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即云,我认为李藏风用烂梗,那是他的品味问题。我作为一个饱览群书的狗血文学十级学者,绝不能和他走上这一条烂梗路。
不过他今日施展这番钞能力,是不是因为他看到了我那一日收取银子,对我拿钱的速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随随便便就砸了五千两,让我对这个钞人的背景产生了十分的疑惑。他看上去也不像是身家万贯的人啊,他除了带着无穷无尽小手帕以外,他周身上下哪里像个印钞机了?
稍微运用了一下我的智慧,联系联系昨晚今日,再看上下文,我就知道答案了。
这肯定是连夜借钱了。
这绝对是了!
和我不一样,他是个有操守讲原则的决斗佬,总不可能去抢钱庄,也不可能去找金主。那就只能是借钱了。
借钱给他的肯定是他的朋友,他朋友必是个不拿钱当钱的土豪,随便出手就是五千两,心痛都不知道心痛的,给个五千两就当是给李藏风五包彩虹糖。
这件事说明什么呢?
富贵梦做久了,你总能见到一个有富贵朋友的朋友。
没想到像李藏风这样执拗性子、不通情商的人,还能交到如此良善的壕友。
而我当年,为了个十两银子就忍着痛让焦寿光帮我正骨,我为了九千两银子都能把自己给卖了。如今那是整整五千两啊!你理解理解我,就知道我现在好像吃了三百个柠檬。
酸,太酸了。
好了不能酸了,方即云,你还有一件天大的正事要做呢。
得把银票存起来。
必须找个世上最稳妥的地方藏好、上锁,钥匙吞我肚子里!这才是头等大事!
李藏风前脚一走,我后脚就飞快地把钱拿去后院,从茅厕出来的时候,我看见梁挽冲我直叹气。
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他是个和钞票有仇的人,我就只能先想想李藏风。
既然他认定了我是老七,那么我也得搞清楚两件事。
第一,他是如何确定我是老七的,这件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第二,他若是确定了我是老七,我得如何与他解释?是照单全说还是徐徐图之?
这两个问题得确定好,不确定好,那咱俩这沟通依然是鸡同鸭讲,你说这还有个什么意思呢?
第一个问题应该是有答案的。
那晚上他似来到我床前照顾了我一会儿,还说了什么相貌啊皮肤啊骨架什么的。他之前摸我脸,和看胸口,那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可这握着我的手腕却攥了好一会儿,之后一声咔嚓,再后一个正骨,让他回忆起几分熟悉,那很正常。
如果他是在骨架上确认了,那倒真是难搞。
皮相好改,骨相难解,他居然能在我的手骨上找到真相,说明他是把这个骨骼结构记得清清楚楚的,就和医生熟悉病人,工匠熟悉作品一般,熟悉至此,心中谨记,这要我怎么转圜?没的转圜的啊。
他若真念我想我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愿去转圜的。
我原本简单地以为,他见我在他眼前死,伤心一阵也就好了。毕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的梦想还未实现,他的功成名就在等着他,他的刀圣之路在盼着他,他的前途顶亮顶亮着呢。
结果他一直在想我这事。
石桥底下他见我露出脆弱姿态,他也跟着露出伤心情态。
我在想逝去的人,他在想逝去的我,他是个油盐不进、铁石难侵的人,竟把愁和恨挂在脸上,我从那时起就隐约猜到了一点。
他是无论如何不能把我这事给放下的。
所以这一天忙下来,梁挽先来问的我。
“你和他那日在石桥底下,究竟做了什么?是不是他把你的手骨折了?”
我纠正道:“没有骨折,只是脱臼。”
梁挽看向我:“我瞧你那日的样子,可不像只是脱臼。”
我叹了口气:“他想收我为徒,而我不同意。他是心念亡友,爱惜人才,你莫要与他计较。”
梁挽面色一紧:“若只是收徒,我不会如此计较。可是小方,你看他方才那看你的样子,像是只有爱才惜才之心吗?”
这话语气就十分紧张,老母鸡护崽的那种紧张。
我明知故问道:“若不是爱才,还能是什么?”
梁挽严肃道:“”他若是见你那老七相似,心中生怜生爱,那就还好。可若是他一心想把你培养成老七的模样,让你成为他的替身,你待如何?”
我一愣,我整个人都惊住了。
我是万万没想到,率先说出替身梗的人不是我,不是李藏风,而是梁挽!
这也太时髦了,这简直是超出了眼光敏锐的境界,这完完全全是头顶剧本手写同人的天赋了!
梁挽见我惊讶,以为我是经历得太少,没想到这一茬,于是拍了拍我的肩背,一副过来人看多了大风大浪的模样,更加语重心长道:“你可以对他心存敬仰,但更应心存防备。他不是奸恶之徒,但也绝非易于之辈。我见他第一面,就觉得此人过于执拗,若是认定什么,心里便不会轻易更改。这样一门心思走到黑的人,最容易言行过激。”
你倒真是会看人。
你看得出李藏风性子倔,你看得出他一门心思到底,那你怎么看不出我心里藏着的阴影,不比你的少,也不比他少?
都说关心则乱,怕是我身上的什么地方在闪闪发光,遮住了你睿智的双眼?
