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接头之人

    宋星遥一夜未眠, 天亮时分才阖上眠,结果却是噩梦连连,惊醒时不过睡了半个时辰。

    外头吵吵嚷嚷, 正往家里抬宋梦驰新房的家具,宋星遥再难睡着,懵懵懂懂在床上坐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披衣下床。昨日兵荒马乱一场, 林宴收拾了烂摊子,赵睿安也没等到大夫诊治就将她先送回了宋府。宋星遥心里惦记着他手上的伤, 很快梳洗更衣,从家里提了些补品,出发去看赵睿安。

    赵睿安这段时间都住在自己府第,昨日也不例外。宋星遥心有余悸,出门时不敢再托大,带齐人马, 连祁归海都叫上,专挑人多的路走, 一路警惕着走到赵府门外,却吃了个闭门羹。赵睿安并不在府里, 问下人, 下人也不知其行踪,宋星遥只好留话给他后又回自己家。

    可直到晚上,宋星遥也没等到赵睿安, 连派人传句话都没有,林宴那头也没给她任何消息, 她闷闷呆在家中, 仿佛又陷入上一世那浑噩难明的泥潭中, 心中焦躁难安。到第二日,她又起个大早,去寻赵睿安。

    赵睿安依旧不在府里。

    宋星遥找了他三天,他都不在家里,也没往公主府去,一句口信都没留给她,倒是林宴那头约是知道她心急,找人给她送了信,只说自己事多且急抽不开身,让她稍安勿躁,切忌轻举妄动。

    这嘱咐是多余了。

    宋星遥本也没想轻举妄动,只是几句话功夫也不知哪里露出马脚令对方起疑,竟惹来杀身之祸。说到底,还是她道行不够,又低估了对方的狠毒程度。她是个惜命的人,当然要老老实实呆着,只不过这次不小心连累到赵睿安,她与心不安,便总想见他。

    直到第四天,宋星遥才敲开东平府大门。赵睿安人是回来了,喝了一夜的酒如今醉在湖心亭里。下人们知道她与赵睿安的关系,边将她往湖心亭引边道。宋星遥问得再详细些,下人们却又说不上来了不知他这三日去了哪里,不知他为何醉酒。

    说来也怪,赵睿安这人在京城胡天混地,身边狐朋狗友不少,却没有一个亲近的,就连信得过的下人也没有。她也知道他的顾忌,京城安排服侍他的,都是圣人眼线,可这么多年过去一个亲信都没有,也未免奇怪,一旦出事,她连问都不知能找谁。

    这人就跟消失了一样。

    十月下旬,天已凉透,湖心亭尤其风大。赵睿安就瘫在亭子的靠椅上,脚下堆了不少空坛,满身酒气,闭着眼也愁眉不展的模样,手从宽大袍袖内垂落,露出包着白布的小臂。

    那布条上透出的血渍已经变色,看样子这白布多日没有更换。

    宋星遥上前,用手贴贴他的脸颊。吹了一晚的风,他脸颊冰凉。

    “也不怕着凉”宋星遥叨念一句,转头要召唤下人将他抬回屋里,赵睿安却陡地睁开眼,挥开她的手。

    这一眼,寒气四溢。

    “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他直起身来,懒懒靠着亭柱,冷眼看她。

    这话问的宋星遥一怔。她想找他就找了,还问缘由

    “来看看你的伤。这伤许久没换了吧不叫大夫来看看”她仍温声道。

    “不用了,皮外伤不碍事。”赵睿安随意扫了眼自己的手,漫不经心道。

    宋星遥走到他身畔坐下,一眼瞥见被酒坛压在他身侧的家书,那封由他母亲亲笔所书,让他笑得像个孩子的家书,已洒满酒渍变得皱巴巴。她欲将信取来展平收好,岂料手刚伸去,那信就被赵睿安抢先拿走,随手朝后扔进湖中。

