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太宰

    我向来就是一个乐天派。入学当天,即使到澡堂去,我仍然带着校帽,穿着裤裙。我看见映在街上窗户玻璃的自己,笑着轻松对着他点头。

    ——《回忆》太宰治

    *

    “信子小姐,今日的蜜饯就摆在小桌上,如果还有需要的话就叫我的名字,我就在走廊上清理灯盏。”

    “好的,谢谢你。”

    “那您请继续吧。”

    女佣说着低身退下,轻轻关上了门,信子便伸出手重新将唱针转到黑胶盘上,唱片机缓缓运作起来,悠扬的乐曲声随之响起,流水般淌满了整个屋子。她吐了口气,将手渐渐抬起。

    “系统,请问我可以选择‘Skip’模式么?”

    “不可以哦,信子小姐。”

    “诶……好吧。”

    信子有点悲伤。

    这两日,她下课后便在房间里忙着练习舞步,因为音乐老师将她安排在学校舞会上那支开场舞的前排,如果跳不好就会从一众女生中脱颖而出,成为视线聚集的焦点,所以她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敷衍了事。

    信子不是跳舞的料,幸好香取信子先前学习过一段时间的芭蕾,尽管后来因为呼吸疾病而中途放弃跳舞,但基础却非常扎实,信子一仰首,紧跟着手臂就会自然地挥起来,然后微微踮起脚,干净漂亮地完成了一个原地转身。

    呼——她站稳。

    一闭上眼睛,就会有一种随时会摔倒的轻飘感……很可怕。

    信子只能静下心,慢慢地对着音乐练了许多遍,这才克服了害怕跌倒的恐惧感,找到了一些掌控身体动作的窍门。

    “这不是很不错么?”信子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已经逝去的香取信子说,“继续保持,只要不出意外的话就可以过关了,不过还得努力练习啊,我可不想拖累你啊。”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女佣到房里来提醒下楼用餐,信子便关掉了唱片机,房间又一次彻底安静下来。她理了理衣袖,跟着女佣一道往外走去。走到一楼时,她碰见了刚从后院跑来的太宰,视线将将对上,还没等她说什么,对方就扭过头,把整个身子背过去,不想叫她看见。

    那急匆匆的姿势好像有人惹了他不痛快。

    不过,大概也不是这个理。

    因为信子发现,太宰最近总在偷偷看她,用餐时候如此,上下学时候也是如此,他表现得实在太明显,在她回过头时便匆忙别过脸,生怕她看不见他满脸的惊慌似的,脚下生风,跑得快要飞起来,颇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小动物。

    所以她觉得,太宰或许想要和她说些什么,不过出于什么不知名的原因才憋在腮帮子里。信子问了许多回数,都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反而会招致两人之间突然的沉默,几次下来,她便也不问了。

    真想说,那么总有一天会说的。

    信子安静地在他身边落座,像往常一样将双手放在腿上,等待佣人上菜。而太宰则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坚决不看她,顺便偷偷地往旁边挪了挪,看那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和她划清界限了。

    单方面保持这样的状态,到底还要多久呢?

    周六得空,家中长辈都外出去城里,次日才会归来,太宰又跑去和佣人们玩,信子没有练舞,本想和他说说话,却被他神色仓皇地撇在后院的树下,后来天色越来越阴沉,竟渐渐下起了小雨。

    信子坐在小箱子上,远远地看着院落中心的人四散,冷风吹来,依旧没有挪开步子。

    她在寻找太宰的身影。

    这个角落十分隐蔽,原本就慌张的佣人自然见不到这边正在受冷的信子。她穿着单薄的和衣,脑子混混沌沌,想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隐约间,她喘不上气,一只手哆哆嗦嗦地将小瓶子送到了她的鼻前。

    她听见了太宰无措的声音。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信子想说“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是她自己要呆在那里的,可她连呼吸都困难,更别说开口了。她只好躲在太宰的伞下,把他的外衣扯下来盖在自己身上,眼睛一闭。

