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环空瞅着施袅袅, 看着看着, 又忍不住伸手把她头上的骨头们正了正。
然后开口道:“我不喜欢短暂的事物。”
他的大手牵着施袅袅的手,往前方走去, 边走边道:“一旦待在了我身边, 就必须待很久很久。我不准你离开,你就不能离开。”
施袅袅不禁想,可是所有有生命的事物跟师祖漫长的年岁比起来,都是短暂的啊。
就好像皆是过客,不过一抹途径彩虹,却伴不到他的终点。
她抬头看了看前方的男人的身影,忽略掉往后头伸着牵她的手,便仿佛是在踽踽独行。宽阔颀长的背影被夕阳温柔的橘红光芒所拉长,微风围转着他黑色的衣袍若即若离,竟显出几分萧索的秋色。施袅袅忍不住追上他的步伐,和他肩并肩走在了一起。
穿过那具庞大的骸骨后, 他们随着水流的瀑布落下,跌落在了这片草地之上。施袅袅环顾四周,天色是夕阳垂暮的金红, 溪水潺潺, 树影扶疏,偶有几只蝴蝶翩翩飞过, 这儿仿佛一个世外桃源,幽谧极了。
施袅袅道:“这是哪儿,我都快要分不清我到底在不在水底了。”
夜环空低头看她, 道:“骸骨连接着哪。”
“那个女人的脑袋啊。”施袅袅道,“我们在她脑袋里?”
夜环空牵着她继续走,道:“她脑中的世界里。”
万骨女脑海中的世界?
是这么岁月静好的感觉吗?
他们走着走着,看到了前方有一个小木屋。
小木屋被围在一片用矮栅栏拦着的花园之中,碎石子小径穿梭过园子里各色的花草,延伸到了一扇虚掩的木门前。远远的,施袅袅闻到了一股草药香。
走到花园的栅栏处时,夜环空停了下来。
他扬起手来,手中逐渐出现了一团金色的光晕,那团光朝着花园里径直撞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拦截,又反弹回来,没入了夜环空的手掌里。
这个屋子外有结界。
夜环空啧了一声,道:“那女人不让我们进去。”
施袅袅伸出食指往前方的空气里戳了戳,的确感受到了一道透明的薄膜般的屏障。她看着师祖打趣道:“师祖,你在外头无法无天的,到了人家的脑海里,还是得乖乖遵守她的规矩嘛。”
“总算是有一个能制住你的地方了哈哈哈。”
夜环空看着她没说话。
施袅袅于是觉得自己该给师祖一些面子,尬笑一番后,道:“但是师祖在我的梦里就可以肆意妄为,真厉害。”
夜环空道:“我在她的脑海里也可以对你肆意妄为。”
施袅袅:“……”
师祖说话真是奇奇怪怪。
咋回事呢,施袅袅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为什么要脸红,怎么忽然觉得有些小鹿乱撞?
他们站在木屋外,看见一个男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那男人一袭青袍,长发竖成团髻,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莲蓬。他一直走到了施袅袅和夜环空面前,却似乎看不见他们,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
里头的屋子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听到了这开门的动静,问:“是涟郎吗?”
那男人应了一声,笑道:“带了些莲子,回来和你一起种莲花。”
施袅袅扯了扯夜环空的衣袖:“师祖,这该不会是夜涟吧。”
夜环空嘴角勾起了意味深长的笑,似乎对万骨女脑海中的事情颇感兴趣,笑道:“是了。”
屋子里传来了他们谈话的声音。
女人道:“涟郎,我爹爹有问过我吗。”
夜涟道:“当然了,老是问我,九里香呢?九里香去哪了。他很挂念你。”
原来这女人的名字是九里香,不像真名,倒像是称号。
九里香叹了口气,道:“我爹爹只我一个孩子,又把他的全部技艺传给了我,现在他病了,我却不能伺候左右了。”
夜涟安慰她:“等我成功了,自然能治好他的病。”
“世人都说我有一身奇医术,可我也治不好爹爹的病。”九里香道,“只能靠你了莲郎。”
夜涟似乎在倒茶,施袅袅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响了许久,若是倒茶,这倒得也未免太久太多了点。
九里香又说话了,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被掌门逐出师门,身负重伤,躺倒在我爹的药园子里。我那时候看到你浑身是血,觉得可怕极了。但我爹说,你的衣着是修仙人士的衣服,修仙人士不会是坏人,结交了便是良缘机遇。幸好他执意救了你,我才能和你有后来的故事。”
夜环空懒得一直站在外头,已经用法术劈了树砍了藤蔓,两三下便做出来了一座有背靠的秋千。他惬意地躺了上去,把施袅袅抱在了怀里,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夕阳已经沉得快要看不见,天色将暮未暮,蓝色的昏暗里仍能看清一切事物。施袅袅背靠着师祖的怀抱,在这暮色中吹着凉爽的晚风,躺在秋千上晃啊晃,远山与树林都氤氲在了这一片黯淡的蓝里,她的手随意地在师祖手掌中划来划去,道:“原来夜涟曾经被逐出过太虚宗门啊。”
“这算是秘密吧?”施袅袅扭头看身后的师祖,“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啊。”
“他后来既然回来当上了掌门,大权在握,想怎么写太虚宗门的历史,就怎么写。”夜环空仍然懒懒地闭着眼睛,笑道,“他就算要写自己惊世美貌,后人也只会觉得这是位天仙掌门。”
“可是师祖,他本来就长得挺俊的啊。”施袅袅道。
夜环空睁开了眼睛。
然后伸手摸了摸施袅袅的眼睛:“你眼睛又要瞎了?”