    “赵睿安,你母亲的信”宋星遥要救已是不及,眼睁睁看着信纸落进水中。

    赵睿安笑笑,冷且嘲,却没回答她。

    宋星遥记得,上一回见他这般,也是在湖心亭的池畔,他抱着酒喝得酩酊大醉,将收到的家书扔进水中,说家书不是他母亲亲笔所书,那这一回

    “可是东平郡起了变故”

    她猜测他这情绪变化的缘故,并不是四天前的刺杀。

    “和你无关。”赵睿安的心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站起身,不耐烦地踢开酒坛。

    酒坛撞柱迸裂,发出刺心碎音。

    宋星遥的神情也终于一点点沉下去“今日来是为了看看你的伤,你没事就好,好好休养,我不打扰你了,告辞。”

    语毕她转身要离,却听身后传来赵睿安声音“你不打算与我解释一下,四天前的刺杀是怎么回事吗”

    “刺杀之事因我而起,牵连到你,对不住。个中缘由牵涉太多,我不能说,你不知道比较好。”宋星遥便又回头道。

    曾素娘之事与佛盏有关,她无法明言,也不可能说得清楚。

    “你不能告诉我,却和林宴商量我是你什么人,他又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却在背地里与他密谋计划这么大的事,你对我只字未漏,可他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赵睿安走到她面前逼视她,俊美的面容绷得紧,神情不善,是嫉妒还是其他,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赵睿安,你到底怎么了”宋星遥眉头大蹙,起先她以为可能是东平郡出事惹他情绪失控,所以她打算离开让他冷静,可谁知一转眼话题又扯到她与林宴头上,“我和林宴之间,不过是些公事往来而已,何来什么密谋计划”

    “公事往来公事往来他能赴莫宅冒死救你能给你韩家的精锐你真当天下人的眼是瞎的”赵睿安质问道。

    “冒死救我”宋星遥盯着他。

    赵睿安却忽将目光转开,道“整个长安都知道,他伤重昏迷在莫宅,不是为了你,又为了什么”

    “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别人怎么想,我管不到,我只能管我自己。”宋星遥语气渐冷。

    她与林宴有太多过去,就算想说也无从说起。她自问与林宴重逢以来,虽有牵扯,却无男女之情,所行所往不过为了公务,且还是在与赵睿安之前。自与赵睿安明确之后,她就没见过林宴,两人从来坦荡磊落,她没对不起赵睿安。

    面对这样的怀疑,她心头火起。

    “那你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赵睿安仍未放过。

    宋星遥深吸口气,强压怒气“无可奉告。”

    撂下一句话,她转身就走,赵睿安没有阻止她,只依旧在她身后开口“宋星遥,你答应过,嫁我为妻的”

    她只顿了顿步,仍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宋星遥和赵睿安吵架了。

    这矛盾闹得两人谁也不肯低头,就一直僵持着没见面,再加上曾素娘的事没有下文,宋星遥在心浮气躁中迎来宋梦驰的婚事。

    宋梦驰与方悠的婚事是宋家今年的头等大事,宋星遥暂时放下心头大石,打起精神与笑脸留在家中帮衬。到了那日,修葺一新的宋宅挂满红灯笼与红幔,虽是冬日,也满园春色,到处一处喜气洋洋。

    吉时将至,宋梦驰迎亲归来,从轿辇内扶下方悠,二人一绯袍一绿裙,着实登对漂亮。

    宋星遥瞧得有些晃神,不妨身边一串爆竹被点起,炸得她吓了一跳,有人站到她背后,拿双手捂住她双耳,待那声音过后,宋星遥才听身后那人道“六娘,对不起,那日是我醉酒胡言。别气了好吗”

    是赵睿安的声音。

    他借着宋梦驰的婚事,求和来了。

    宋星遥笑吟吟地目送新人踏过火盆进了宅门,这才转头。赵睿安今日穿得隆重,长发齐绾,并无往日风流模样,俊朗非常。她瞧了数眼,垂头道“一会少喝点,别又醉了。”

    “醉了就赖在你家。”赵睿安知道她这是不气了,又嬉皮笑脸道。

    宋星遥白他一眼,转身进宅。

    宋梦驰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林宴却没来,只是备了厚礼命人送来。闹过洞房,宴饮至深夜,酒席将散未散。宋星遥早早回了房间,赵睿安还未离去,仍在外头与宋家父子饮酒。

