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袅袅适应了一会成年版师祖一个劲抱着她喊姐姐的情况, 决定开始做正事。
她想去要赤金国的金矿处看看。
她推门而出, 小小空的十八岁版本小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跟在她身后走。
走到客栈的大堂处, 卞栾和奚冷已经先起来了, 还买好了早点, 给施袅袅二人留了两份, 在那儿喝着茶闲聊。卞栾眼尖, 立刻察觉到楼梯上走下来了两个人, 撇眼看去,然后张大了嘴惊叫起来——
“卧槽这是???”
小空咧嘴一笑,手上一用力,将被他牵着走在前头的施袅袅拽回了自己怀里,然后一手从施袅袅肩上搭过环住她脖子,挨在她身后打招呼道:“早啊, 以后我就是离姐姐最近的人了。”
卞栾:“……”
施袅袅道:“诚如你们看到的这样,嗯……就是小小空长大了……”
奚冷有些惊讶, 目光同施袅袅对视, 皱了皱眉道:“……一夜之间?”
“一夜之间。”施袅袅微笑解释。
小空心情很好地走到了施袅袅前方, 牵着她到桌前和卞栾他们一起吃早点。吃着吃着,看上了施袅袅正在夹的煎饺,张嘴:“啊——”
“……”对方如此主动,施袅袅于是把夹到一半的煎饺转了个弯,塞进了他嘴里。
作为交换,小空开心地把手上的包子递到施袅袅嘴边给她咬。
卞栾忍不住一直瞅着正在快乐吃早餐的师祖, 问:“小空现在是……多少岁啊?”
“十八岁。”施袅袅边咀嚼边道,她觉得师祖长大后,简直就像原来的软软糯糯小奶狗,忽然长成了一只久别重逢兴奋冲上来的大金毛,这就是热情活泼的少年郎吗,真是有丢丢吃不消。她吃着吃着,转头发现卞栾闻言后面色有些不好看,便问道,“怎么了吗?”
卞栾又看了一眼小空,苦恼且纠结地想了想,道:“算了算了,继续吃吧。”
施袅袅倒是难得看见卞栾如此心事重重的模样,但看他有所顾虑,也不再追问。吃完早点,他们一行四人打算去赤金国的金矿看看,恰巧看见客栈老板坐在柜台后的大软椅子上,摸着大肚皮晃晃悠悠,之前见到的那名瘦削苍白的中年男人,又过来了。
似乎是打算继续教老板赤金的口音。
但老板此刻有些嗜睡,闭着眼,手摆在空中摇了摇道:“今天有点困,你先回矿里去吧,午时再来。”
施袅袅忙问:“老板,这位是赤金国本土的国人吧?”
老板睁开眼睛,看着施袅袅等人,想了想,他们昨日也已见识过雾与将军了,问道:“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看起来不像是来赚钱的啊,知道城里有将军,也不跑?还呆在这儿?”
“就不跑。”卞栾笑嘻嘻地凑上去,两手搭在柜台台面上,笑道,“老板,我们就是那种又无聊又爱作死的人,专门来冒险的。知道你先前怕我们跑了,但现在你又不用顾虑,跟我们介绍介绍嘛。”
老板看神经病一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我是来淘金的,又不是来探访故事的,对将军公主什么的没兴趣。这家伙倒的确是赤金国人的后代。”他斜眼瞥了瞥旁边的中年男人,“老余,我手底下挖矿的工人,他反正要回矿里去,你们要打听什么,问他吧。”
听到要回矿里,施袅袅有些开心,那不是正好一路?
他们谢过老板,跟着老余一起往矿山的方向走。
老余的性子很沉闷,不怎么爱说话,始终勾着一双微微凸出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安静地审视每一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人。他的神色很平静,一点看不出什么愁闷,但从他的着装与体型上来看,其实他过得并不好,瘦巴巴的、衣衫褴褛,还透着不健康的病态的苍白。
施袅袅问他:“老余,你们将军亡魂留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你们吗?”
“不知道。”老余淡淡地回答,“我出生前几十年,将军就死了,谁知道他。”
……
怎么连自己本国的国民都对他没什么了解,连什么故事啊英勇壮举啊什么的都没从剩下的国民嘴里口口流传下来吗。
悉冷问:“他叫什么,总知道吧?”