施袅袅:“???”
“卧槽师祖,你别吓我啊!”施袅袅呸呸呸把师祖的手挪开,“不准给我施什么觉得夜涟帅眼睛就会瞎掉的咒!”
她骂完,又有些心有余悸,还是保守起见以防万一地道:“不过仔细一想,夜涟真的不帅,反正不符合我的审美。”
夜环空笑了一声,把她抱得更紧。
木屋里的九里香还沉浸在回忆里,不间断地道:“那时候每天在床榻前照顾你,我就想,你长得真好看,修仙人士都这么好看吗。”
“真怀念那段时光,你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每天就巴巴地等着我来陪你解闷,可惜我那时候害羞,喂完药没说几句就跑了。”
“后来帮你回到太虚宗门,你说要娶我,我竟然哭了。”
夜涟笑道:“你最近怎么每天都在回忆以前的事情。”
“没办法呀,我实在太无所事事了。”九里香道,“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靠在脑海里不停地、不停地回想我们以前的时光,来打发时间。”
夜涟道:“是太无聊了,不过等待总是值得的。”
过了会,他道:“这些莲子应该够了,结出来后,还能拿它们的种子继续种植。”
九里香道:“你还记得我帮你毒杀上任掌门的时候吗,当时他跟我说,你信不得。”
夜涟有些疑惑:“你提这个做什么,他不过是被我骗了,临死前感慨而已,但这感慨有什么用呢,我骗他,不代表我会骗你。”
“但我有些害怕。”九里香道,“涟郎,你不会骗我的吧。”
“你这段时间太容易胡思乱想了。”夜涟道,“莲花种下了,我先回去了。”
“不多呆一会么?”九里香的语气有一丝哀求,“我好寂寞啊,多陪陪我好不好。”
“太虚宗门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选拔之塔也还没彻底造好呢。”夜涟哄她,“乖,我明天再来看你。”
九里香问:“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还要处理什么事情?你在这儿睡一晚,明天白天去处理不行吗?”
夜涟道:“不行。”
木门吱呀一声,夜涟从里头走了出来,然后快速地走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明月高悬,众星闪烁,夜风吹着树叶哗啦作响,四周陷入了影绰的黯淡中,响起了蟋蟀蛐蛐声,小木屋里亮着一丝烛火。这唯一的光亮,跳跃在这片荒野之上,显得格外孤寂清冷。
屋子里传来了女人的叹息声。
她似乎很伤心,很孤独,一阵忧郁哀婉的气息从木屋里散发出来,笼罩了整个世界。施袅袅能感觉到,万骨女的脑海中充斥着满满当当的悲伤,以至于她的心情也受其影响,一下子跌到谷底。
施袅袅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夜环空伸出两只手,食指各按在施袅袅的嘴唇两侧,然后一拉,带动着她的嘴角上扬起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施袅袅:“……”
夜环空:“不准心情低落。”
施袅袅:您把我嘴巴弄成微笑的模样,也阻挡不了我骄傲的忧伤。
不过师祖的心情都完全没受到影响诶,师祖不愧是师祖。
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什么原因,木屋外的那道屏障消失了。
夜环空下了秋千,牵着施袅袅走进了花园。花园里种着的似乎都是药草,弥漫着一股药香。他们顺着脚下的石子路,走到木屋前,夜环空推开了门。
施袅袅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头。
正是万骨女的头。
她的双手双脚皆被砍去,徒留下一个圆圆的躯干,被装在一个很大的透明的坛子里。坛子里倒满了水,应该就是之前夜涟刚倒上的,细看,会发现里头还有许多莲花的种子。
九里香就这样被装在种莲花的坛子里,人彘一般,脑袋露出坛口,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一起来种莲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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