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萨作为阿苏玛的老师曾经告诉过她，某些魔法是可以屏蔽感知的，报丧鸟难道是用了屏蔽感知的魔法，才使弗雷萨和希姆对它视而不见的吗？
上一次报丧鸟拉阿苏玛进入梦境与她交谈时，弗雷萨和希姆完全没察觉到。现在报丧鸟停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们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阿苏玛知道为队里的所有暗夜精灵都是高阶职业者，弗雷萨在高阶职业者这个层次里也是拔尖的。比高阶职业者实力更强的，就只有圣者、半神以及处于神国的真神了。
想要蒙蔽弗雷萨等人的感知并不容易，报丧鸟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阿苏玛只觉得心里发寒。
报丧鸟没有要求阿苏玛不能将它的存在说出去，她曾经想过把报丧鸟的存在告诉暗夜精灵。
但不知为什么，她在经过反复思考后并没有这么做，也许是她的直觉在阻止她，也许是由于更诡秘的原因……总之，她守住了这个秘密，未对别人透露一丝一毫。
“谨慎的女孩。”报丧鸟感叹似的说，“我对你更加满意了。”
人们陆续醒来了，弗雷萨将暗夜精灵聚集在一起，向他们讲述昨晚发生的事，所有人都表情严肃。人族对身中海妖魔法的事一无所觉，有几个小孩在沙滩上奔跑玩水，大人们往燃尽的篝火里添加木柴，开始烹饪早餐。
他们察觉不到危险。
阿苏玛望着这些沉浸在迁移成功的喜悦里的族人，深刻的感受到了一件事——她与他们是不同的。
她接触到了其他族人接触不到的东西，比如魔法、报丧鸟、千年前的真相……她与其他族人所忧虑的事情也是不同的，她不仅要为生存而担忧，还要面对疑似神明化身的报丧鸟。
对于大多数人族来说，神明是一个符号化的词语，是一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伟大存在，是一个“概念”，神的形象在所有人心中都是模糊的，但神在阿苏玛心中的形象是明晰的。
智慧女神降罪于整个人族，她自私、刻薄、残忍、不公正……没有人敢指责神，他们只敢责怪自己，责怪戴恩国王触怒了神明，责怪戴恩国王的举动牵连了人族。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机会的话……人能不能站起来反抗神明呢？
“我想好了。”阿苏玛对报丧鸟说，“我恐怕无法做你的眷者。”
“对于你的回答，我毫不意外。”报丧鸟笑了一声，“可你错过了一个重要的机会。”
“我在很久之前就对父亲发过誓，永远不会臣服于神明，你是神，我不能做神的仆人，作为一个人类，我也不愿意再受神明的摆布。”阿苏玛说。
报丧鸟慢条斯理地整理羽毛，用让人听不出喜怒的语气说：“有志气，希望你今后的成就能配得上你的志气。”
“但是，”阿苏玛话锋一转，“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跟你合作。”
“合作？和我？”报丧鸟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它疯狂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什么是合作吗？合作的前提是双方地位平等，你一个人类，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合作？”它古怪地说，“我能够支付给你的东西，比你能够支付给我的东西要多得多。”
“准确地说，我是希望能够和你达成雇佣合作关系。”阿苏玛接着说，“你我都知道，我不可能忠诚于你，因此我成为你的眷者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但如果我们是雇佣关系，那就好办多了，你雇佣我办事，再支付给我报酬。”
要成为一个神的眷者，首先要对神献上忠诚之心，眷者为神办事，神回应眷者的祈求，神是上位者，眷者是从属者。
而阿苏玛提出的雇佣合作与这种模式没有本质的区别，阿苏玛为神办事，神再给她好处，神依旧是占据主导的上位者，唯一不同的是阿苏玛没有对神奉上忠诚之心，她只付出了劳动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退路。”报丧鸟含笑道，“我看起来很像慈善家吗？”
当眷者一辈子的事，而雇佣合作关系则是暂时性的，后者无疑要好抽身很多。
“你可真贪心啊，小女王。你拒绝成为我的眷者，却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你想从我口中获知那些隐秘之事，却拒绝对我奉上你的忠诚……”它说，“你想得到的太多，肯付出的又太少，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答应你的要求？”
“世间有这么多比我强大、比我聪明、比我有天赋的人，你却挑中了我成为你的眷者……那么我姑且认为，我对于你来说还算是有价值的吧。”阿苏玛冷静地说，“请原谅我的冒犯，我只能以我浅薄的见识来揣摩神的心思。”
“嗯？”报丧鸟来了兴致，“继续说下去，我给你说服我的机会。”
果然。
它果然给了她机会。
阿苏玛心中紧绷的弦忽然放松了些许。