“不知道。”老余道,“一个自己国家都守不住的将军,配流传下来名字吗。”
施袅袅:“……”
虽然赤金国国破,但将军好歹也没有做逃兵或叛徒,而是死守战场,战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但赤金国国民,这么冷漠的吗,战争失败了,他们沦为了挖金的阶下囚,便连那个守护不了他们的将军的名字都不屑于传给后代。
卞栾有些不爽道:“诶诶,你这就不对了啊,人家怎么说都尽力了,况且,战败又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老余瞥了他一眼,道:“不管他叫什么,有没有战败,留在这儿是为什么,都跟我、我们赤金国人没关系。知道了这些又怎么样呢,我们还是要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工作一辈子。况且,就是因为他守不住我们国家,我们赤金人才会落得这般下场,世世代代做人奴隶。”
“噗嗤——”
小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笑,见众人都看着他,冲着老余笑道:“这都能怪上别人,你怎么不怪自己没有带着赤金人反抗呢,你怎么不怪你爷爷当初不当将军去守住国家呢,你怎么不怪这个国家城门那么不坚固能被人闯入呢。”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身边的施袅袅,咧嘴一笑:“姐姐,我说的有道理吧?”
“嗯……”施袅袅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又踮起脚来,凑他耳边小声道,“你给人家留点面子啊,不然人生气不理我们了。”
小空又笑了,也低下来头凑到施袅袅耳朵边上,小小声道:“不会的,他当奴隶当得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客栈老板让他回答我们,他就会回答的。”
但老余甚至连生气都没有,只是无所谓地看了小空一眼,道:“因为这是命,命运让那家伙成了将军,而不是我的爷爷。命运让我、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是赤金血脉、就是决国人的奴隶,这我有什么办法。”
施袅袅觉得他确实好……认命。
想了想,她又问:“那公主呢?公主为何待在城里?”
提到公主,老余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无奈,道:“公主留在城里,是为了杀我们。”
“杀你们?”卞栾惊道,“不对不对,这不合逻辑啊,她不是赤金国的公主吗,她子民都已经沦落到奴隶的地步了,还要杀你们?这多大仇啊?”
“有什么奇怪的,她是妖女,又怎么可能念及子民的情分。”老余冷冷地道,“那个妖女根本不在乎我们,时常来矿井里杀我们的人。”
“……”施袅袅心里想,将军杀他国人,公主杀本国人,这个地方,真是好危险,谁都逃不过呢。
他们从决国人居住的热闹又繁华的街市上一路走过,穿过最后一片华美的屋舍,走出了居住区的范围,进入了一片看上去略显荒凉的荒野。继续往前走,便走到了老余所隶属的矿区。
山与石相融,连绵起伏,天与地之间,仿佛都被笼在一层蒙蒙的灰黄之中。有拉矿的车子井然有序地行驶在道路上,一些裸露出石质地面的平地上,坐着些手拿铁刺鞭的男人,正围在篝火旁边,说说笑笑地烤着肉吃。他们的穿着都挺精细,背上还套了皮质的小马甲,应是老板们雇来管理和监督矿工的守卫。而在这些矿山旁边,零星散落着许多很大的棚子,造型简陋,甚至有些漏风,但是空间大,看上去能容纳下十几二十人。
卞栾指着棚子问老余:“那是你们住的地方?”
老余道:“是。”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睡吗。”卞栾啧了一声,似乎自己想象了一下,道,“夏天得多闷热啊。”
而施袅袅,眼尖地瞅见了棚子旁边,伸出来了一只好奇的鸡头。
紧接着是一声惊慌失措的“咯咯咯”的叫声。
几个得空从矿洞里出来休息的赤金人,看见了这只正在棚子旁边鬼鬼祟祟的、又大又肥的鸡。长年累月吃不上什么荤的他们,立刻兴奋地扑了过去,想要抓住这只鸡。
那鸡咯咯叫着飞也似地冲了出来,从棚子那一路朝着他们这边跑来,身后还追着几个骨瘦如柴眼冒金光的赤金人。
施袅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鸡,这该不会……又是咯咯鸡?
可是施袅袅是个鸡盲,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花色,每只公鸡在她眼里都差不多是一样的,红冠子黄脖子绿黑尾巴,没有黄鼠狼在的话,她实在分辨不出这只鸡是不是那只鸡。
卞栾和奚冷还在好奇地询问老余关于他们矿工的生活,小空倒是显得没太多兴趣,只是笑笑地看着施袅袅,琢磨着她的表情变化,似乎在自己玩看表情猜内心想法的游戏。
此刻他看见施袅袅睁大了眼睛,目光始终追随着一只鸡在移动,便又转了头去看这只连跑带飞扑棱着翅膀的大肥鸡,了然地笑道:“我知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施袅袅有点茫然:“啊?”
