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生失恋了。回家后，他睡了一觉。早上起来，生活还得继续。轰轰烈烈为爱痴狂适合少年时光，不适合三十岁的他。班要上，家里卫生要做，志愿服务要去。
只不过他结束上午班志愿服务的时候，专门和冯以珊打了招呼。
他说：“以珊啊，唐总再来服务不用告诉我了。”
冯以珊不方便问具体情况，只能答应：“好的，王医生。”王医生和唐总关系似乎不好了，所以她排班的时候，甚至尽量错开他两。
他从庇护所出来，去接金阐的班。换医务袍时，他的来电铃声响起来：“…You tear heart out In just the perfect way（你撕扯出我的心，方式刚好完美）。”
王帆接起电话：“恩？妈，今晚我要回来吃饭的。好，拎两袋米回来。再见啊。”
他挂掉电话。这首情歌从前无感，只是因为好听他才用的。现在它有些讨厌起来。于是他边进门诊室边问金阐：“金阐，有什么来电铃推荐吗？”今天门诊室没有病人。
“我用的大悲咒。”金阐冷淡回答，“梵语版的。”
“我跟你用一样的，你会不会介意？”
“不介意。挺好的。”金阐出去了。
于是王医生把来电铃换成了梵语版《大悲咒》，开始坐班。
《大悲咒》清心寡欲，不令王帆多想。比如人们会去同一个地方，却不会再遇见。
——
庇护所里，唐柏结束挨揍。经过医生值班室时，他加快脚步，并且不往里看。
他坐到车上，插入车钥匙打开广播。“恒大零比三完败拜仁。对上米内罗时故态复荫，再次故意踩踏和报复性踢人。最终在世俱杯上止步第四….”
他挂档，旋转钥匙启动发动机开走了。
——
足球的世界并没有改变。
唐柏也没有。
他没消瘦，不酗酒，并未对烟草产生突如其来的热爱，而且工作狂一如以往。
他还是西装革履衣冠禽兽，还是老被各式各样的人灌酒，还是凭借天赋异禀的狡诈和舌绽莲花的口才无往不利。
——
年关的应酬量呈指数递增。唐柏中午应付了证监。他在公司厕所洗把脸，下午晚上接着战率领客户经理的行长们。他们时来谈协议存款的。在各种宝和指标双重压迫下，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仿佛喝死唐柏，最终合同就能少一个点。
最后，唐柏开始吐。在财富中心背后，那个熟悉的垃圾桶旁边。他一向喜欢这里，背风而隐蔽，吐起来不至于太丢脸。
凌晨时分，他靠在垃圾桶上，晕沉沉。他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1。
那个稳定温和的声线即将出现。唐总忽然清醒，猛地挂断电话，然后摇摇晃晃走回办公大楼。他刷指纹进自己的办公室，拉下百叶窗。
办公室的沙发床上，唐柏睡了一晚。
因为晚上不开中央空调，他在厚毯子底下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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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日，周末。唐柏准点起床。
他到达办公室，打开电脑，拉起百叶窗。他发现来上班的人很少。于是他点开电脑右下角时间，原来今天是周六。他审着投资部去年的总结。此时，吕秘书给他打电话：“唐总，我有事向您汇报。您在哪儿？”
“我在公司办公室。”唐柏说。
十点半，吕秘书敲门。
唐总说：“请进。”他转开曲面屏，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搭在一起，很有压迫感。
唐总问：“今天周六，小吕怎么不去上培训班了？”
“不用上了。 ” 吕秘书说，“唐总，我考下来微软认证的高级工程师了。”
唐总坐直了。他黑眼圈严重，刮胡子时下巴拉出了血口子。
小吕假装没看见，淡定继续：“我去谈了一个私募债小单，才2000万。这周唐总方便过目一下吗？”小吕有资源的。
“恩，可以，发过来吧。”唐总问，“项目方对报价有什么要求没？”
“没什么要求。而且项目方说如果我们能包销，发行费用可以从1.5%提到2%。”
“包销得跟渠道那边协商。”得找渠道的陈鸿远了。他问，“竞争对手方面呢？”
“竞争对手是国金，报价比我们低千分之三。”吕秘书不怎么担心，“但是项目方看重我们在海外市场的优势。他们想用这笔小单增信，并且试水债券市场，对报价其实不敏感。”
“嗯，不错。下周我帮你在内部推一下。”唐总果断截断，“行啊，小吕有前途。“
吕秘书工作以来，首次被领导肯定。她激动之下打回原型，眼泪立刻下来了。
唐柏好心建议：“你应聘的时候不是跟人力说自己心理素质好吗？能不能少哭一点？”
吕助理秘书：“爱哭…爱哭又不等于心理素质不好。“
唐柏愣了一下，明智地转移话题：“诶，吕秘书你叫什么来着？”
“吕倩。”吕助理委委屈屈地回答，“唐总，我叫吕倩。”
谈完唐柏挥挥手示意她出去，拿起办公桌摆的Beta 8号长颈香水瓶摩挲。
吕倩临走敢笑了：“唐总，你喜欢纪梵希的这个ur系列啊 ？”
“哦，别人送的，我对香水没研究。”唐柏不动声色。他描绘瓶身的花体字母，“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Maur是法语里n aur的缩写，就是 love（吾爱）的意思。”吕倩打上门，“用这种花草调香来遮味的人，性格多半很温和。唐总好福气啊。”吕倩出去了。
好福气的唐柏放下手中之物，有些恐惧。下一刻，香水瓶会跳起来咬他。将他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然后他迷茫地盯着漂亮的瓶子，长达一个世纪。
——
审完年终总结，唐柏提前走了。
楼下的美美百货正在做年终大促。或许是试图在下一财年前尽快回款，一向矜持的奢侈品难得进入大厅陈列。陈列柜后面有巨幅喷绘。喷绘上，Oga影星Anda Seyfried一头金发压在黑帽下，冷冷地微笑。半透明的衬衫强调她曼妙的曲线和天生的诱惑。
商场里零星有人来往，安安静静。
唐柏神使鬼差地走近。
唐柏当然不知道这金发女是谁。他是径直对着巨幅喷绘下方的陈列柜走过去的。
其中一个陈列柜里，摆放着Oga3-7号香水。暗红色的天鹅绒底部，白金色的柜内打光，瓶身的花体字母。贪婪的商业本质被包裹进柔软爱意。近乎艺术。
Maur， love.