    和赵睿安的争执已过去许多天,宋星遥早就冷静,今日他主动求和,她也就顺势服软,只是回到屋里,又难免思虑再起。

    其实问题并未解决,不是吗

    她坐在桌前长吁短叹,听得燕檀心里不舒服,连倒热汤边抱怨“今儿是郎君的好日子,娘子怎么好端端的又叹气”

    “你懂什么”宋星遥趴到桌上,郁色难解,“燕檀,在你眼中,林宴与我是不是有些道不明说不清的关系”

    “娘子想听实话”燕檀倒完水反问她。

    “嗯。”

    燕檀便拧了热帕过来,边递给她边道“说实话,我冷眼旁观瞧着,一直以为林家郎君会是娘子良人。毕竟他与娘子从前也时常接触,眼睛骗不了人。”

    宋星遥胡乱抹了脸,把头又埋回臂弯。若连燕檀也这般认为,赵睿安会误会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怎地,她想起上一世的自己与林宴。

    这一对比,她忽然惊觉,这一世的她与赵睿安像极了上一世的林宴和她。只不过,她扮演了林宴的角色。从前,林宴什么都瞒着她,让她独自揣测猜疑,到如今,成了她瞒着赵睿安,什么都不能说,让他嫉妒猜测。

    她曾受其苦,如今却又加诸到赵睿安身上。

    他生气,也许有他的道理,是她没有做好,由己度人,她忽然间对赵睿安满怀歉意。

    赵睿安,是上一世的她。

    可有些事,确实难以两全,她无法对赵睿安坦白,除非那件事彻底解决。

    如此一想,她多少能体会到林宴上一世隐瞒的煎熬。她如今所遇矛盾,尚不及他当年煎熬的十之其一。

    很突然的,她对林宴最后那点怨,竟烟消云散。

    她不能让自己也陷入同样境地。

    反省了许久,宋星遥终于起身,打开多宝格上的暗屉,从里头取出一个匣子。

    她不能向赵睿安坦言密事,但她可以做另一件事。

    总要有个了断。

    今年长安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来得晚,十一月底才飘飘扬扬下起大雪来,一夜之间,长安霜雪覆头。

    宋梦驰的婚事结束,宋星遥的假期彻底结束,带着燕檀回到公主府。刚踏进小耳园,连杯热茶都没喝上,她就又被何姑姑叫走。

    长公主召见。

    “六娘,歇够回来了”赵幼珍笑吟吟地逗鸟,戏谑宋星遥。

    “托殿下福,歇得筋骨都要锈了。”宋星遥亦笑道,取了袋小米托在手中奉予公主。

    “那正好,我这里有桩要紧事得交给你。”赵幼珍挖了两勺米倒进笼中。

    “殿下有何要事,但请吩咐。”宋星遥道。

    赵幼珍拍拍手,抖落碎米,转头道“前段时间京城涌入一批藩族商贾,本宫怀疑他们别有所图,且在宫中埋有内应。恐怕本宫这里,也有他们的人。这些人蛰伏很深,所以本宫寻了个细作潜进他们之间查探。你来公主府时间不长,对外没有领重差,身份普通不易惹人生疑,本宫想将与此细作接头的任务交给你。”

    宋星遥眉头微蹙,不急着开口,只听她又道“你只负责与此人暗中接头,将他的消息与要求带回既可,不过纵是如此,也仍有极大风险。”

    “原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赵幼珍既已开口,宋星遥便没有拒绝的余地,索性应下,又问,“那这位细作是”

    “你见到就知道了。”赵幼珍从指间拔下一枚玉戒,“这是本宫与他约定的信物。头三个月为保险起见他与我们之间互不联系,如今三月期满,两天后是第一次接头日。”

    “知道了。”宋星遥接下玉戒,领命而去。

    与细作接头日来临前,宋星遥终于等到林宴有空,相约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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