她在想什么?她在想她要不要和这只鸡相认试试啊。
小空咧嘴一笑,打了个响指:“你想吃鸡了嘛。”
一阵风自他袖间而出,彷如一条无形却有感的束带,迅速掠过,缠住了那只鸡的双脚,将它带回到了小空的手上。然后小空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牵着施袅袅,往篝火处走去,道:“走,我带你去吃烤鸡。”
鸡:“咯咯咯!!”
施袅袅:“???”
“等一下!”她连忙从小空那把那只鸡给提了过来,“吃之前我要确认一下,你是咯咯鸡吗?”
鸡:“咯咯咯咯咯!”
施袅袅又把它的两只爪子递回了小空手里:“只会咯咯叫,不是咯咯鸡。烤了吧,可以顺便分给那几个赤金人吃。”
她转头看了眼那几名眼巴巴的赤金人,他们因为瞧见了小空的风,知道对方是懂仙术的人,不敢招惹,只好放弃了快要到嘴的美味。
但那只鸡叫得更凄惨了:“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小空略微讶异,道:“姐姐想要找不止会咯咯叫的鸡?”他手一扬,捆束在鸡脚上的那缕风缩回了他的衣袖,鸡的叫声顿时变成了——
“我一点都不好吃咯!救命咯!黄鼠狼快来救我咯咯咯!!!”
看来是那束风压制了它的能力。
施袅袅喜道:“咯咯鸡,真是你啊!”
周围的人听到这鸡说着人类的话语,很是诧异地投来了目光。其中一名守卫从篝火旁站起,手中的铁刺鞭立时从他手中立起,歪歪扭扭竖在空中,显是有些底子的修仙人士。他警惕地走过来,看到那只鸡,手上的鞭子毫不留情扬了下来,道:“什么妖精,也敢到矿场来!”
小空看了他一眼,那鞭子便停顿在了空中,仿若凝固。
“你们!”那守卫气上心头,怒道,“几个外来人,带着精怪来矿区做什么!还有你!”他又指向了老余,语气很凶,道,“老板给了你些闲时间去教他口音,不是让你趁机偷懒的!回来了就赶紧去工作,在这里磨蹭什么!”倘若他的鞭子还能动,此刻必定是朝着老余的身上打下去了。
“好吵。”小空伸手捂住了施袅袅的耳朵,“不要在我姐姐面前大吼大叫的,闹心。”
他语音一落,那守卫的两瓣嘴唇便牢牢黏住,无法张开,只能瞪着眼睛呜呜咽咽的。
纵使如此,老余还是被守卫的斥骂给震住,嗫嗫道:“我回矿里了,你们想知道的我已经都说了,我先去工作了。”
“我们跟着你进去啊!”施袅袅连忙道。赤金国内既然有两位亡魂,不知道魔魂是在将军那儿还是公主那儿,既然公主会来矿洞,那不如跟着进去看看。
老余看了看周围的人,几名被放出来休息的矿工察觉到这群人不好惹,早已进了棚子里自己休息。而那些守卫,但凡想起身阻止他们进矿洞的,身体都立刻僵在了原地,就好似被人点了穴般,一动不动,连话语都说不出来。
他最后看了眼正低头望着施袅袅笑的小空,道:“随我来。”
四人带着一只鸡,跟着老余进了矿洞里。
洞内的光线很昏暗,隔一段挺长的路才会有一支照明的火把。叮铃哐啷的采挖声不绝于耳,里头完全是一副隔绝于世的苦工劳作景象,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老人壮年,无论什么情况,所有人都在机械地凿岩掘石,甚至还有拖着病体在不断咳血的男人,也有背着幼儿工作的妇人。
见到他们进来,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是视若无睹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倒是矿洞内几名监督的守卫面露不善,刚想以铁鞭赶他们走,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和言语了。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拿着两把铁镐,从支撑着矿坑的木柱旁跑过来,喊道:“爹!”