可是梁挽这个人,每次劝人关心人的时候,都让我无法拒绝。
我喜欢他的这种关心,又不敢表现,所以心底偷着乐,小心翼翼享受这温暖。
我就算告诉他我是老七,那他也是不信的。
既然他一心把我当新人,那我就只在他面前做个新人。
他认为我天真,我何不继续这种天真?
这不是什么好心思,但我贪,我渴,我偏想截住这一丝暖。
这种正常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这种老母亲对龟儿子的爱,我反正是很久没感受到了,到时去刺杀曹几何,很有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感觉到。
想骂我就骂我吧,这个嫩我是装定了。
梁挽见我沉默不语,忽道:“怎么?你对他有不同看法?”
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他不会害我。”
梁挽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很喜欢他。”
……你说啥?
你当着李藏风的面把这话再说一遍?
既替身梗以后,你连表白都要替我表白了吗!?
梁挽解释道:“他遇上了一个几次要杀自己的人,却交付真心,与这人成为朋友。老七掉崖后,他更是不惜血本地寻人,甚至把自己搞到内伤吐血。这样的情谊,世上哪里去寻?”
“既然你是喜欢他的,那你为何……”
“彼之□□,此之蜜糖。他不负侠这个字,他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种榜样,但他对你来说却未必。”
梁挽似是想到了什么过往,面色沉重地看向我:“倘若他真把你当做老七的替身,你如今尝到一丝甜头,将来就得用十倍的血和痛来还。”
……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啊。
我还在默默消化他这篇替身文,他却一鼓作气,再加了几道金句。
“你心思敏慧,天赋异禀,怎能为他人替身?永远做一个影子?你若想继续和他处下去,那你在他面前,就必须做你自己!”
……对哦。
做自己多好?
如此浅显的大道理,平日里我连看都不看一眼的,如今听见却是如获至宝,只因为它指明了我心中所问的答案。
我一直在烦恼着如何与李藏风接触,彻底放飞把他推向陌路是行不通的了,但是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就是老七,那咱俩不是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我演我的他猜他的,只有老七的影子在这人间晃荡,真正的方即云又该去哪儿?
可要是不承认我是老七,李藏风怎会信我?
如今梁挽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该走哪条路了。
想清楚后,我对梁挽郑重地鞠了一躬:“多谢良言,我受教了。”
梁挽见我如此正式,连忙把我扶起,我一抬头就冲他傻笑憨笑,我把这辈子攒下的傻都用在这一刻,他见我如此,脸上的肃然退了大半,又成了那副老母亲的慈爱模样,摸了摸我的脑袋,没忍住,又狠狠摸了一把,却忽的脸色一变。
“你脑袋上怎么有个疙瘩?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全吗?”
我笑容微僵,他是摸到七哥脑袋上那个伤疤了,这是刺杀尹教主之后留下的。
这伤口带毒,所以好了以后就多了一个微微凸起的疙瘩,平时藏在茂密的头发里是看不出的,但仔细摸可以摸出来。也不知道这与我的头痛症有没有关联。
我不愿对他撒谎,所以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李藏风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你待如何解决?”
梁挽淡笑道:“他若起疑,也只是因为怕我妨碍了你,放心吧,我有法子解决。”
与他说完话,干完活,已是接近傍晚黄昏,是时候去见李藏风了。
上次是在石桥下偶然遇见,如今我和他约在三条街外文若寺的一处凉亭,亭名为“心和静风亭”。
这名字其实有点搞笑。
风怎会静?静了的还能称作是风么?
只要人在、心在,人心中的风就不会静下去。
如何才能叫心和?怎样才能把这风给凝在原地?
只怕是要下一番心思,要袒露真诚,也得善用技巧,要清白无辜,也得有进退得宜的余地。
话不能说全,说全了那不是话。
话不能说少,说少了那只是骗。
于是我走到了亭前,我看见了那道身影立在亭中,背对着我,日暮夕阳一寸寸斜下,红光似火一样附着在他的衣衫上,松柏般的线条尽显无疑,身上染了血色,却不显半分凄凉,只是一生骄傲都在这脊背间的方寸之地。
他的背不会弯,他的人不会先过来。
他在白日里屈尊求住,黄昏时却揣着矜持等我,意思是让我先过去。
我笑了笑,我走到了他的身后。
他淡淡道:“你来了。”
我点头:“是,我来了。”
他终于转过了头,这一次没有梁挽在看,我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熟悉的冷与熟悉的淡,这种淡淡系装逼风格,果然是很适合他的。
“你能一个人来见我,说明你已经知道我的用意。”
我点头道:“你是希望我离开那个面铺。”
他道:“那是个是非之地,多待无益。”
我笑道:“可是我们昨日才吵过,是你先开口让我滚,我乖乖照办了。你又中途折回,替我正了骨。如今又大撒银票,诱我离开。”
李藏风道:“所以呢?”
我把心里的疑惑一句一句地亮完,亮到最后我想我的眼神也亮起来了。
“李藏风,你先是叫人疼,再叫人知道暖,前前后后判若两人,你什么意思?”
李藏风目光一厉:“我什么意思?”
“昨晚床前,我向你诉过心中所求,你也已经答应了我,为何还有此问?”
……啥!?
我答应你!?
我啥时候答应过你心中所求了!?
昨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你都做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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