她刚才那样说实际上是在赌，她在赌她的忠诚对报丧鸟来说并不是一件必需品。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报丧鸟给了阿苏玛商量的余地，只要有商量的余地，那就说明报丧鸟的底线并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么高。
阿苏玛的赌当然不是无凭无据的，她是在经过大量的思考后才决定要这么做的。
阿苏玛第一次和报丧鸟在梦境中会面时，它曾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你可以把我的行为理解为做投资，我培养一些有趣的‘种子’，观察他们在我的干涉下命运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假如阿苏玛是一颗“种子”，报丧鸟是在对她进行投资，那么它所看中的必然不是阿苏玛的忠诚，而是她的潜力……或者其他的东西。
第二次梦境会面时，报丧鸟又说：“我不缺少力量，我缺少一个能娱乐我的人。”以及——“我不喜欢强迫，那多没意思啊。”
假如报丧鸟的话都是发自真心、没有进行任何伪装的，那么按照阿苏玛对它的分析，它大概是一个充满恶趣味、追逐乐趣、凡事都喜欢横插一脚的搅屎棍。
这种搅屎棍型人格真的在乎什么忠诚吗？就算它在乎，那么它肯定会更在乎所谓的“乐趣”，而非某个下属的忠诚。
阿苏玛与报丧鸟的接触非常短暂，她不了解它，她对它的判断也许有偏差、也许压根就是截然相反的……但是她愿意赌一把，赌赢了就是赚到，赌输了也没什么损失——她一穷二白，本就没什么可输的。
人对神提出合作，这可以说是自不量力，也可以说是不敬，阿苏玛希望报丧鸟看在她有价值的份上好说话一点，不要像智慧女神一样动辄对不敬者降下神罚。
从她以往的接触经验看，报丧鸟基本上都是很好说话的，它还经常赠送阿苏玛各种情报。
“你接触我是有目的的。”阿苏玛一边思索一边说，“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你的目的绝对不是得到我的忠诚这么简单，换句话说就是——我的忠诚对于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你主要是想要借助我的忠诚来达到别的目的……我说的对不对？”
报丧鸟慢慢说：“你可以假设你说的是对的。”
“好，假设我说的是对的……我们不妨绕过‘忠诚’，再做另一个假设。我假设，你让我成为你的眷者，主要是想让我为你做事——做一些你不方便直接出面的事。可等我们达成雇佣合作关系之后，不管我对你有没有忠诚，我都会为你做事。”阿苏玛说，“忠诚是一种感情，我们之间没必要存在这样一种多余的感情。有没有忠诚，对你和你将要做的事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报丧鸟幽紫色的眼睛直视阿苏玛的眼睛。
它仔细地看了她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你很勇敢，很聪明。不得不说，你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说服了我。”报丧鸟缓声道，“你说服了我，不是因为你那套漏洞百出的关于‘忠诚’的理论，也不是因为你的诡辩逻辑……而是因为，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敢向我提出合作的人。”
“这种感觉真新奇。”它低低地笑了，“没人敢和我提条件，通常都是我提条件，他们选择接受或不接受，他们从未想过和我提条件……不，应该是——没人敢和神提条件。”
阿苏玛不是第一个知道报丧鸟存在的人，它也曾在别的生灵面前现身，然而一旦它隐晦地表露了身份，他们就会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上，恨不得对它献出全部的灵魂。
人族中的某些人不信神，阿苏玛拒绝它的招揽，报丧鸟不感到意外，真正让它感到意外的是阿苏玛不但敢拒绝它，还敢跟它讨价还价。
人族居然是这么有勇气的种族吗？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阿苏玛，而是别的不信神的人，他们会像她一样敢于和神讨价还价吗？
神至高无上、掌握权柄，凡人只配匍匐在神的身前亲吻地面，他们怎么敢和神讨价还价？
报丧鸟煽动黑漆漆的翅膀飞到阿苏玛的肩膀上，它的鸟喙轻啄阿苏玛的耳垂。
“我答应你了，小女王。从现在开始，我们是雇佣合作关系，而不是神与眷者的关系……你满意吗？”
眷者不可背叛神、反抗神，眷者的叛神之举会招来神的惩罚，他们必须全心全意地服从神的命令。阿苏玛作为神的合作者，她既不会因为叛神之举招致神罚，也不必完全服从神的命令，她甚至可以拒绝神。
可报丧鸟答应了阿苏玛的提议。
它看出了阿苏玛想要做什么，但它仍然答应了她。
“你真是一个开明的神。”阿苏玛虚伪地恭维它。
“你的赞美不是出自真心。”报丧鸟懒洋洋地说，“不过听了你的赞美，我确实感到心情愉快，所以我就当你是真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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