幽红的火光将他的脸映得红彤彤的。
是老余的儿子。
老余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接过他递过来的自己的工具,转身冲四人道:“你们自己在矿内看看吧。”然后带着儿子去采掘了。
实际上洞内的守卫都已经被小空给定住,一时半会无法动弹。但见此情景,被守卫们逼着挖矿的赤金人,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在勤勤恳恳地采掘着,未到自己的休息时间,便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他们好像习惯了,生来如此,自懂事起便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甚至也许没想过能否有别的生活。
赤金国沦陷后,第一辈国民贪生怕死地做了决国人的赤金奴隶,在矿洞里出生的后代便更不可能再产生反抗的意识。
施袅袅望着老余和他儿子采矿的背影,小孩子小小的身子拿着又长又大的镐子,跟着他父亲一下一下地敲着。
她叹了口气,低头看咯咯鸡,道:“咯咯,你为什么在这里呀?”
咯咯鸡道:“你们把我带进来做什么咯!黄鼠狼还没来呢咯!”
啊,施袅袅觉得自己有种故人重逢的喜悦感,就很自然地把咯咯鸡带进来了……但人家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咯咯鸡的后背,道:“哎呀,你看到我不惊喜嘛?我们叙叙旧呀。我给你立块鸡的牌子在矿洞外头,黄鼠狼就会知道你来这了!”
“好像也可以咯。”咯咯鸡有些茫然地歪了歪脖子。
“不用那么麻烦。”小空咧嘴一笑,伸手揪下来了咯咯鸡身上的一根毛。
“啊!”咯咯鸡吃痛地叫了一声,然后愣愣看着小空手中的自己的羽毛,半晌才反应过来,咯咯道,“我的毛咯!你揪我的毛!”然后生气地跟施袅袅告状,“小女修他揪我的毛!”
小空偏还要拿着它的羽毛在它眼前讨打地晃了晃,然后瘫在手掌上轻轻一吹,那羽毛便晃晃悠悠飘向了洞穴口,贴在了外头的壁顶上。
黄鼠狼看到一根鸡毛,应该也能想到是它。
卞栾有些好奇地也biu得一下揪下来了咯咯鸡的一根羽毛。
“啊!”咯咯鸡又被这一揪弄得一叫。
卞栾拿着羽毛凑眼前看了看,道:“这羽毛的色泽好奇妙,像是吃多了仙丹似的,这是位修士养的□□?”
奚冷于是也揪了一根下来。
“啊!”咯咯鸡猝不及防地一回头,发现自己又少了一根羽毛。
奚冷拿着羽毛看道:“我听闻非人动物修炼而来的精怪,可以从毛被上判断修炼时间,但不知该怎么看。”
小空笑道:“它至少成精百年了。”
“咯咯他们一直在拔我的毛!”咯咯鸡生气地跟施袅袅上诉,小翅膀扑哧一挥,指向了旁边正在研究它羽毛的三个人。
“好了好了你们别揪了,不然养成这种随手揪的习惯要把咯咯鸡揪秃了。”施袅袅一只手护到咯咯鸡面前,把它抱在自己怀里,低头问它道,“咯咯鸡你叫什么啊?”
咯咯鸡道:“咯咯。”
“啊?”施袅袅莫名其妙,这种时候鸡叫做什么,“翻译成人话。”
咯咯鸡:“我叫咯咯咯!”
施袅袅皱了皱眉头:“你叫咯咯咯?”
小空在旁边笑得不行,伸手戳了戳施袅袅的脸,道:“姐姐,前两个咯是它的名字,后一个咯是它的语气助词。”
施袅袅:“……”
卞栾问:“你以前的主人没给你取名字吗?”
“这就是他取的啊咯。”咯咯鸡道,“主人每次见到我,就会喊,咯咯,咯咯,过来。”
施袅袅笑着摸了摸咯咯鸡的鸡冠,冲卞栾道:“好了,就不要强行跟它解释人类见到动物下意识的叫法了。”她继续问咯咯鸡,“你来这儿做什么?”
咯咯鸡:“我来见见我的主人咯,好久没见到他了。”
奚冷挑眉道:“你主人还活着?”
“死掉了咯,但我还能看见他。”咯咯鸡道,“他的亡魂还在这里。”
“亡魂?”施袅袅惊道,“男的女的?将军还是公主?”
咯咯鸡骄傲地伸了伸脖子:“将军咯!我主人可厉害了,是赤金国的一等将军!就算去世了,主人也一直在保护赤金国咯!”
