一次,了不起两次?你是八十岁了啊,还是我太丑,让你没有兴趣?”
这些话太难听了,反驳都没意思,张弛紧闭着嘴,转身进房。
廖京京追上来,推了他一把,“你说话啊你!”
张弛把外套拿在手上,脸色铁青,“我送你回家。”
“我要分手。”廖京京堵在门口,冷冷地说。
张弛一言不发看着她,没有震惊,没有懊悔,他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懒得说,只漠然道:“好。”
廖京京难以置信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们不适合,分手吧。”张弛毫不犹豫。
廖京京眼泪唰的落下来,她没想到自己上一刻还在看胡凯雯笑话,下一刻就轮到了自己。她告诫自己要有骨气,绝不跟他祈求,可没有忍住,她说:“你没有心……”
“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们分开吧。”张弛有点疲惫,他揉了揉太阳穴,恢复了些许平静,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廖京京肩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算什么?给前女友最后的温柔?廖京京忽然看懂了他的温柔,原来并非余情未了,而是习惯和性格使然。正因为这样毫无感情的关怀,这个人才显得冷酷。她深恨自己瞎了眼,把张弛的外套往他身上一抛,掉头便走了出去。
尽管廖京京坚决地拒绝,张弛仍然送她到了小区门口,看着廖京京上了出租车,他站在路灯下,夜风吹动枝头的雪片飘落在脸上,他抬起头,看着楼上自己家窗上透出的光。
世界突然从喧嚣变得安静又寂寥。
他想起了在汽车下安家的那只小奶狗。快步回家,抓了片火腿和面包,他用手机做手电筒,在汽车下,草丛中,楼道里,四处寻找小奶狗的影子,可是一无所获,连点细微的叫声也没有。他心里一紧,担心小奶狗是冻死了,放下碗,他来到小区物业的办公室。
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看电视,忽明忽暗的光照在脸上。
张弛问他见没见过九号楼下一只小狗。
男人目光不情愿地挪到他身上,“那是野狗,不是你养的吧?毛黄黄的。昨天物业的人抓了给狗贩子了。”见张弛背光站着,半晌没说话,那人又提醒他一句,“最近查市容市貌,家里要是养狗的话别放出来。”
张弛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
盛着火腿和面包的碗还在楼下,他心头火气,一脚把碗踢个粉碎。
他不想回家,哪里都不想去。在楼下坐了半晌,想抽烟,又忍住了,他恍然想起自己很久很久都没有锻炼过了,四肢沉重地抬都抬不起来。他回到家,换了一双运动鞋,在路灯下,沿着马路边,绕城跑了一个多小时。
这操蛋的生活!他浑身大汗,双手扶着膝盖,急促地喘气。
电话又响了,既不是胡凯雯,也不是廖京京,他接起来,对方是公司的人,和他爸妈一起做生意很久的长辈。“腾腾,最近回来吗?有点事跟你商量。”
张弛抹了把汗,他能听得出来对方语气里的严肃。呼吸微匀,他说:“明天吧,我明天回去。”
完了之后,他打个电话给罗姐,“罗姐,明天我家里有点事,能帮我顶个班吗?”
罗姐家一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让张弛帮忙轮值,轮完又不还,张弛头一次让她顶班,她还不乐意,又让张弛找老梁,又说:“我女儿明天上钢琴课,我得送她去上课,明天周日吧?我还得去看我婆婆呢。下次给你顶,你家也没什么急事吧?”
张弛那性格,得过且过,这招一般好使。可这次张弛不肯了,不仅不肯,语气还很不客气,“是急事,我必须得走。谢谢你罗姐。”说完就挂了电话。
“嘿。”罗姐头一次被张弛撂了电话,怪不舒服的,转头跟她老公抱怨,“现在的小孩,找人帮忙,还吆五喝六的,真是惯的。”
她老公见怪不怪,“你不是说他家挺有背景吗?上次县委领导还特地跟所长说让关照他。有钱家小孩都这样,脾气大点正常。”
“脾气大,在单位也得尊敬上级吧?”罗姐嘀咕着,要张驰家真是个穷小子,她一定得批评他没眼色,不知进取,以后准没什么大出息,可鉴于张弛似乎家底丰厚,他那少爷脾气也就可以忍受了,她没再生事,第二天乖乖替张弛去顶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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