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袅袅吓了一跳, 握着师祖的手紧了一紧。
她一开始, 以为九里香是一名隐居山野的医女，或许受了伤, 或许不宜抛头露面, 故而困在这小木屋里，百无聊赖，每日等着心上人夜涟来探望她。
但她没想到，进了屋子，会看到这般的情形。
藤桌上的白蜡点着闪烁跳跃的烛火，映得整个屋子里呈出一片橘红的光晕。木屋里空空荡荡，没几件家具，其中最大的物什之一，便有摆在最中间的透明坛子。九里香被装在坛子里，朝着他们笑了一下。
她此刻仍然梳着贵妇人的发髻，头上的发饰精巧繁复, 看得出来，夜涟是娶了她的。
她的脸蛋很是好看，微微上翘的眼角颇有动人的风韵。九里香笑道：“你们是谁, 怎么大晚上地跑到这儿来了？”
大晚上？
施袅袅看了看窗外黑幕中的星星点点, 以及隐于夜色中的树木枝杈，这儿的确是晚上。
但他们走在湖面上找莲花时, 可是明晃晃的大白天。
该不会这位万骨女，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是闯入她脑海中的人吧？
她还以为是现下此刻，这个世界便是真实, 辨别不出回忆的虚幻。这位在万骨女脑海中存在着的过去的自己，或许是与外界的她分离的，她不知道什么湖底尸坑、万丈骸骨，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九里香，而他们，在她眼里不过是从这个世界其他地方贸然闯入的路人。
夜环空没理她，自顾自饶有兴趣地走到坛子前，低头看那些洒在里头的莲花种子。
于是施袅袅决定来做这个不让氛围尴尬的人，回答道：“我们在林子里迷了路，看到这里有光亮，就找过来了。你……为什么会是这样？”
九里香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下，看向了夜环空，然后道：“你们不像是一般人，见到我，连尖叫都没有。”她瞅着夜环空伸出手，从坛底捞上来了一粒莲子，“这位公子不害怕吗？”
夜环空置若罔闻，捏着莲子瞅了瞅，然后丢进嘴里吃了下去。
施袅袅：“……”
九里香：“……”
夜环空：“味道还行。”
九里香看上去有些生气，道：“你们来这儿做什么，若是借宿一宿，自己去睡；要吃的，自己去拿，不要动我坛子里的东西。”
夜环空咧嘴笑了笑，又伸手捞起来一颗莲子，然后在九里香的怒视下丢进嘴里咀嚼。
施袅袅觉得师祖天生有反骨，弱一点的话是要被人打的。
九里香的身子不能动弹，纵使语调气势凶巴巴的，但客观上看，实在是起不了什么威慑作用。施袅袅有些可怜她，向她道歉道：“抱歉，我们这就离开。”
她扯了扯师祖的衣袖，道：“我们进到这屋子了，出口是不是在屋子里呢？”
万骨女脑海中的世界，总不可能一直待下去，而九里香是她的回忆，他们无论帮了九里香什么，都改变不了万骨女的过去，倒不如赶紧想办法离开这儿来得好。
夜环空指了指九里香，道：“得她让我们离开，我们才能出去。”
诶？施袅袅愣愣看着九里香，九里香也有些莫名其妙地回望着她们。眼前的女人比他们还要一头雾水，如何让他们离开？
听起来像是什么隐藏任务似的。
会不会是要替九里香完成什么心愿？
施袅袅决定先嘴炮一通，挖出所有故事情节，蹲下来与九里香平视，问：“有什么需要我们帮你的么？”
九里香看着他们没说话。
她觉得这俩人实在是太奇怪。当初涟郎特地挑了此处，看中的便是附近无人出没。这二人忽然出现，见到她既没害怕，也没惊慌，尤其那男人，甚至表现得颇感兴趣。
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
但他们似乎也不知道她是谁，故而也不会影响到涟郎的计划，倒也无大碍。
只要不打翻她的坛子，把莲子拿走就行。
夜环空坐到了一把藤椅上，见九里香没说话，一副不想再与他们谈话的模样，笑了，道：“你在等着莲花长出来？”
九里香只是微勾嘴角，脸上挂着使人看不透的微笑。
夜环空懒懒地张开腿坐着，一只手朝施袅袅招了招，施袅袅便走了过去，任他一把搂进怀里。他另一只手轻轻一点，坛子里的一颗莲子便从水中飞了上来。九里香见他又拿莲子，有些生气，张嘴便要说他，但她甫一开口，那颗莲子就迅速飞进了她嘴中。
九里香有些怔愣，嘴却不听自己使唤，吃起了莲子。
她吃完了，才掌握回自己的嘴巴控制权，柳眉上挑，似乎想怒骂，却又有些怔愣。
夜环空笑道：“味道如何，我觉得还不错。”
九里香看上去有些吃惊，道：“不是莲子的味道……”
