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和安在赤金国, 照样受到了排挤。
温菱公主联姻半道返回, 并带回一名黄瞳男子的消息, 在赤金国内传得沸沸扬扬, 又被民众一再添油加醋地雕琢成了一桩风花雪月的秘事。传到最后, 连胥和安能够成为赤金的将军, 都变成了公主的床帏的功劳。
胥和安在养好伤后, 公主邀请他留下。
“行走天涯、帮助世人, 固然好, 但留在此处，守护一方，也不错呀。”温菱道，“你已走了那么多年，不如就此停下吧。”
胥和安于是带着他的一只鸡，留在了赤金国。
从此, 赤金国多了一位镇守于城门之上的将军，银色盔甲下的蓝色宽袖随风猎猎, 如一尊玉雕的清冷人像, 持大剑迎风而立。
纵使大部分百姓见了他并不问好, 底下的将士们也偶在身后传他与公主的流言蜚语，但胥和安并不气恼，只在有其他的人，笑着喊他将军，送他自己亲自做的饭菜时，微微笑一下, 道声谢谢。
一两分善意，便足矣使他愉悦。
咯咯鸡同他们说着说着，几人走到了一处岔道口前。其中一条裸露出石壁与砂砾的矿道上，流淌过很浅的、黄色的水。
就仿佛一条透明中泛着金光的溪流，潺潺流过。
那水似乎从矿道的另一头淌来，然后在这一头悄然地渗入地下，并不流出此道。
施袅袅有些惊讶，蹲下去瞧了瞧这水，道：“怎么是黄色的？跟金矿有什么关系吗？”
其余几人自然也不会知道，旁边有在采掘的赤金人，也只是充耳不闻，并没兴趣理会他们。小空伸出手指点了点身边一个男人的肩膀，那男人依然没回头理他，埋头干着自己的活计。他于是咧嘴一笑，勾了勾手指，无形的力将男人的身子搬转过来，正对着他们。
那男人有些慌张地想动，但扭了扭身子，转不回去。
小空问他：“这水是什么？”
“不、不知道是什么……”男人道，“但这条矿道不能走，如果有黄水出现，这条道，就变成了地下黄泉路。”
“地下黄泉路？”卞栾好奇地问道，“走了会怎么样，走到阴间去？”
他话音刚落，忽然传来阵阵纷乱的砸响。
继而是人们此起彼伏的喊叫：“落石了！”
细碎的、零零散散的石头哒哒哒从矿顶砸落下来。施袅袅以为是矿洞塌方，但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晃动或塌陷，只是无数石子密密匝匝地从头顶掉下，彷如冰雹。
逐渐的，那些碎石子变得越来越大颗。
巨大的石块从壁顶纷纷落下，跌砸在地上发出硬物碰撞的闷响。一群人叫喊着开始了奔跑，但奇的是，众人不往矿洞外跑，却纷纷都往这里头跑。就连那名被小空问话的男人，在解禁后也慌里慌张地跑进了他口中的黄泉路里。
有人忽然扯了扯施袅袅的衣袖。
施袅袅低下头去，发现是老余的儿子。他被老余牵着混杂在人流里，又拉着施袅袅的袖子往前跑，喊道：“姐姐你们快跟来，在外面会被砸死的！”
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几人还是连忙跟着他们一起跑进了那条流淌着黄水的矿道里。外头落石砸地的声音不绝于耳，且愈发迅速，不多时，施袅袅再回头看，这条矿道的出口处也已经被岩石所堵上了。
整个矿井内都在落石，那些石头，她都不知道是从哪儿落下来的，好似凭空从岩顶生出一般。
但这条矿道里，却一点儿落石都没有。
进了矿道，众人的脚步放慢下来，紧张地巡视四周，似乎十分警惕。施袅袅问老余的儿子：“你和你爹不是在外头做事吗，干嘛不往出口跑，跑到更深处来做什么？”
老余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那小男孩道：“出口处立刻就被石头堵住了，出不去的。只有这儿是安全的，不然待在其他地方，那些掉下来的石头会越来越大，最后会被砸死的！”
只有这儿没有落石，洞口被堵住，所以人们都被迫往这条矿道跑？
施袅袅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问：“你叫什么呀？”
小男孩道：“姐姐，我叫余生。”
“余生。”小空在旁边叫了他一声。小空似乎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好久，两只手从后头搭上施袅袅的肩膀，把她圈在自己怀里宣示主权，对余生道，“姐姐是我叫的，你喊她大婶。”