    然后便是太宰的事儿了,他赶紧扶起她,叫其他的佣人一起将她送回主宅,大人小孩乱成一片。大概是及时吃了药,她在后半夜倒没有发热,急喘的症状好了很多。

    夜里依稀的灯光下,她半睡半醒,看见了太宰伏在她的床边,皱着眉头哭泣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流露出那叫做难过的情绪,连睡着都在哭。窗外,狂风暴雨骤然而至,着实让人害怕,太宰在梦中也不由瑟缩起来。

    细胳膊细腿的孩子,自然抵御不住冷风。

    信子叹了口气,把被角掀开,轻轻地罩住了他的身子,只露出他一个小小的脑袋,这样就不会害怕了吧。她的目光拂过小灯、壁橱、屏风,最后略带迟滞地落在太宰的一小半侧脸上。

    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梦里,信子又见到了那个男人。他穿着过季的和服躺在走廊上,雪下得那么大,寒风呼啸地刮过结着冰凌的枝头,他却如同死了似的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她走近了些,就见他半睁着眼睛,没有生的气息,仿佛世间的悲哀都融进了那双黑眼睛里。

    他在大雪中静默无语,好似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最适合离开这个世界的、无人会在意的时机。可如果等不到的话,那就只剩下寂寞了,他无能为力让自己带着风雪死去。

    风雪很冷,一个人更冷。

    信子在他的身边坐下,陪他等待日出雪化,只是一个梦的时光已经过去,那些雪还没有完全化完,她便醒了,第一眼就是男人小时候的面容——这是稚气未脱、眼中还有一点生气的太宰先生。

    信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红着脸,犹犹豫豫地盯着她,眼光闪烁不定,说不出是害羞还是紧张。信子先他一步说道:“早安,修治君。”话音刚落,他急忙站起身,细软的发丝垂落在面上,脸庞尤带着两道睡觉时压出的红印。

    “我先去洗漱了等会儿见!”飞快地说完以后扭头就跑,吓了正推门进来的女佣一跳。她应该非常惊讶于本该在自己房间乖乖睡觉的太宰竟然神奇地出现在这里。

    女佣一时语塞:“修治少爷,您怎么……”

    面对此情此景,太宰也不知说什么。他故作镇定地解释:“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信子的,对了,我祖母来了么?”

    女佣还没来得及开口,老人中气十足的喝声就从楼下传来:“阿治,你给我下来!”气势汹汹,刚回来便是来找他算账来的。

    太宰大觉不妙地叹了一声,却还得认命地从女佣的身旁钻过,接受祖母一大早的训斥。只听蹬蹬的脚步声远去,随之而来的是诸如“脚步太重了,一点都不像样”、“把信子留在后院是怎么回事”、“越来越荒唐了你这孩子”此类的责骂。

    等到信子下楼时,太宰耷拉着脑袋坐在祖母身前,正摊开手掌心被竹条笞打。他侧着身子对向她,眼眶红红,但没有哭,因为那是昨天晚上他哭了一顿以后留下的痕迹。

    祖母见到信子便停下管教,面色缓和许多,问她:“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信子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幸好修治君昨天及时把我带了回来。”

    眼光一瞥,那边太宰趁祖母没注意就悄悄收回了手,紧闭着嘴唇把通红的掌心藏在衣袖里,搓啊搓,见此,信子便朝他微微笑了下。吹了夜里的凉风又淋了雨,她的面色较平时苍白许多,但笑容依旧温和。

    太宰呆呆地看着她,双眼亮亮的。

    “没有出事最好不过,但保不准万一。这本就是阿治调皮所致,你受了苦,不用替他说好话了,我得替他父亲好好管教一下他,不然他总有一天会闯出祸端,难不成还想连累整个津岛家不成?”祖母一甩竹条,又让太宰伸出手挨打。