不是莲子的味道？这莫非根本不是什么莲子？施袅袅看着师祖，问：“这是什么？好吃吗？”
“你不要吃，脏。”夜环空道。
九里香还在愣愣地自言自语：“涟郎不是说，这是莲子吗……”
“他怎么说？”夜环空玩味地看着九里香，笑道，“拜托你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养分，种出适合他飞升的莲花来？”
九里香脸色有些苍白，道：“他骗我？”
“那倒没有，的确是需要你的身体作为养分的。”夜环空道，“不过这不是普通的莲子，是魍莲的种子。魍莲……”他说着说着顿了顿，似乎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懒得再继续说下去，低头看了一眼施袅袅。
施袅袅：？？？
然后她的嘴张张合合，自动蹦出了百科全书有声读物一般的话语：“魍莲的种子，需要在沉积了众多尸体的水底下才能找到。而要种植成花，要求更高，必须有体内沉积了许多毒与药的身体提供养分。魍莲在生长的过程中，根须会直接插入人的身体，与人融合，汲取养分，直到那人的身躯成为一具骨架为止。”
说完，夜环空递了杯水给施袅袅喝。
施袅袅一边咕咚咕咚喝水，一边觉得师祖好懒！但是想想这份懒又衬托得他给自己递水这件事好令人感动……
呸，被师祖给绕进去了。
不过那水底的万人尸骨坑，大概能明白产生的原因了。必然是夜涟需要魍莲的种子，但他找不到哪儿的河流湖泊底下堆积了这么多尸体，便秘密屠杀，自己造了一个这样的水底群尸环境。
九里香在坛子里嚅动了下嘴唇。
施袅袅把水递回到师祖手里，问九里香：“你的涟郎是怎么同你说的？”
“他说，他想要飞升成仙。”九里香缓缓道，“我父亲病重，我去为他寻奇珍异草时，意外发现了魔魂的引子。涟郎很高兴，他觉得这魔魂能祝他成仙。他跟我说，上一位飞升的人，还是上万年前的传说了。万年来从来没有人飞升过，他若是靠自己，必定是无法成功的，只能借助魔魂的力量。”
施袅袅有些不解，魔魂是什么？是师祖上次拿到的、引得黎婉怨气大发的那缕黑色气体？
九里香继续道：“他想要种植出特殊的、巨大的莲花，作为能够滋养魔魂的容器。所以，他希望我能帮他，使用特殊的仪式和符咒，来种植莲花。我出生于医药世家，自小被我爹爹灌着草药和轻微的毒药喂大的，正好是他的仪式里所需要的含毒与药的身躯。他说，砍断四肢，浸泡在种莲的水中，经由他的咒术，可以孕育出巨莲。”
“等他飞升了，就会回来找我，利用仙术恢复我的四肢。”
九里香说着说着笑了：“却原来是要我死么？这不是普通莲花，是会在生长过程中直接吞噬掉我身体的魍莲？”
施袅袅看着她的笑容，有些凄婉，又有些自嘲。她想起了外头的万骨女，在真正的过去时光里，九里香并不知道真相，而是乖巧地待在坛子里，等着夜涟回来找她。
直到她被魍莲刺穿身体、吸食殆尽。
直到夜涟将成熟的魍莲拿走，再顺手把她的尸体丢入池底。
直到她在万尸坑里等成了万骨女。
直到过去了三千年。
她依然等在坑底。
他们摘下那多沾染了夜涟气息的莲花，其实惊扰的不是池底那些怨魂，而是她？
她以为是夜涟回来找她了，等待的怒气与怨气，将摘莲人卷入了池底。
施袅袅叹了口气，道：“你不该这么相信夜涟的。”
她想起了同样为爱献身的、之前的施袅袅，道：“你应该把自己的重要程度放在他的前头，你爱他，但也得有底线呀。如果爱他的条件是伤害自己、甚至失去自己，那他就是不值得的。”
夜环空低头看了眼施袅袅，挑了挑眉。
施袅袅：师祖干嘛，干嘛用这种好像她没资格说这种话似的眼神看她，之前那个为祁源夜当人肉炸弹的人又不是她！
施袅袅瞪了回去，夜环空于是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九里香却道：“我只能相信他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因为我，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Sorry，作者以前是给恐怖杂志写稿的，导致我明明想写小甜文，但写着写着就后知后觉地往恐怖方向写去了…
我以后会注意一下，尽量不吓到你们了=。=摸摸被吓到的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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