他爱的呢？
他爱的是不是这样装在小瓶子的信息素？
唐柏的手在玻璃柜上蓦地抓紧。
柜员走过来，有些爱理不理。在他开口推销前，唐柏说：“我要这个系列的Oga3号-7号。”柜员开票，包起来递给他。
付过款后，他抓起购物袋跑向地下车库。他高大，疯狂而憔悴。所以路上不断有人侧目。但唐柏满不在乎。
去他的属性，去他的信息素，去他的 AO制。
我爱的不是属性，不是信息素。
我爱的是你。
——
三月十四日下午三点。交过班的王帆在路上接到赵子骁的电话。
“王医生，那天过后，我回国两次，你都不出来见我。”青春期尾声的赵子骁说，“我现在必须回美国长时间读书了。我一个人回去，你能不能来送送我？”
他一个人回去？王帆犹豫：“你不是有私人飞机吗？那应该很多人陪着你吧。”
赵子骁说：“私人飞机申请国际航线很麻烦。”
王医生相信了赵子骁：“唉，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下午一点。”赵子骁有点雀跃，“国际航站楼。”
——
“咱两不太合适。”王帆尽可能委婉地拒绝，“你会遇到更适合的人，真的。”
机场候机厅里，登机口的两位空姐保持着鞠躬姿势。两列各三个保镖背着手。他们都在装木头人，王帆仍然有点尴尬。天知道他为什么会相信赵子骁的托辞，最后沦落到被迫上演一出八点档。
当然，赵子骁的确是一个人坐头等舱走。不能算这少爷在骗他，。
“我会成熟的。”赵子骁不屈不挠，相当坚定，“我还会回来的。”
“我知道啊灰太狼。”王帆微笑。
赵子骁丢开行李箱紧紧抱住他，神色倔强：“这辈子我不会再爱别人的。”
王帆猜他此刻应该想表现心如死灰。但事实上，他年轻的双眼明亮如初，充满了勃勃生机。王帆让他抱了一会儿，揉揉胸膛前的头发，心想这话他以后也许还会说很多很多次。
他温柔地催促：“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赵子骁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拖着行李箱过了登机口。
——
送走赵子骁后，王帆回碧水苑的出租房。楼下，他遇到了唐柏。这人黑眼圈严重，双眼泛红，手上拎着购物袋，看得王帆有点心软。认识以来，他总是霸道嚣张，何曾这样失魂落魄？
唐柏说：“我有东西落你家了。”
“喔，这样啊。”王帆说，“那你跟我回去拿吧。”
他隐隐失落。仿佛期待落空。这难以解释。
进门唐柏动手了。他连拖带拽，把王帆扑倒在沙发上。王帆条件反射地还击，肘撞他胸膛。你来我往，势均力敌，搏斗不可开交。
唐柏凭借微弱的体力优势制住王帆。接着，他将五瓶Oga香水砸开，尽数倒在身上。
他满头大汗，手脚并用压制王帆，然后轻轻吻了一下对方的嘴唇：“我知道同属性相恋是被禁止的，但是我爱你，所以愿意被你标记。从今往后，我对外抹去A的气息，以O的身份生活，这样…行不行？”
王帆有些懵。他清清嗓子，不甚高明地问：“你也看过那部纪录片？”他过于紧张，就会想起毫不相干的事。医学考试时，他脑子里还会放歌。
唐柏沉默以对。他黑瞳幽深，身上的味道乱七八糟。既有白兰地的浓烈也有Oga的诱惑。
“为什么？”王帆不得不敛起微笑。
因为你手指上黏糊糊的棉花糖，靴子上新鲜的皮革气息，白衬衫上的红酒味道。你让我与自己和解，你和我一起街头斗殴，你替我熬粥，你带我回家，你请我看球赛喝啤酒，你设计我喷遮味剂。
因为你镇静，稳定，令人信任，偏偏笑起来太过温暖。
因为我爱你，超过本能。
“因为…”唐柏干巴巴地解释，“我还是想跟你求婚来着。”
“我们都是alpha。你不要孩子了？”
“你生不出来，但我也生不出来。”唐柏曾想要两个。但变好了的他严肃地说，“我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强求别人做到了。”
王帆眨眨眼。这有点好笑，但自己好像感动到了。
唐柏紧张兮兮地等待着。终于，他听到一个非常、非常温和的声音说：“不用标记，现在这样，就很好。”
春季还没有正式来临。但在东区，普通的碧水苑出租屋里，唐柏觉得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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