    太宰不知想通了什么,闻言,没有任何反抗地将手递过去,低着头的模样安静极了。信子从那略显昏暗的角落中所能看见的,便是他瘦弱的身子,脖颈和脊背自然弯曲,有点可怜。

    这时,几个表亲的姊妹从楼上下来,见到太宰还在被祖母教训,一脸习以为常地撇开视线,见到信子站在一旁就笑着朝她打招呼,左右将她围拢,要带她一起去饭厅吃早餐。

    信子一顿早餐吃得索然无味,也许是因为病症刚刚过去,胃口变得不太好。等了一会儿,太宰没有过来用餐,女佣就来将点心盛在盘子里送到他房间里,信子路过他的房门前,低身把写好的纸条放在地上,然后敲了敲门。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便轻轻地走开了。

    *

    “给修治君:周三舞会,可以邀请你作为我的舞伴么?——信子写。”

    太宰垂着眼趴在桌上,对着纸条看了好一会儿,在确认没有把字看漏以后,郑重其事地拿起笔,拿出了期末考试写作文的那般耐心,最终端端正正地在那行小字底下的空白处写下了“可以”。

    写罢,他合上笔盖,举起纸条,眯着眼睛欣赏了片刻,忽的那一点小小的墨迹偏偏刺眼极了,迫使他迟疑起来。

    可仅仅就写这么两个字,会不会显得他满不在乎呢?就像被热情地问到要不要吃三文鱼,虽然心里不喜欢也不愿意,但还是嬉皮笑脸,嘴里冷淡地回了两个字,“可以”,可以是个多么随便的词啊。

    他从来没有被别人邀请过做些什么,向来都是他去邀请别人。

    班级里有过对他有点喜欢的女孩子,她皮肤偏黑,没有被他刻意装出来的样子逼退,总会若有若无地和他搭几句话。他佯装不知情,一下课就翻画册、漫画,总之就是不与她说话,到后来那女孩没有支撑太久,与别人玩去了,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久而久之,每逢节日学校举行活动,他更喜欢一个人做自己的事,因为在别人的眼底活着、还要假装自己很开心的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累了。学习也累人,背书背书背书,满脑子都是死板的东西。

    读了这么多书,竟然在脑子里还搜刮不出一句得体的回复,太宰有些羞恼。他挠了挠头发,放弃了苦思冥想,小心地把纸条折了两下,揣进了口袋里放着。第二天去上学时,他趁机把纸条塞到了信子的手里。

    信子闷笑声在身后响起。

    他没忍住,不知从哪来的虚荣心让他回过头,只见信子拿着纸条正看着,没料到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灼灼目光,抬起头冲他微微笑了笑,纸条被她捏起来挥了一下。

    风吹来,轻松又畅快。

    太宰也跟着笑起来,这两天郁结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消散了踪迹,少年时候的烦恼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的心情好极了,再没有更好的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保持到周三,他换上前天晚上准备好的法兰绒衬衫、和裤与皮鞋,学着西洋人的样子把衣角塞入裤腰内,把衣服第一颗扣子松开,领子抚平,稍微有了点成年人的潇洒感觉。

    嗯……

    他站在矮凳上转过脸,细细地端详自己的侧脸——比一般同龄人要挺立的鼻梁,浓黑的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嗯,不算难看吧。他又略带心急地转过来看自己的另一边侧脸,发现也没什么特别。

    虽然母亲和祖母都说他是兄弟中长得最不好看的,可也算不上丑啊,他暗自心想,轻咳一声,为自己镜子里的帅气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脸。

    这样的话,也不至于丢脸了。

    *

    学校举行舞会是为了庆祝夏天的到来。

    不过说实话,其实太宰更愿意相信校长他们就只是想要举行舞会而已——这里是字面上的意思。每到春夏交接的时候来临,老师们和学生们无不心浮气躁,舞会便给了他们放松自己的机会,除了可以踩着灯光跳舞,还可以换上崭新的衣裳在校园里穿梭,多好。

    步行在路上的期间,他小心地避开了水坑和石子。许久后,隐约的嬉笑声从远处传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一望,只见学校就在眼前,许多个穿着五颜六色的裙子或衬衫长裤的同学鱼贯而入。

    “啊啦千代,这是你新买的皮鞋么,真漂亮啊。”

    “山本君……那个,你有邀请过舞伴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么?”

