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了?”施袅袅疑惑不解, 怀孕了, 不是更应该为了孩子,不要进这坛子里吗?
九里香垂了眼眸, 幽幽道:“我当初, 已经怀胎九月了,却不知何故,忽然胎死腹中。”
她的声音恢复成了淡淡的平调,目光里却闪烁着凄楚的笑意:“明明……明明再过一个月,这孩子就可以来到这世界上了。是我对不起他,我没有保护好他,我甚至连……他为什么会离我而去都不知道……”
“他总是踢我的肚子,很闹腾,若是出世了,必定是个不安分的小孩子。”
“但他却走了,我连他一面都没能看到。”
“连他是男孩是女孩, 都无法知道……”
她说着说着,思绪仿佛又飘回了流产的那一刻,猝不及防的、毫无预兆的, 这个孩子就走了。
只给她留下了巨大的疼痛, 身体上,以及心灵上的。
九里香哭了起来。
她很想以手掩面, 却没有手了,光秃秃的躯干支撑着她的脑袋,泪水顺着面颊滑落进坛子中。
施袅袅看着她哭, 心里也难受极了,不知如何安慰她。实际上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失声痛哭的母亲,根本不会因为三言两语的几句安慰而好受一些。她走过去扯过衣袖,沉默地替九里香擦了擦眼泪。
九里香道:“我很舍不得那孩子,涟郎也是。他抓住了孩子的魂魄,把孩子的魂儿留了下来。但他本就没能出世,涟郎又找的晚,那魂魄也是稀薄的、破碎的,我的孩子,连魂魄……都这么可怜,呜……”她哽咽了一下,没能继续发出声音,顺了好几口气,才继续道,“涟郎说,他暂且养着孩子的魂魄,等他飞升成仙了,有能力了,就把孩子再放入我的肚子里。”
“他说让他继续做我的孩子。”九里香的眼睛红红的,“他答应我的,我们的孩子,他会再给到我的,我还可以当他的母亲。”
“我本来,不是很愿意养莲的。”她瞅着施袅袅,扯出了一个悲凉的笑,“我以前,也是个小姑娘,就算嫁人了,也仍然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爱打扮,怕黑怕虫子,心里总想要成为,不说拯救众生吧,至少成为一个,能医好大部分拜托于我的病患的医女。”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九里香低头瞅了瞅自己,“砍去四肢,装在一个坛子里,饲养莲花。谁会愿意呢,谁敢呢,谁不害怕呢?就算是涟郎,恳求我帮帮他,帮他实现他的飞升梦,就算他跟我保证,他会回来将我恢复,我也是不敢的。这个方法太可怕了,是我连梦里梦到、都会做噩梦的可怕。”
“但是他说,我们的孩子,魂魄还在那儿养着。得养好了,养得他的魂儿没那么单薄了,他就可以投胎了。”九里香的语气痴痴的,又回想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他只能在养好魂后、放走我的孩子,让他前往往生,却不能控制他投胎何处。”
“是我有了私心,是我不甘心。我真的很想当他的母亲。”九里香又哭了,“涟郎说,如果他能飞升成仙,等他回来时,他就可以,他就可以把孩子放入我肚子里,我们还能续母子的缘分。”
“结果是骗我的啊。”
她顿了顿,又喃喃重复了一句:“是骗我的啊……”
然后她的音调抬高,嘶喊了起来——
“夜涟!你这个骗子!你不得好死!!”
“我诅咒你!我生生世世诅咒你!!”
“你不配……”
她喊着喊着,又哭了,抽抽噎噎,心碎至极:“你不配当我孩子的父亲……”
“你好狠毒啊……”
她的身子在坛中的水里颤抖,很绝望地哭着。
夜环空望着她,没有说话。
施袅袅也望着她,没有说话。
九里香哭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一双泪眼回望他们,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拜托你们一件事吗。”
施袅袅道:“你说。”
实际上,这不过是个虚妄的世界,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真正的历史。但纵使是虚妄,施袅袅也觉得,在这个空间的九里香,倘若能够稍微地得到一点点慰藉,他们能够为她做一些她想要的事情,也是好的。
九里香道:“你们可以去太虚宗门,把我的孩子的魂魄拿走吗?”
施袅袅愣了愣。
似乎觉得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九里香也有些局促,但她还是央求着说了下去:“我不想让他待在他父亲身边,拜托了,这位黑衣公子,一看就是一位修为甚高的人,应该可以做到的。求你们了。”
没等他们回答,九里香仿佛生怕被拒绝一般,继续急切道:“把他的魂魄带走,帮我养一养他,等到他能自己投胎了,就放他走吧。”她顿了顿,苦笑道,“我如今这副模样,做不了他的母亲了,让他自由地走吧,看天命机缘,希望他……能投进一个好人家里……”
夜环空道:“好。”
施袅袅看见九里香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整个世界里,整个空气里,都充斥着一股母爱的气息。万骨女此刻的脑袋中,又溢满着温暖、温柔的爱意,使得施袅袅又受其影响,心里涌上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安心。她感觉自己现在就仿佛一个无需思考任何忧虑的孩子,身处母亲最安全舒适的臂弯之中。
是非常愉悦的、令人回归童真的感觉。
实际上,她跟本不知道他们要如何帮九里香。这个脑海中的世界,有多广阔呢?难道真的同真实的世界一样大,他们一直走,能走到太虚宗门去?还是说,只是这一个回忆的场景,他们若往边缘走,就会撞到隐形的墙壁?
