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即云,我在小板凳上正襟危坐,我知道这是我等了很久的奖励。
可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甚至觉得身上沉重,站不起来。
梁挽决定给我一个真相,他口中血淋淋的字字句句,却是我帮他脱离苦海的钥匙。我应该为接近答案而开心,但乐不起来。
因为他朋友死得惨。
死足了一个户口本。
梁挽低头道:“我当时和唐摇约了见面,本可以提早去,但我沿途看了看风景,在去的路上又发现有山匪抢劫路人,我出手相助,就迟了半刻。”
“等我到的时候,唐摇的一家老小都死了。”
我问:“唐摇呢?你可有看见凶手?”
他道:“我看见了唐摇,也看见了凶手。”
“那凶手是谁?你们是一起联手对敌了?”
“没有联手。”梁挽神情悲哀地抬头看我,“凶手就是唐摇。”
我愣了。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唐摇他自己杀了自己一本户口本?
他是疯了还是疯了?梁挽到底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梁挽低头道:“他得了一本《紫霞心经》,爱之若珍宝,视之为武道真理,日夜不舍地练,那玩意儿却是个祸害,他练得魔怔了。”
“这一日他练功岔了路,走火入魔,发疯起来,杀了自己全家。”
“他发觉自己杀了全家,悲恸难抑,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是砍下了自己的手臂。正准备自杀。”
“他自杀三次,我拦了他三次,最后一次没有拦住。”
梁挽抬头看我,他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本可以早些赶到,我本来不必去看那风景。”
“可我迟了片刻,只是片刻啊,他们全没了,一个都没留下。”
我浑身冰冷地看着他,心里的酸几乎要涌出来。
可是梁挽的脸比我的身子更冰,他的眼比我的呼吸更冷。
“他们说我轻功好,我救不了他的父母妻儿。”
“他们说我能救人,我救不了我的朋友。”
他看着我,无声悲凉地张了张口,他的愁他的恨全从他的眼里涌出来,他看着我像迷了路的孩童看着指示牌,他的人已虚弱到极点。
“为什么我偏偏要停下来,要去看那些风景?”
我沉默许久,终于想到了一句话。
“因为老天想让你活下来。”
梁挽疑道:“我活下来?”
我无比严肃地看着他,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不是时候说,但我必须说。
“你的朋友活着也等于死了,所以他只能去死。但他的家人也该有些武功的。一个人要在这短短时间内杀光这一家老小,极不容易。你确定这当中没有别人浑水摸鱼?如果当夜的人都死光了,那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是你杀了他们?”
“那本秘籍是谁给他的?给他的人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事?你想看风景也没什么,那或许不会让你迟到。但路上为何会有山匪抢劫路人?为何就偏偏让你看见了?是不是有人特意安排,引你出手?耽误你上路的时间?”
“有人作祟,就有人含冤,老天就会想让你活下来。”
“因为从现在起,你要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你要和我一起查明真相,为你的朋友复仇!”
我一连串话砸下来,梁挽先是惊楞,随即把笑容放了下来,笑声从小到大,渐渐低沉,好似捶打在了我的心口。
“也许我是该早些告诉你的。”
我道:“我能想到的事儿,你肯定也能想到。”
梁挽道:“想到这些事儿不出奇,但是在我说完之后,下一瞬就能想到,这就值得注意了。”
我问:“所以你把这秘密告诉我,既是与我分享,也是看我的反应。”
梁挽低低一笑道:“你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快很多。”
我摆了一副大佬的笑:“所以我想你可以告诉我更多细节。”
梁挽点了点头,把眼泪一擦,好像刚刚哭的不是他,流的不是象征尊严的泪,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生理液体。他这个人的情绪似乎可收可放,想哭的时候就哭的自然,不想哭的时候就红着眼微笑。这种古怪而豁达的表现让我看了他许久,我认为这是我可以学习的地方。
“我之所以被误认为是凶手,是因为在凶案发生的附近,有个人看见我进入了唐摇的宅子。”
“那个人是谁?”
“他叫崔虚之,人称‘虚道士’,使的一手‘虚则实之’剑法,他也是唐摇的朋友。事发之后,是他向公府衙门提供了证词,说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唐摇的人。”
“只有他的供词就可以定案?”
“不止。”梁挽苦笑道,“我离了宅子以后才听到消息,说捕快们在凶案现场发现了一枚我曾经遗失的玉佩。”
我道:“那个玉佩应该是别人后来加上去的,目的是为了坐实你的罪名。”
梁挽苦笑道:“人证物证皆在,我不是凶手也得是凶手了。”
我道:“可是理由呢?”
“什么理由?”
“爱一个人或许不需要理由,害一个人却得有个理由。有人花这么大的力气对你栽赃陷害,一定是因为你对他来说,是个非死不可的人。”
我说完这句,把审问的目光抛了过去。
“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他为什么想你死?”
梁挽苦笑道:“这个可以放到明天去说。”
我一愣:“什么意思?你把话说完一半就不说了?”
梁挽抬头看我:“因为我其实自己也没有确定,必须得再等等。”
“等什么?”
“等有人找上门。”
我目光一紧,立刻想到了什么:“你故意在梅州城开设面铺,是等着那幕后主使者找上你?”
梁挽淡淡道:“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在道上放出消息,我本人就在梅州城里,他们若有心,一定会过来寻我。”
这群闲汉咋每天都在打情报战?你们都不腻的吗?
好好的弱智江湖剧都整成了弱智谍战剧了,天天拿情报轰炸对手,害的我有一种被高智商人群包围的错觉。
我仔细打量着梁挽,总算明白了这个微笑怪笑哈哈的心态,他整天一点儿也不着急的,就在守株待兔,等着那群人一头撞进来他的包围圈。
我道:“所以你之前想把我赶走,是怕连累了我?”