    “怎么办啊!哎呀,我忘记舞步了,明明昨天晚上还反复练习过的,这下完蛋了啊啊啊啊啊!”

    “到时候在操场见吧,我准备了小食哦。”

    走近了些,太宰便有些胆怯了,那些带笑的目光似乎从他身上扫过,使那原本的满腔自信都渐渐泄了气,他急忙低着头从热闹的人群中挤出来,直直往楼上走,心里忐忑不平。到底有哪里不得体呢?

    他一边神经质地反复收拾衣服上的褶皱,一边把自己从震颤的精神状态中解救出来。上课时,他依然不认真听讲,捧着下巴在书本上写下与课堂内容不相干的东西,和自己玩词语接龙。他倒不是唯一一个走神的,事实上除了讲台前的老师,今天谁也没有心思听课。

    在拼写到苹果时,太宰想起了信子。

    对了,信子很早便去了场地练习舞步,并没有与他一道去学校,太宰见不到她的人,心里就像被羽毛不停地拂过一样,痒痒的,总想知道对方今天是什么模样,穿的什么衣服。

    和服?啊不对,穿和服怎么跳动作幅度大的舞蹈嘛。太宰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叉,继续想。不然就是洋裙了,及膝的那一种,白色比较好看,与他身上的衣服也很相配。

    嗯嗯没错了,他眯起眼睛笑了笑。

    太宰只在国文课上发了一会儿呆,偶尔透过窗一看,忽然就捕捉到在走廊上一闪而过的纤瘦身影,那不就是信子么?他按捺不住兴奋,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临近中午时便去教室找她,发现她正趴在桌上睡觉。

    教室里没有其他人,他小心地将脸贴了过去,目不转睛地注视信子的睡颜,从未发现她眉眼间的好看和清美,这会儿统统撞到了他的眼里,让他实在目不暇接。然后,然后便没有然后了,赶在信子醒来前,他不明所以地红着脸冲出教室。

    下午是舞会时间。

    太宰握着笔,一脸空落落地坐在座位上枯等,直到舞会正式开始,他恍恍惚惚地醒过神,随人群走出。音乐声通过广播喇叭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响了起来,他坐在靠后的位置,只能隐隐看见女孩子们的裙摆。

    他猛地抖了一下,这才想起了要紧事。他赶紧踮起脚,也顾不上心爱的皮鞋会留下褶印,努力想从人头攒动中突围而出,在阳光下找到前排的信子。但哪有那么容易,别人也探着头在看呢。

    “那是香取桑吧。”其中一个女生好奇地问道。

    “是啊,怎么样?我们班的信子漂亮吧,人家的脑袋也聪明着呢,你说是不是,川田君?”另一个女生与有荣焉地拍拍胸脯,扭头便问旁边的人。而那被问到的男生只是点点头,敷衍地嗯嗯作答,头也不回,眼睛往一个方向看着。

    那是当然了。

    太宰拧起眉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了靠中间的信子,不过没怎么看清,只见到她挺直背、环起手臂像跳芭蕾似的在空中跳了一下,落地时裙角飘起,甚为轻快。以他来看,那动作真是漂亮地不得了。

    只是,脚好酸支撑不下去了啊啊啊,太宰只对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后气败地站稳,又不服输地跳起来。倒霉的是,一连猛跳了几下,他都再也没有看见信子,再过不久,舒缓的钢琴乐便换成了更加欢快的交响乐,开场舞如此算是结束。

    太宰累得不行,精心装扮过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鞋子上还多了几个脚印。他觉得自己离发疯也差不了多远了,何止是不满意。这么狼狈的样子还跳什么舞,早知道就提前选一个好角度,也用不着挤来挤去了。他躲在角落哀叹不止。

