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河一大早醒来, 就发现身边没有了人。
另一人的被褥被整整齐齐叠在角落，独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睡着。
若不是窗户上的那两个喜字, 他还真要以为还是像原来一样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庄河快速起身, 收拾好被褥来到了院里。
一个弱小的身形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在院里敞开的灶台前忙碌。
小哑巴听见声音转身, 小小的脸上抿起一抹羞怯的笑容，两只手在不停的比划着。
庄河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聋哑人，所以并不能看懂她的手语，只是通过她现在所做的事情和对方的眼神, 猜测她是想说有关早饭的事情。
看着她身后正在熬煮的米粥，男人点点头：“一会儿饭熟了来找我。”
女孩急忙点点头, 脸上带着浅浅的感激和欣喜。
他是第一个看着自己手上比划了半天，脸上没有不耐，还努力去理解她意思的人, 心中自然多了许多好感，也就表现在了脸上。
除了牛大爷等个别的人，周围人对他都没有这样的好脸色，一时看到对方这样的表情，庄河实在感觉有些不自在。
虽然他们已经是拜过堂成过亲的夫妻。
这里的人看到他，都像是看到了瘟神, 避之不及, 唯恐被转染上晦气。即使有强忍着隐藏情绪靠近他的，他也能看出对方眼神深处的厌恶。
没有人像她这样看着人的。
昨天在屋里光线昏暗，再加上对方先前的抗拒行为, 他的也被影响了心绪，根本没有心思去仔细的看过对方。
现在借着早晨明媚的阳光，第一次正视对方，才发现他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娘子虽然长相普通，眼睛却十分清亮，放下自身的那份胆怯去与别人对视，竟然能让人一眼瞧见里面的真诚和专注。
庄河偏过头，轻轻说了句那你忙吧就急急转身回了屋。
小哑巴看对方这样，觉得他是不喜欢和她多说话，眼神难免黯淡了些。
但她也没有情绪低落多久，继续为自己才成亲的夫君准备早饭。
屋里正堂里，庄河手里修补着弓箭，心里想着自己一会儿出去时间长一些好多猎点猎物，毕竟现在不是他一个人生活，多了个人吃饭，更应该更勤快点。
这样想并不是因为一个晚上过去他就对她有什么感情，而是庄河不计较对方是个哑巴娶回来，就是为了找个人作伴生活，不至于以后孤独终老。
而且也许别人嫌弃她哑巴不能说话，庄河却觉得挺好。
他本就是一个不多话的人，也不喜欢别人在他耳边说个没完，以后两个人相处的日子里，不管是平时还是有矛盾的时候，都能平静相处，不会有什么争吵，落个清净。
庄河这样想无可厚非，即使是这个朴素的平凡村庄，礼教规矩没有大城镇里要求那么严格，成亲也是照样注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又那里来那么多的郎情妾意，如意成为眷侣？
庄河手里做着活计，脑子里却七想八想没有章法的设想了很多事情。
因为想的是与自己现在才娶的妻子有关的事情，不期然一张漂亮的脸蛋闪过他的脑海。
男人用力摇晃下头。
他们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他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何况还有透着明显不凡的气质风度，想必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千金。这样对于他来说遥不可攀的女子又岂是他一个小猎户可以肖想的。
况且，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想必对方早就忘了他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了。
庄河甩掉脑海里的画面，苦笑一声，心中下定决心：既然已经娶了妻子，就该彻底忘记和她有关的一切，将这个人从心里拔出。
想清楚这些，庄河全身心专注于手里的东西，不再想其他。
等他把弓箭弄得差不多了，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男人抬头。
站在他身后的女子笑得腼腆温柔，无声邀请他去吃早饭。
是了，这才是他今后一生的妻子，无论如何，只要她愿意和他安生过日子，他就绝不会亏待辜负她。
……
庄河吃着嘴里的饭，越发觉得自己娶回这个小哑巴的决定是正确的。不仅没有人在他身边说话太多烦他，而且对方做的饭也好吃很多，明明都是一样的米和野菜，他做出来的就和她差多了。
看来牛大爷打听来的那些消息十有□□都是真的，小哑巴在自己家里也是吃了很多苦的。
那瘦弱的身躯，枯黄又布满老茧的手，干活的熟练，都是瞒不了人的。