旁边采矿的一位赤金国人终于被他们的对话吸引地转过了头来,见到那只鸡,也不害怕,只是冷冷道:“他不是保护赤金国,他是在赎罪而已,谁让他害得赤金国沦陷了。”
“不是他害得咯!”咯咯鸡闻言有些激动,拍了拍翅膀,辩解道,“沦陷根本不是他的错咯!是你们自己的原因!”
“哼。”另一位采矿的赤金人也冷哼了一声,面对着冲着他们扬鞭的决国人,他们只敢唯命是从,一声不敢吭。但谈及这位至死不渝地想要守护赤金国的将军,他们倒是很愿意表达自己的不屑,冷嘲热讽道,“就这种将军,有什么用,生前保护不了我们的祖先,死后也解决不了我们的处境。在雾里走来走去,靠口音辨认是不是入侵者,他做这些,我们就不用挖矿了吗?”
“主人已经尽力了咯!不准你们骂他咯!”咯咯鸡气得从施袅袅怀里飞了出来,要去啄那个赤金人。
但另一边的人又开口了,道:“本来就是废物,还不准人说了。”
“咯咯!你们都闭嘴!”咯咯鸡叫着,又调转方向要去啄另一人,“你们根本不配被我主人保护!”
“要我说,是他不配当将军。”又一位赤金人啐了一口,采掘的动作倒是丝毫不敢停下来,一边开采一边道,“那个废物,就是我们赤金国人耻辱的起源!”
“对啊,我们的先辈可是连他的名字都不屑于传下来!”
“都怪他守不住!全都怪他!”
“而且,他和那妖女其实是一伙的吧!我爷爷说过,他也是妖物,和妖女合伙要害我们国家!”
“我听我爷爷这么说过!说他是公主的妖仆!不过那又如何,我们爷爷都活了下来,那两个妖人却死了!”
“哈哈哈,真是蠢货将军!”
原本安静的、只能听到哐当敲击声的矿洞内,气氛顿时热闹起来,一直闷头做事的赤金人提到这位将军,立刻变得很有兴致,仿佛骂他是他们苦难生活里的一剂调味品、一种乐趣、一项代代相传的传统。咯咯鸡扑棱拍打着翅膀,在这些人此起彼伏的骂声里咯咯尖叫,想要去阻止骂它主人的人,却又因为人数太多,而在原地转来转去,望着四面八方的嘲弄的笑脸,竟不知道究竟找谁的好。
最后它待在原地大声叫道:“你们都是自找的咯!你们就只会欺负我的主人,你们不配!你们连欺负他都不配!”它叫着叫着,在丝毫没有减弱的骂声里,渐渐没了声音,然后蹲了下去,把脑袋埋进了翅膀里。
这些在不见天日的矿洞里每日每夜采集着金矿的赤金人,同那些奴役着他们的决国人,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在对待这位将军的态度上了。
一样的辱骂,一样的嘲笑。
一个人的思想观念最难改变,施袅袅觉得跟他们说理也没用,说什么都没用,除非使用暴力,譬如像那些决国人一样,朝他们扬起鞭子,他们也许就会闭嘴了。但她连喊他们闭嘴的心情都没了,她走过去把咯咯鸡抱起来,道,“不用理会他们,你伤心了,他们反而觉得这顿辱骂更有快意。我们去别处。”
她抱着咯咯鸡,朝小空他们指了指矿洞深处,几人沿着矿洞往更里头走,远离了那些谈论将军的人。
矿洞里的道路有些错综复杂,有时候会有好几条岔道。沿途也依然有在兢兢业业挖掘的赤金人,但没什么守卫,他们也应当了解这些人,形成了近乎于习惯的自觉,即使没有他们守着,这些赤金人也会老老实实地为决国人开采金矿。
施袅袅边走边问咯咯鸡:“将军叫什么名字?”
咯咯鸡还沉浸在方才的伤心中,脑袋从翅膀底下伸出来,又埋进了施袅袅的胳肢窝里,闷声道:“主人的名字很好听的,胥和安咯。”
“咯是语气助词咯。”
施袅袅:“这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她又问,“你愿意跟我们说说他的故事吗?将军一定是位很厉害、很善良的人吧。”
“主人超厉害咯!而且守不住根本不是因为他咯!”提到主人的厉害,咯咯鸡又激动地把脑袋伸了出来,咯咯叫道,“那道城门,明明是赤金国的国人自己打开的咯!他们自己把决国军队放了进来,却要怪我的主人守不住!”