    偏偏信子就在这时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太宰正发呆,垂头便瞥见视线中多了一双浅色舞鞋,笔直的双腿,白色蕾丝的裙摆落在膝上,顺其而上,对上了那双闪烁着浅浅笑意的眸子,他愣住了。信子的脸颊上还带着跳舞过后的红晕,衬得她更加白皙。她的眼神流露出了与往常都不一样的欢喜,明亮无比。

    所有的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走吧,去跳舞吧,修治君。”她这么说道。

    站在嘈杂的环境中,他睁大了眼睛,所听见的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好似他在家中偷偷看的放映机中播出的外国电影一样,时间骤然变得非常慢,信子笑着朝他伸出手、手指微微相触后交握、他们跑向了舞池中央。

    一切都非常慢。

    他是在笑么?也许在笑吧,太宰记不得了,他只知道自己要努力地回忆动作,却不知为什么,姿态更加狼狈了,那些步子踩错了不少。信子被他笨拙的样子逗得笑个不停。

    原本想着要以最完美的样子站在信子面前的太宰,现在却不想整理什么衣领了,他只是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让时间流走,哪怕每一分每一秒依旧不停歇地从他们身边离开。

    太宰带着点卑微的想法,从他的眼底隐隐地透露出来,然后在还未被发现之前,又缓慢沉了下去,仿佛永不再升起的落日,没有半点余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开心之余,又变得惶恐起来。

    *

    太宰的预感不期便灵验。

    舞会后又过了两日,信子收到了一封匆匆寄来的信。

    她那远在东京的母亲用非常浅显易懂的语句交代了她的去向,不出意外的话,信子会被提前接到东京那边去,而香取久美已经处理好了遗产的那些事情,如果有可能还会将她送往国外接受治疗和学习。

    在此之前,母亲已经向同在东京的津岛夫妇提早打好招呼。出于礼节,在接送信子那天还给津轻的老家这里带来许多礼品,其中也包括给太宰的玩具和书籍。佣人把礼物给太宰送到房间里,他捧着鸟蛋,一脸茫然地收下了这些,跟着佣人下了楼。

    香取夫人正带着信子做最后的告别,不过他还没搞清楚状况,非得祖母出声提醒才悻悻地问候了长辈。他死死地盯着信子,想从她的微笑中看出点别的东西来。

    信子对他弯了弯眉眼,一如往常地说道:“修治君,再见啦。”就这一句话,足以像晴天霹雳一样打在他的身上,太宰立刻慌了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也可能只是苦着一张脸,总之不太开心。

    祖母拍了拍他的肩。

    他便小声嗫嚅道:“再见,信子。”虽然语句清晰地道了声别,但他的脑子始终模模糊糊地分不清方向,太宰甚至想逃到后院的仓库里,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把他藏起来就好。

    然而,他还是硬着头皮固执地跟了过去。

    只一眨眼,津轻从春日一步跨到夏日,樱花、苹果花早已经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树,从山上蔓延到路边,田地上的作物也纷纷吐出了极有生机的绿意,每当步行在这里,总有一种掉进海洋的感觉。

    他穿着木屐在路上走着,然后拼命地跑起来。

    风一吹,绿色的波浪便会一层层荡开,实在是浪漫极了。那载着信子的黑色汽车行驶在乡路上,不久就在尽头没了踪影。太宰追了一会儿,却再也找不到那车子的痕迹。

    没有找到,只是暂时的而已。

    他这么想着,无比狼狈地倒在路中央,愣愣地看了会儿天空,然后闭上了眼。过了很久,依旧没有人归来……又过了很久,几个佣人沿着乡路找来,“少爷少爷”地叫唤。他这才爬起身慢慢地往回走去,瘦弱的身形逐渐融于那一片夕阳下的宅院。

    看来是真的离开了,他对自己说。

    太阳啊,终于落入了地平线,投入山峦延绵不绝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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