碗里的粥见底，庄河想要嘱咐她些话就出去打猎，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虽然她已经是他的妻，但才认识对方一天一夜的庄河实在张不了嘴叫出这个称呼。
“嗯……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假装平常说话那样的随口问道，尽量不想让这句话引起尴尬。
他对面埋在碗里的小脑袋微微抬起，习惯性的比划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种回答对方肯定是看不懂的，随即找了院里的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雅？”庄河跟着念出口，才察觉到另一件他差一点忽略的事，语气惊讶，“你识字，还会写？”
这个‘会写’不是将一横一竖连起来组成字能让人看懂的会写，而是蕴含笔力，一笔一划都有着其章程，十分好看的会写。
“少时学过。”有一句话被女子手中的木棍落在了地上。
“你……”庄河眼神变得复杂，在名为‘雅’的女孩身上停留了片刻。
不怪他不惊奇。
现今是太平稳定时期，没有战乱和天灾，村里人的生活也不富裕。一年种地的粮食上交了税收后不剩多少，也就勉强够一家人吃饱穿暖用，并不可能像城镇里的有钱人家，可以买得起纸笔书籍，送孩子去私塾读书学字。
庄河能够认识字，也是因为他这几年打猎小挣了一点余钱，才去县镇上买回了几本小儿识字读书最基本的书籍，多听多看磕磕绊绊的认识了不少书信看书常用的字。
但也仅仅是认识而已。
让他握笔去写，倒是也能令人看懂，但是却丑多了，一看就能知道是没有学过练过字的。
那么，处在那样一个娘不疼，爹早死的家里，她是怎么学会那一手好字的呢？
庄河分神想着，手里的箭飞出失了准头，没有射到猎物，还使其警醒，快速逃走了。
男人无奈笑了一声。
先认真打猎吧，什么都不了解，再多想也没接过。
不过，他这个名为‘雅’的小哑巴新婚妻子，绝不简单。
即使对方真的心思单纯，没有坏心，也一定有很重要的事瞒着他。
不过既然他们已经是夫妻，来日方长，他总会自己弄清楚的。
……
庄河扛着猎物回来，远远的就瞧见女孩在家门口站着，秋风阵阵，那样瘦小的身躯却站得笔直。
像是野地石缝中生长出的细细弯弯的小草，柔软而不娇气。
但是想起那手不同寻常的好字……
他又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她真的，只是路上人人常见到的小草，还是……
庄河一步步走进对方，面对着她的腼腆的开心笑颜，却又想着：或许是他心思太重了。不管如何，她现在是他的妻子，不再面对傍晚空落落的房屋，有个关心你的人在这里等着你，这个家才更像一个家。
……
庄河手里收拾着今天弄来的猎物，心思却不在手上。旁边的人兴致勃勃的帮着他的忙，勤快又兴奋。
晚上吃完食材普通简单却被做的异常好吃的饭菜，他的意思是她将碗洗好就可以去休息去了，可对方却使劲摇摇头，表示要帮忙。
他拒绝不了对方的‘热情’的请求，只好答应。
怎么拒绝，庄河根本忍不下心拒绝，女孩眼里的乞求和不安，明晃晃的被他瞧见的一清二楚。
他觉得自己之前对她有误解。
之前她的种种行为表现，并不是因为像村里的别人一样嫌弃他是克父克母的不祥晦气之人，而是因为一些原因，而变得敏感胆怯。
看着对方熟练的忙上忙下，他又想否定自己之前的猜测。
随即庄河心中好笑，他这究竟是怎么了？对一个满打满算认识不到两天的人，竟然这样过分的关注和探究，这实在不像是他的性格。
真是魔怔了。
她和他只是成亲以后相伴生活的夫妻而已，就像是村里的其他那些搭伙过日子的男女一样。
可是这样想着的男人，晚上却比前一晚闹得更厉害。明明对方眼睛都哭肿了，小手弱弱的推着他，男人即使心里不由自主泛起了心疼，还是埋在女子耳边轻声哄着，啄吻着那让他险些失神的明亮双眸。
第二天也许是庄河心虚，早早起来主动做了早饭。
晚起的女孩忐忑了一下，就在对方并没有表示生气以后，心安理得的吃起了饭。
察觉到她很快接受，男人不由有点小惊讶。
看来她不仅敏感会看人脸色，还懂得顺杆往上爬，真是有趣。
庄河脸上竟露出了久违的真心笑容，笑完他自己都愣了。
男人快速看了对面的女人一眼，所幸他的表情变化没有被察觉。
他到底是怎么了，短短时间居然被对方这样牵动心神？
昨天还……
庄河低垂着眼帘，脑海里回想着对方的模样。
明明只是个长相普通，还因为吃不饱而有些瘦黄的女子而已，哪里吸引人了？
不，他立刻否认了这种想法。
不一样的。
她和这村里的人，都不一样。
那么之前他的那种想法，就应该摒弃掉。
心里仿佛想通了什么，庄河想起明天的日子，主动开口道：“小雅，明天就是你三天回门的日子了。和我说说你娘和你二叔的喜好，我今天打猎完去一趟镇子上，采买些东西，明天我们一起带上回去。”
而在这句话落下后，男人很明显的看出来，原本稍微松缓了些羞怯情绪，还有点小开心的女孩，僵直了身子，嘴角翘起的弧度消失，眼中的光亮都暗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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