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宫内行走的宫人修士, 蓦地感到了一阵危险的气息。
这种感觉很主观、很私密、说不清道不明,不过是些捉摸不透的感受。大约就是感到天色昏昏暗暗, 风忽然萧索, 鸟鸣顿显悲戚, 空气乍冷,心头猛然涌上莫名的不安。
然后便听到了阵阵惊慌的惨叫。
但凡是有些地位的, 宫主、直系后辈、高阶弟子, 均被一阵漩涡般的疾风所裹挟,迅速地掠过了庭院。
宫人们愣愣看着他们在风中挣扎, 晃过一阵残影, 然后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这些人都被裹到了太虚宫内平日操练的宽阔场院里。
夜环空正站在前方,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身上的寒泉之水尚未干透, 半湿的黑衣与卷发便散发出幽冷的丝丝寒意。他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 双眼微眯, 抑住了瞳孔内的翻涌戾气。
旋风朝夜环空飞去,逐渐缩小,然后钻进了他的袖子里。
人齐了, 都被带了过来。
夜环空道:“施袅袅呢?”
他去了施袅袅的屋内,屋里伺候的宫女都死了, 施袅袅人不在。
奚冷回来, 说她被一名宫女骗走, 察觉不对后想走,又被几名修士缠住,争斗了好一番。但卞栾派人去追查, 那宫女和其他几名修士,都已经死了。应是自杀。
夜环空并没有多少耐心,他的身体仍然很疼,他知道那是施袅袅所受的疼。他一只手扬了起来——
“最后一次,施袅袅在哪里?”
底下的人皆都害怕地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
没有人说话。
夜环空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笑,了然的、不出所料的笑。
“以为藏在人群里不出声,就很安全吗。”
他脸上带了残忍阴鸷的笑意,扬在空中的手,手腕缓慢地转动起来,随着这转动而响起的,是骨头折断的咔嚓咔嚓声。
站在第一排第一个的男人,眼睛蓦然睁大,身体却扭出了奇怪的弧度,肩膀上下倾斜,腰部扭转,然后双膝一弯,倒了下去。
“一个一个来。”
夜环空的手又伸向了第二个男人,那男人被他的手一指,想起旁边倒下之人的惨状,立刻害怕地嘴唇颤抖,喃喃道:“师祖饶命……”
“反正害人的那个,也不在乎多害死几个。”夜环空笑道,他的嘴角斜斜向上,却让人感到一阵恐怖的颤栗,“但是一个一个的,等着别人死掉,总会轮到自己的,躲不过。”
然后手腕一转,那男人也倒下了。
罗安祯躲在人群里,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
她低着头不敢看,耳朵里传来了那些人死去的声音。
是因为她而死去的,因为她不愿意站出来承认。
可是,他们又不是她。
她心里有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恐惧。
她珍惜自己的生命,她不敢为了这些人,而站出来送死。
她没有勇气。
她只敢躲在一大群人里,靠着这些人来掩护自己。谁都不出声,谁都不知道,师祖就不会清楚,是谁带走了施袅袅。
但她没有想到,师祖会这样做。
躲得过吗?躲不过,只要她不出声,总会轮到自己的。
但罗安祯依然发不出声音,她还是很害怕。
她站在第一排的末尾,没有过多久,她父亲身边的男人也死去了。
她的心跳得厉害,转头看着她的父亲。但她看不清父亲的脸,他低着头,眼睛埋在了帽檐遮住的阴影里,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父亲真的很疼爱她。
吟风宫宫主罗风并不负责繁衍后嗣,所以膝下的孩子不多,但也全都死在了选拔之塔里。在他之前的所有孩子都死去后,罗安祯的出世,使得老来得子的罗风格外疼爱与珍惜。
在罗安祯出生的同时,他抱来了另一个孩子,在那孩子身上下了蛊咒,十八岁时会死。
然后将罗安祯当做宫女的孩子在宫中抚养,抱来的孩子充当了罗安祯。最后,再以孩子脸上长了渗人的人面疮为由,始终以面纱遮着她的脸。
那孩子很发奋,很勤苦,很争气,每一次都从选拔之塔中活着出来了,却在十八岁时悄无声息地死去。
于是真正的罗安祯出来了。罗风声称她的人面疮被治好,除去了她的面纱。且由于对这个女儿心生愧疚,对她万般宠溺、极度纵容。
罗安祯几乎掌握了吟风宫里的生杀夺于之权,哪怕仅仅是瞧见了一个比自己漂亮的宫女,而下令以铁烙烫了她的脸,罗风也不会生气,只会哄她,“那宫女哪有我的女儿漂亮”。
此刻罗安祯的手被父亲握着,却依然哆哆嗦嗦的。她想要出声,微张了嘴,但是一口气吊在嗓子那,喊不出来。
迟疑、犹豫、慌张、害怕,太多因素阻碍着她的发声。
咔嚓。
她父亲也死了,向着她侧倒过来。
她眼睛睁得老大,看着同样睁得老大的父亲的眼睛,颤抖地接住了父亲的尸体。
罗安祯看着师祖的手转向了自己。
在那一刹那,她终于不假思索地尖叫着喊了出来。
“师祖!”