她连这个世界里存不存在太虚宗门都不知道。
施袅袅又想到了真实的历史中,九里香还在等着她的孩子,回到她的腹中。
但那孩子,必定是没有的。
甚至连魂魄还在不在,有没有投胎,都不知道了……
可是当下,在他们面前的九里香,却冲着他们笑了。她就仿佛溺水的绝望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脸上还挂着涟涟的泪水,朝他们笑道:“谢谢,谢谢了。”
她又望向了夜环空,在她眼里实力颇强、能够帮助到她的人:“拜托你了。”
她冲夜环空道:“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啊……”
她脸上的笑容好像在发光,眼底满满的爱意与暖意,晃得夜环空怔了怔。
世界忽然晃动起来。
空间扭曲了。
一道巨大的水流从木屋外翻涌而进,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水淹没了。无边无际的水、呼啸翻腾的浪,从四面八方而来,吞噬了这座孤零零的小木屋。
施袅袅和夜环空被水流卷走了。
然后水流变成瀑布,带着他们倾泻直下。
俩人又坠入了那条漫长的骨骇隧道之中。
他们正往外飞去。
这是……出来了?
九里香让他们离开了?
也许在九里香说出谢谢的那一刻,这位母亲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或者说,万骨女的执念,终于放下了。
她始终在池底的深坑里,等待着夜涟回来,等待着他把她的孩子,再放回她的肚中。她等了很久,不知道时间究竟流逝过去了多少,也不知道她的孩子的去向。但在她浑浑噩噩的、终日充斥着过去的回忆的脑子里,她终于有了一个她愿意相信的答案。
她愿意相信,有人帮助了她。
有人帮她带走了她孩子的魂魄。
有人放走了她的孩子,让他去投胎了。
这些剧情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安抚了她的怨气,也化解了她的执念。
三千年的等待,终于在一个梦里,给了自己答案。
施袅袅紧紧抱着师祖,心情有些沉重。她目前的感觉很复杂,还沉浸在方才的那股充斥着母爱的脑海空间里没走出来,又因为想着万骨女而有些难受。
在刚才,施袅袅终于也察觉到了,师祖受到的影响。
她觉得万骨女脑海中的情感,应该是跟人心里的防御抑或弱点有关。譬如之前充满了悲伤的情绪,她本就是一个很容易为别人感到难过的人,于是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但师祖并不会受到影响。可是在充满母爱的情绪时,她发现师祖面色有些动容。
甚至比她更为严重。
就仿佛真的在这个恍若母亲怀抱的空间里,变回了最初的孩童。
在水浪卷走他们时,夜环空竟抱着施袅袅喊了一声:“不要。”
不要离开这里。
很任性的、稚嫩的语气。
惹得施袅袅觉得师祖好进入状态,真的像小孩子似的。
水里头黑漆漆的,但仍能隐约看到在他们身侧不断倒退的森白骨骇。施袅袅抱着夜环空穿梭了一会,忍不住叹了口气,冲他道:“师祖,你说夜涟后来有没有,放了九里香孩子的魂魄呢?”
“该不会连这都是骗的九里香,根本就没有在养魂吧?”
上头却没有声音传来。
施袅袅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到夜环空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这道冰冷的目光,让她觉得……好熟悉。
卧槽!师祖该不会,又要走火入魔了!?
她伸出手在夜环空面前晃了晃,只得到了对方更为危险的注视。
怎么好端端的就走火入魔了?
施袅袅觉得,她有些摸不清师祖的心了。他好像很容易受到母爱的触动,却又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格外抵触,给他感受到一点点母亲的爱,他就受其影响,陷在万骨女脑海中的情绪里,身体中的魔性却仿佛龇牙咧嘴地涌出抵抗,好似带着憎恨一般。
但绝对不能让师祖走火入魔。
一回生二回熟,施袅袅毫不犹豫,立刻吻了上去。
他们仍在隧道里急速穿梭着,男人的乌黑卷发和少女的粉色衣摆,在黑暗中飘飘荡荡。黑水流淌、暗涌汹涛,施袅袅环抱着夜环空,将体内的灵蕴从嘴中输送给他。
消融着他眼里的冷意。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不满的质问——
“姐姐为何亲我?”
施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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