梁挽:“可你实在是脾气倔强,实在是很难赶走。”
“难道只有我是倔的?你瞧瞧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算撬开你的嘴?”
梁挽笑了:“所以接下来,要轮到我去动动你的嘴。”
这要是换个别人来说,这句话就有点耍流氓的嫌疑。
但这是梁挽,他可以把任何流氓化的举动去流氓化。
这就是帅哥的光环了,他哪怕开个车那都是有光环的。
我挪了个脚,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拉来一把软藤椅上,像葛大爷一样没面儿没姿态地瘫在上面,假装这藤椅是一把至高圣座。
秘密交换到这一刻,我就知道属于我的时刻来了。我追在梁挽屁股后边问答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他追在我屁股后头要答案了。
姓方的,这是你为数不多的装逼机会,你得争取把它做成一幕高光时刻。这如果是一篇第一人称起点文,你绝对得混成男主,混成爽文。
你要是敢把自己混成男配,你就扑街至死吧!
我笑了笑,我保证我的脸上满是狡黠与自信,每一根面肌都在泛着高光,这是一个合格的点家战士必备的品质。
“你若还是想知道我是谁,你可以慢慢猜,若是猜不中,我再给你一点小提示。”
就算聪慧机敏如梁挽,也喜欢在正确答案旁边绕道跑,我想他绝不可能一次就中,至少也得有十五次才能猜到。
“从那李藏风的反应来看,你最有可能就是接星引月阁的老七。”
……
还真中了。
这也不能证明他就是这篇文的男主。
这只能证明我——方即云,有成为毒奶之主的潜质。以后只要我把剧情往反方向说,我就能把一切都说中了。
战斗前我可以先把敌人毒奶上天,以达到从玄学角度削弱他们的效果。
回到现在,梁挽还在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呢 。
我正想着怎么演才能衬出七哥超凡脱俗的酷哥气质,结果梁挽接下来就把我的想法给否了。
“你最有可能是老七,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你就是老七。”
这个我可以理解。
七哥是个铁血真汉子。
而我是个鼻血真汉子,被你的拉面辣出鼻血的那种。
我道:“老七已死,这世上没人可以当他。我也不能。”
梁挽笑了笑:“原因不是这个,只是我无法想象你杀人的模样。”
我疑惑道:“无法想象?”
梁挽笑道:“这段时间我要你在厨房帮忙,你连杀只鸡都不舍得,连拔掉鸡毛你都觉得残忍。无论怎么看,我都不能在你身上看见杀气,也不觉得你的心里能藏着杀心。”
……
这个……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我都干掉三个了。
但看梁挽那副贤惠老母亲的样子,他是真心在疼我。
当弟弟,当儿子,当孙子,就是不当个靠谱的。我寻思着我这身上也没有孙子的特质啊,他怎么那么想当我的爷爷奶奶。
就他这充满母爱的目光,看我都带了滤镜,他只瞧见我的脆弱难堪,却瞧不见我心里藏着怎样巨大的阴影。除非我真的在他眼前杀人,否则他至死都不会相信,这个连鸡都不舍得杀的小方,当过一段时间的老七,手上沾过几个高手的命。
梁挽笑道:“怎么?生气了?”
不气不气,只是看穿了你的母爱泛滥。
我摸了摸额头:“万一他们要是不来,你怎么办?”
梁挽笑道:“先等等吧,我想我的也运气也不至于这么差。”
说完他就拍了拍我的肩,笑嘻嘻地推着我去睡觉。
这一晚上我和他算交了心,感觉关系上进了一大步,睡得是踏踏实实的,睡之前我还把那手帕洗了洗,叠在了眼影盘的鸟窝下边,算是废物利用了。
结果第二天,还真等来了人。
一大早的,我和梁挽一出面铺,就发现李藏风在那儿等着了,看着我的眼神无比专注,那目光像黏在我身上了。
不是都闹翻脸了吗?怎么这么看我?
昨晚上他在一旁看我发病是发现了什么?
我心里先是咯噔再是吧唧,奏响了一路的要死要死曲,梁挽看了我一眼,正要上前去交涉,却被我一伸手拦住了,这里不是老母亲的战场,而是龟儿子的高光时刻。
我深吸口气,作为梁挽的龟儿子走上前去,看着李藏风,也看着他的刀。
“你是来吃面的,还是来找人的?”
李藏风看着我:“都不是。”
我正觉得奇怪,结果李藏风忽的看了看梁挽,又把目光定格在我身上。
“我既然发现了你身上的毒,就不会坐视不理。”
我道:“你是想我和你走,一起去看大夫?”
李藏风道:“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而你不乐意。”
这我就有点佩服了,你别看人家决斗佬他走的是总裁风,他心里念着精神文明建设风啊,他记得我之前的不情愿,他是绝对不会在梁挽跟前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的。
李藏风接下来就道:“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走,那我就在此住下来。”
……方即云你是真的毒,毒奶的毒。
我义正言辞地看向他,我决定坚决地拒绝。
“多谢李大侠厚爱,这件事我完全可以自己解……哎?”
李藏风默默地把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摆,初步估计有一千两。
他以为使用钞能力就能把我打倒!?他当我没见过这么多钱吗?我在梦里见过好多回了好吧!?
“钱财乃身外之物……”
李藏风又摆了一千两。
“我和表哥只重情与义……”
李藏风又又摆了一千两。
“还请李大侠收回这些俗物……“
李藏风这回摆了两千两银票,然后他抬头看我。
而我看向了梁挽。
放大镜头看,你会发现我的表情写满了两个词,一个词儿是拒绝,另一个词也很坚定,它只有两个字。
“其实我觉得,多一个人住着也不错的。”
啊,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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