施袅袅：“？？？”
余生乖巧道：“好的，大婶。”
“……”施袅袅回头瞪了满意地笑着的小空一眼，算了，不跟他计较这些。她又问余生，“不是说这儿是地下黄泉路，不能走这吗？”
“公主逼我们走这儿，能不走这吗。”老余开口说话了，他瘦削的脸庞在此刻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更为狰狞，“平日里，那妖……”老余似乎是想说妖女，但忽然想到公主就在这儿，便住了口，道，“公主待在哪条矿道里，那条矿道就会流出黄色的地下水。当她想找我们时，就会落下石子，让我们不得不到这儿来。”
卞栾惊道：“这条矿道是公主所在的地方！？”他四处望了望，只有金色的水流、嶙峋的矿壁、昏黄的火光与一群神色紧张的人，并没有见到公主的踪影。
众人在此时此处安静极了，矿道内能听到水滴滴落的空旷声响。
余生安慰施袅袅道：“大婶，你们不用担心，公主一般只会杀我们，其他人她不管的。”他的语气里带着股与年纪不相符的坦然，“公主就在这儿，只是她不想幻化出来，可能是一块石头、一支火把，也可能就是我们其中的一个人。”
施袅袅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踩着的石头。
滑溜溜的，安静地躺在地上。
小空把脑袋抵在施袅袅肩膀上，侧过头来，呼吸恰喷在她脖颈，笑道：“姐姐，来打赌，你猜公主是什么？”
施袅袅回头看了看他闪亮的眼睛和微勾的嘴角，一副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的模样。
她问：“猜错了就怎样？”
“就要梦到我。”小空咧嘴一笑，“自己梦，不能靠我帮你。”
施袅袅：“……这我怎么控制自己的梦的内容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姐姐你努力一点，不停地在脑子里面想我，睡觉时就能梦到了。”小空的眼睛亮晶晶的。
“……”施袅袅道，“我要是猜对了呢？”
“就我梦你啊。”
施袅袅：“再见，我对这个奖励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空笑道：“那你想要什么。”
施袅袅认真想了想，她觉得她想要的，只要她说，师祖本来就会给她的。
不管是小时候的、十八岁的，还是后来的师祖。
好像不需要去靠赢取什么来获得这样的奖励。
她于是又道：“那就你梦我吧，你高兴就好。”
小空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施袅袅抬头看了看四处，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前行的队伍并没有停下来，依然在警惕地慢慢地走，她仰头看着壁顶，从中渗出并滴落下来的水也是黄色的。
她边走边问余生：“若平日里进了这儿，会如何？”
“公主凭心情，也许杀，也许不杀，总归是不要进来的好。”余生道。
一直走在后头没开口的奚冷忍不住问：“公主究竟为何要杀你们？”
“我知道咯！”咯咯鸡终于有了发言机会，忍不住在施袅袅怀里咯咯叫道，“公主要报复他们，谁让他们害死了公主！”
“我说。”小空依然从身后抱着施袅袅，脑袋枕在施袅袅肩上往下头看，看着那只咯咯鸡，然后伸手把这只鸡从施袅袅怀里拎了出来。
“你能不能自己化成人形自己走路。”他一把把咯咯鸡丢了出去，“每次抱我姐姐都要摸到你。”
“咯咯咯！”咯咯鸡在半空中扇动着翅膀咯咯叫，然后一边努力地飞一边慢慢落到了溪水中，“我是担心我的人形吓到别人咯！”
奚冷瞥了它一眼：“……你觉得一只鸡的样子说人话就不会吓到别人吗。”
卞栾哈哈哈大笑：“这个咯咯，不管你啥样，你一说话，好像别人就不会害怕你了。不信你自己瞧瞧。”
咯咯鸡抖擞了一下身子，慢慢晃动，幻化出了它的人形。一圈红色的头发中间是一片光秃明亮的地中海，再往中，顶着一个红色的大鸡冠。
咯咯有些小心地瞧了瞧众人，但人们似乎在将军和公主的影响下，对咯咯鸡这种形态性格的妖并不觉得害怕或惊奇。
反倒是小空伸手揪了揪它的鸡冠，道：“手感还行。”
咯咯鸡：“咯！”
紧接着，它又“咯”了一声。
这一次，它咯的是：“我主人！我主人来了咯！”