“饶命啊师祖!是我……是我带走的那女人……”
罗安祯丢开父亲的尸体,噗通跪在地上,磕着头:“师祖我错了,我错了……”
她感到面前掀起了一阵风。
是夜环空站在了她面前。
“她在哪。”
头顶传来了男人冰冷的声音,师祖平日里喜欢带笑,各种各样的笑,但此刻,他的声音毫无笑意,也毫无温度。
罗安祯哆哆嗦嗦道:“选、选拔之塔……”
“师祖,师祖那个女人一点都不好,死了就死了,不用管她啊师祖!求你了师祖,饶了我,我可以代替她的,你喜欢什么样我就可以是什么样,她能做到的我都能……”
她话没有说完,夜环空一手伸向了她的脑袋。
罗安祯吓得惊叫了一声,但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而是被师祖吸了起来。夜环空腾身飞在了空中,手掌覆着她的脑袋,仿佛一个吸盘牢牢吸着她的头,将她连头带身体的提在了空中。
他并不想过多地触碰这个女人,于是直接吸起了她的头。
俩人以这样奇怪的姿势,迅速飞向了太虚宫东侧的选拔之塔。
***
施袅袅身上的银叶虫发作了。
在她乍见到那个巨大的影子时。
当她走上上一层,但仍未彻底抵达的时候,她的身子忽然一阵剧痛。
靠,是银叶虫。
她猛地跪在了阶梯上,也正是这往前的一扑,使得她看到了那个影子。
像是人类的形状,却又十分巨大狰狞,两只手和两只脚又粗又长。那影子似乎正在享受着这些源源不断往上升腾的青气,站在其中一个孩子身旁,贪婪地吸食着。
趁着他沉浸在吸食之中,施袅袅哆哆嗦嗦地、挣扎着想要掏出祁源夜给她的师祖的血。
还剩两次。
她第一次发作时,痛得根本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但不知道是因为吃了仙草的原因,还是痛过一次后习惯了,第二次便不会再那么疼,她至少能勉强动了。
施袅袅每动一下,便钻心地疼,反反复复忍受了数次这般疼痛后,她痉挛的手终于拿到了师祖的血。
再挣扎着喝下。
那个影子转了过来。
转了过来也依然是影子。
在影子朝她这边过来时,施袅袅虽尚未彻底恢复,但仍然撑着青眼站起,飞快地往下跑。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先躲为妙。
罗安祯所说的,平日里进来有去无回的人,估计要么是被那些魂魄玩耍至死,要么就是被这个影子怪弄死。
但她发现她根本跑不过那个影子。
她的法术被这座黑塔所封住,但那影子却不同,它直接飘到了施袅袅的跟前。
施袅袅又转身往上跑。
影子于是又飘到了上头。
然后它的一只手伸出来,单单是一个手掌,便把施袅袅整个人抓在了手心里。
施袅袅喊了声:“青眼!敷灵鞭!”
但它们也被禁锢在那团黑影之中,无法动弹。
施袅袅感到了影子的手不断地捏紧。
几丝青色的气体从她体内溢了出来。
这个影子,似乎就打算这么生生地捏死她,挤压她的身体,把她体内的青气直接挤出来!
施袅袅疼得倒吸了口气。
比银叶虫发作还疼!
她感觉自己的五官都扭曲变形了,身体一阵剧痛,体内的五脏器官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没想到最后,不是被银叶虫带走,而是,死在这里吗……
不过,随便哪种,都是好痛苦的死法。
施袅袅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却忽然听到了砰的一声。
是下头的铁门被打开了。这个塔在未举行选拔之赛时,底下的大门,应该只能从外打开,却不能从里出去。
然后她听到了有人喊她的名字。
那个影子似乎因为没有五官,而看不见听不进,全凭感觉行事。此刻察觉到有人过来,捏着施袅袅的手劲便松了一些。
施袅袅看到了师祖。
这个男人,她真的不知道,没有了术法,他是怎么这么快就爬到这么高的楼层来的。
手上还拖着一个挂着眼泪发型散乱的女人。
是罗安祯。
师祖是怪物吗,拖着一个人这么快就找到了她。
施袅袅在黑影手里溢出了碎语:“师……祖……”
夜环空平日里很少用剑,但此刻没了灵力,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一剑挑向了那团巨大的黑影。
施袅袅一直觉得自己的青眼已经很牛逼很强了,但此刻见了师祖的佩剑,她才懂了,山外有山,剑外有剑。
至少,人家师祖的佩剑就不会被影子困住。
夜环空脸色冷冷的,金光裹覆着他的剑,刺向那个影子。剑刃没入黑影之中,光芒竟没被影子所吞噬,反而在影子之中愈发明亮起来。黑影似是感到了灼烧的痛苦,往后一退,松开了施袅袅。
夜环空一把接住了她。
他一只手将她抱在怀里,另一只拿着剑,丝毫不给黑影松懈的机会,追击着刺了过去。
施袅袅感到师祖微微卷的黑发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好看极了。然后听到了头顶传来的男人的声音——
“以后去冷池也带着你。”
施袅袅:嗯?
一起泡澡吗?
不过她听卞栾说,普通人体内没有魔性,浸泡寒泉的水是没有关系的,不会因为被反噬而疼痛。只是师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水,所以一直没有人可以感受一下浸泡在冷池里的感觉。
夏天泡进去应该会格外的舒爽吧?
好像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人面疮参考自中国民间传说~《本草纲目》里也记载了这个病
明天的更新会在今天凌晨2点之前提前发出【头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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