原来,胥和安将军曾经是一位孤身云游的修士。
他修仙不为长生、但求助人。
十六岁时便怀着救世之心离开师门,在尘世中独行了九年,只希望不负自己一身所学。
他走遍了很多山河,为许多城池国家除过妖,也为许多贫苦百姓出过力。用咯咯鸡的话来说,就是主人的心很软,看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受苦。他常常跟咯咯鸡说,要拯救苍生是件很大、甚至有时候会很空的事情,这件事很难,大部分人也没有能力。但只要力所能及就好了,只要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遇到的需要帮助的人,去帮助他们就好了。
但他也遭受过许多异样的眼光。
因为胥和安天生有一双黄色的瞳孔。
这双瞳孔,使得他生来便与别人不同,而人们最讨厌、害怕和自己不同的东西。
是以,胥和安常常被人当做妖来驱逐,他解释到后来,便懒得再解释了,常常只在暗地里替当地解决掉困扰他们多年的妖物,然后再悄声离去,继续自己的下一趟旅程。
有时候胥和安也会很孤独,他一个人走遍那么多地方,敢和他说话的却没几个,人们常常看到他的眼睛,便惊慌或嫌弃地跑远了。偏偏他不愿意以纱布蒙眼,他总觉得,这是父母赐予他的眼睛,没什么羞于遮掩的。
不是他的错,是介意他的瞳孔的人的问题。
胥和安常常会跟咯咯鸡说:“你要是能成精就好了,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咯咯鸡于是想着,它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是的,它那时候,已经会思考了。只是还不会说话,也不会幻形。
后来,胥和安在同一只狐妖战斗时,受了很重的伤。
那狐妖幻化的人形身份,是当地有名的歌姬,追崇者无数,死在她身下的,也无数。胥和安原本想同往常一样,在深夜、在无人知晓的时候,解决掉这只吃人的妖精,但偏偏这狐妖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知的还全是她哭哭啼啼对来找她的客人们的倾诉:那名黄瞳的妖人,伪装成道人,强迫她为自己寻找精壮男子,她拒绝,他便要杀了她。
又哭着道:“指不定之前死的那些人,也都是他做的。”
胥和安一下子便成了全城男人的敌人。
在他同狐妖大战一场、终于将对方杀死后,那群迷恋于狐妖美色的男人们循着狐妖生前放出的信号,扛着铁锹、锄头、镰刀,抑或佩剑、大刀、弓箭,有钱的公子或富商,甚至雇了武夫,气势汹汹地赶来了。
纵使看到了地上狐狸的尸体,他们也只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
“一定是这妖道把她的尸体变成了狐狸,来骗我们!”
众人义正言辞地要将他至于死地。
那时候胥和安已无法动弹,灵力微弱,纵使面对着一群不懂修为的凡夫,也难以做到自保。
是路过此处的赤金国公主,救下了他。
公主的仪仗从此地路过,听闻喧闹,故停下查看。护卫们与城内百姓相斗争,双方僵持了许久,方才止住这群嚷嚷着要为歌姬报仇的男人。
公主从轿帘里走下来,红色的华袍层层叠叠,绣着喜庆的金凤凰。她的头发同她拖地的裙尾差不多长,乌黑、柔软,披散着一直到了脚踝处。
公主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胥和安,问他:“他们说你才是妖,你如何证明你不是?”
胥和安却道:“就算我是妖,你如何证明我是只坏妖,而不是好的?”
公主笑了:“妖还有好的?”
胥和安道:“人也有坏的。”
公主看了一眼那群杀意浓重的男人,问:“那你为何要救他们?”
胥和安道:“害人的人,我不救。愚昧的人,既然遇到了,我又没有本事救他们的灵魂,只能救他们的身体。”
公主于是把胥和安带回了赤金国,替他养伤。
而这位公主,本名温菱,之所以会在那时路过,是因为她正从联姻的路上返道回国。
公主本要去往王后的母国,同该国的国王成亲。但她在行进的路上,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位神,将一个孩子放进了她的肚子里。
她醒来后,感觉太过真实,虽想着荒谬,却还是请人替自己把了把脉。
她果然怀孕了。
公主梦神而孕,自然不能再嫁给国王,于是打道回府,回了赤金国。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