“你主人？”但施袅袅所见之处，别说压根没有将军的影子了，连一丝雾气都没瞧见。
人群中又响起了一声喊：“放开我儿子！”
是老余。他忽然拿起镐子跳起来，毫不留情地去敲另一个男人，一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模样，吼道：“你这黑东西，离他远点！”
那男人却并不躲闪，反而红了眼，转身迎了上去，一手抗住老余拿镐子的手，一手去掐他脖子：“我就知道你要杀我！你这臭娘们，被石头砸死那么多年了，还想着报复我没救你吗！”
人群变得格外混乱起来。
有人开始攻击对方，有人开始尖叫着躲闪。在这条狭窄的矿道里，挤满了自相残杀的人。
“不要靠近我！救命、救命——！！有妖怪！”
“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狗！”
“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啊——！！臭僵尸，还追我！我打死你！”
卞栾紧张地跳到了一边，对着面前的空气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咯咯鸡也冲进了人群里，喊道：“不准打我主人！！”
施袅袅皱了皱眉，她的面前出现了黎婉。
依然是脏脏的、眼睛在不断地流着眼泪的蛛女的模样，正从人群中冲出来，张大了嘴巴，朝着她扑来。
施袅袅连忙躲闪，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一切不符合逻辑。但面前的一切太逼真，况且，这黎婉扑来时，带过的一阵风，说明了她是有实体的。
假若她不躲，必定已被黎婉扑倒啃咬。
施袅袅喊了声“怎么回事”，前方的黎婉正要不依不饶地继续扑来，却忽然定在了空中，保持着张牙舞爪想要杀她的模样。
是小空替她定住了黎婉。
施袅袅转头看，更加惊悚，之前莫名其妙在她面前开始互相厮杀的那群人，全都变得狰狞可怖起来。就仿佛一群正在慢慢腐烂的尸体，烂肉从脸上身上慢慢地掉落下来，龇牙咧嘴地缠斗在一块。
她在转头看奚冷，更是吓了一跳，奚冷的脸也在慢慢腐烂，正在躲闪另一个人的扑杀。
如此近距离、逼真地看到这幅场景，鼻尖甚至仿佛能嗅到腐肉的味道，施袅袅一下子没控制住，有些抖起来。就好像在玩vr游戏，置身于那个恐怖的场景中，眼前所见，皆是嘶吼着的丧尸与血迹，便会不自觉坠入到那个情境里。
眼前忽然一黑。
有一双温热的手覆在了她眼睛上。
“看不到就不害怕了。”很温柔的声音传来，安抚着她。
是小空的。
他从后头环抱着她，一只手遮着她的眼睛，后背被人贴着给了施袅袅极大的安全感，小空在她头顶道：“没有东西能伤到你。”
施袅袅道：“这是什么？幻觉吗？”
“应该是公主布的幻觉。”小空道，“很有趣，我眼里看到的，全是姐姐。”
他说着说着轻笑了一声：“几十个姐姐，在互相揪头发扯衣服，真可爱。”
施袅袅：……您强，还能强行改变别人想给你看到的幻象。
她大声喊道：“别打了，都是幻象！看到的都是假的！”
“没用的。”小空道，“只要有一个人不相信是幻象，或者控制不住害怕，打起来，其他人只会被带动。毕竟是实体，不反抗是真的会被伤到的。”
施袅袅问：“那你不能把他们都定住吗？”
小空笑道：“在这黄泉路里定不住，一会儿就被解了。现在另一个你正在毫不怜惜地挠我背呢。”
“……”施袅袅知道他说的是她眼中的黎婉。
喊不动那些人，奚冷和卞栾还是可以的。施袅袅喊他们：“奚冷！卞栾！幻象，别动手！”
“我没动手啊！那家伙追着我跑了好几圈了！”卞栾的声音传来。
奚冷已经迅速回到他们身边。
小空另一只手微微扬起，旋风从他袖间而出，穿梭过人群，将那些人手中的镐子全都卷起，然后漂浮在了空中。没收掉他们的武器后，小空带着施袅袅往前走，穿过了那群厮杀着的人，当有人要靠近他们，便会被短暂地定住，等再解掉时，又转身跟其他人扭打去了。
他还顺便把咯咯叫的咯咯鸡一把掳走了。
施袅袅问：“我们去哪？”
小空笑道：“去找公主，找到了，这些人的幻象便也能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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